第二天，玉栀起了个大早。


    她站在雕花穿衣镜前。


    镜子里的人，是她，又不像她。


    身上那件正红色的连衣裙，是贺悦卿特意为今天准备的。


    料子是这年头最时兴的确良。


    衬得她一身皮肤，白得像雪。


    这张脸，终究还是缺了些鲜活的血色。


    她打开一个小小的圆铁盒，指尖蘸了一点胭脂，轻轻在脸颊抹开。


    那抹红晕像是雪地里开出的花，让她看起来，总算有了几分喜气。


    像个真正要结婚的新娘。


    楼下，李婶嘹亮的笑声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充满了热腾腾的烟火气。


    “哎哟，我的栀栀今天可真好看！跟画里的人儿一样！”


    李婶端着一碗刚煮好的甜汤圆走过来，眼角的皱纹都笑成了一朵花。


    “快，吃了这碗汤圆！”


    “以后小两口的日子，就跟这汤圆一样，团团圆圆，甜甜蜜蜜！”


    玉雯和玉珩也兴奋地围了过来。


    两个人的眼睛亮晶晶的，比他们自己穿新衣服还高兴。


    “姐，你今天真好看。”玉珩由衷地赞叹。


    玉雯则在一旁用力地点头，像小鸡啄米。


    “嗯嗯，真的特别好看！”


    玉栀被他们闹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和耳朵都烧了起来。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汤圆。


    软糯的芝麻馅在口中化开，甜得发腻。


    一直甜到了心底，压下了那一丝丝不安。


    正在这时，楼梯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贺悦卿从楼上下来了。


    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深蓝色中山装。


    挺括的布料一丝不苟，紧紧包裹着他高大英挺的身躯。


    宽阔的肩膀撑起利落的线条，往下骤然收紧，勾勒出利落的窄腰。


    一步一步走下来，整个人散发着沉稳可靠的气场。


    走到玉栀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李婶顿时眼睛一亮，拍了下巴掌：“瞧瞧，这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贺悦卿没说话，却伸出手，很自然地拿起草纸，擦掉了她唇角沾上的一点汤汁。


    玉栀怔住。


    心跳，漏了一拍。


    贺悦卿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收回了手。


    “走吧。”


    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平稳地驶向民政局。


    车里安静得可怕。


    玉栀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贺悦卿办手续的效率高得惊人。


    玉栀最担心的介绍信问题，他只打了一个电话。


    不到十分钟，就有人客客气气地把所有材料都准备妥当，双手奉上。


    拍照时，玉栀紧张得手心冒汗，嘴角怎么都扬不起来。


    闪光灯亮起的前一秒，贺悦卿不动声色地朝她靠近了半分，温热的臂膀紧紧贴住了她的手臂。


    填表，盖章。


    不久，两本崭新的印着国徽的大红色结婚证就递到了他们的手里。


    玉栀有种踩在云端的不真切感。


    她翻开那本属于自己的结婚证。


    扉页上，她和贺悦卿的黑白合照贴在一起。


    照片里的他，面容冷峻，薄唇紧抿，深邃的眼眸直视着镜头。


    而她，则努力地想挤出一个笑。


    嘴角却僵硬得不听使唤，像个误入他领地的小可怜。


    从今天起，她就是贺悦卿法律上的妻子了。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那块悬了许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却又砸起了一阵更大的波浪。


    走出民政局的大门，阳光正好。


    玉雯和玉珩兴高采烈地跑在前面，叽叽喳喳地商量着晚上要怎么庆祝。


    就在这时，一道轻佻又带着几分刻意夸张的声音，突兀地从旁边插了进来。


    “嘿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咱们贺大少吗？”


    一个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青年，吊儿郎当地走了过来。


    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打扮的跟班，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贺悦卿停下脚步。


    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严严实实地挡在了玉栀面前。


    那青年却不依不饶，伸长了脖子。


    视线越过贺悦卿结实的肩膀，落在了玉栀身上。


    当看清玉栀那张精致动人的脸时，脸上的表情变得很是玩味。


    “哟，这不是玉栀妹妹吗？”


    他咂了咂嘴，声音里满是嘲讽。


    “怎么兜兜转转，你还是阴魂不散地回到京市来了？


    啧啧，又来缠着我们悦卿哥不放，你可要点脸吧！


    他马上就要和韩薇结婚了，你不知道？”


    赵司明，京市有名的纨绔。


    家里和贺家有些渊源，但从小就跟贺悦天生不对付。


    玉栀的脸，透出一阵阵的寒气。


    握着结婚证的手指，不自觉地死死收紧。


    “你胡说八道什么！”


    玉雯和玉珩气得脸都涨红了，当即就要冲上去理论。


    然而，有人比他们更快。


    啪的一声脆响！


    赵司明那张还挂着讥笑的脸，结结实实地挨了贺悦卿一巴掌。


    力道之大，让他整个人都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赵司明捂着迅速红肿起来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贺悦卿。


    “贺悦卿，你他妈敢打我？仔细算起来，咱俩还有血缘关系的！”


    贺悦卿上前一步。


    一米九的结实骨架，比赵司明高了大半个头。


    他俯下身，凑到赵司明耳边。


    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冰冷刺骨的声音，说了几句话。


    没人知道他说了什么。


    但赵司明的脸色，却从暴怒的涨红，迅速变成了惊恐的煞白。


    最后，转为死灰。


    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贺悦卿缓缓直起身，唇边吐出一个字：“滚！”


    赵司明像是见了鬼，立刻连滚带爬地跑了。


    他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这个废物，转身走到玉栀面前，握住她冰凉的手。


    将她攥得发白的指节，一根，一根，强势地掰开。


    然后，与她十指紧扣。


    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烫得灼人。


    “我们回家。”


    随即目不斜视地上了车。


    小五立刻发动了车子。


    车厢里，寂静无声。


    玉栀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和自己手里那本刺眼的红本本，心口一阵阵的刺痛。


    忽然，贺悦卿松开了她的手。


    玉栀心里一空，错愕地抬起头。


    只见贺悦卿面无表情地伸过来，拿走了她手里那本结婚证，连同他自己的那本一起，放进了自己中山装最贴近心脏的内侧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他又重新握住了她的手。


    力道比刚才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