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奥多西王宫，花园长廊。


    “待会见到陛下，说话要谨慎。”


    国王陛下的侍者在花园长廊的前面引路，魔物灭杀队的布瑞卡总队长衣着正式，对与她并行的罗兰叮嘱道。


    “布瑞卡队长，您不用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罗兰垂眸道，面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他今天并没有穿灭杀队的制服，而是一套寻常正装，因为他是一个小时前才被布瑞卡从家里召出来的。


    “知道就好。”布瑞卡对罗兰劝了一路，终于听见了回音，但思及罗兰等人这次遭遇的事情，她多少内心也有些不忿，因而又安慰道：


    “你也别灰心，停职是暂时的，等过一阵子，马尔斯伯爵不再盯着了，我立马把你们召回来。”


    “最近你们在民间的声望大涨，陛下亲自召见，很有可能是听到了民间的呼声也说不定。”


    罗兰没有应声，长靴扣在花园长廊的地板上。长廊两旁的绿地上，鲜花争奇斗艳，一片祥和。


    从菲罗斯城逃脱后，剩余的幸存者们大都停留在了附近的城邦，只有极少一部分人跟着罗兰等人来到王都，投奔亲人。


    疲惫的马匹上驮着情绪低落的一行人，缓缓进入城门。谁也没有想到他们居然会受到王都市民们前所未有的欢迎。


    市民们挥舞着手中的报纸，头版头条上，是如故事般连载了十几期的“菲罗斯城惨剧揭秘”。


    撰写报纸的人，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和材料，以一位不具名幸存者的视角，“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从菲罗斯城被屠城，到众人被围困马尔斯庄园，再到最后的月夜突围的一切。


    菲罗斯城的惨剧对于王都的人来说，就像是因为猎奇、大尺度而引人入胜的骇人传说。


    而荣归王都的“英杰”们中，纷纷在报纸的故事中被赋予独一无二的名号，并迅速在坊间流传开来：


    【智之勇者——罗兰。】


    拥有预知天赋魔法的他，在灾难来临前就已做好应对举措，智勇双全，带领幸存者从地狱一般的菲罗斯城中生还。


    无论在幸存者中，还是在其同伴之中都拥有着独一无二的领导力。


    【赤血反叛者——艾露莎】


    在领主怯懦逃脱时，她振臂一呼，背叛了贵族主人，带领反叛的骑士团，一直守护菲罗斯城的平民们，是平民最好的朋友。


    此外，还有爆裂魔法师——安德烈、冷刃骑士——克洛伊、无畏骑士——西蒙、暗黑骑士——罗莎、优雅骑士——泰瑞、甜心治疗师——露西等。


    人们涌上大街小巷，兴奋、狂热地呼喊着这些名号，振奋了身心俱疲的伙伴们的心情，他们同样热情地向市民们挥手、微笑。


    罗兰在人声喧嚣中，只感到无比割裂。


    这是明明是一场失败的战役，何至于被包装成一个大胜而归的“欢迎庆典”？


    如果民间的消息都如此灵通，那为何在围困于菲罗斯城的那十日里，居然没有一支官方的队伍赶来支援？


    中途租来的马匹，经过十几天的旅途，已经和骑马的人一样疲惫。


    艾露莎座下的马，面对周围的振声高呼时直接晕厥，而她本人则在一个翻身平稳落地后，被热情的市民手接着手横举在半空中。


    “大家，请将我放下来。”


    艾露莎的声音淹没在欢呼声中，直到一队王都护卫队的人，挤开人群，一把扣住艾露莎被举到高空的手臂。


    “艾露莎·拉塞尔，你作为侍从，涉嫌反叛原主人马尔斯伯爵，现将你逮捕。”


    随后，魔物灭杀队一队的人也被总队长下达了“停职”的命令。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魔法院的人没有受到影响，王都魔法院向他们打开了大门。


    回城时的一幕幕，与眼前鸟语花香的画面相重叠，罗兰按了按眉脚，将思绪收回。


    就在一侧的花园中，一个贵族少女本来正提着裙摆追逐蝴蝶，目光随着蝴蝶的飞舞，转移到不远处长廊上的几个人身上。


    “安娜，布瑞卡旁边的那个是谁？”她原地站定，询问向身旁的侍女。


    “啊！是智之勇者罗兰大人！”侍女安娜惊呼道。


    “智之勇者罗兰？那是谁？”贵族少女疑惑地问道。


    “是带领一批幸存者从被魔物占领的菲罗斯城里逃出来的勇者大人啊！”安娜激动地回答，“报纸上都是关于他的故事！”


    “哼，什么报纸故事，我怎么不知道？你瞒着我？”贵族少女有些不满地轻哼道。


    “我马上给您送来最近几期的报纸，你看完也一定会迷上勇者大人的！”


    或许是看到偶像太过激动，侍女明显有些口不择言，不过这里只有她们二人，倒也无人问责。


    ---


    “进来。”


    一道有点耳熟的青年男子的声音响起，得到应允的侍者静声推开门。


    罗兰意识到，这场突如其来的会见，很可能就是由该人促成。


    两人跟着侍者走进房间，罗兰看到国王斜靠在位子上，二王子阿蒂库斯站立在他左侧，桌面上放着一张半摊开的地图。


    “陛下，二王子殿下。”


    布瑞卡和罗兰两人右手按在胸前，左手自然下垂，向国王和王子鞠躬行礼。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可来对证的‘罗兰’？”


    虽然提到罗兰的名字，但很明显这句询问是向阿蒂库斯发出的。


    “是的，父亲。近日来王都中关于他的故事数不胜数，市民们都很喜欢他，称呼他为‘智之勇者罗兰’。”


    “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国王不怎么愉悦地念了一句。


    “不过是民间的戏称罢了，”阿蒂库斯主动为罗兰解围，语气柔和又理性。


    “父亲，就算菲罗斯城属于马尔斯伯爵治下，但那首先是您的领土。”


    “现在整座城沦陷在魔物的爪牙之下，此罪重大，不亚于战时失城。只听马尔斯伯爵一面之词恐怕有所偏颇。”


    “您不妨听听他怎么说。”


    国王下巴一扬，对罗兰命令道：“说说吧，菲罗斯城到底是怎么丢的？”


    这番口吻带着上位者的傲慢，丝毫不关注屠城对于菲罗斯城的民众有何影响，只是简单的归结为“城丢了”。


    罗兰压下不适，明白此时是为伙伴们，尤其是艾露莎“翻供”的最佳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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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毫无保留，从自己的预知梦说起，即将一切公之于上。


    尤其重点说明了当魔物袭城时马尔斯伯爵弃城而去，艾露莎是为保护众人才选择了留下。


    “该死的马尔斯，胆敢欺瞒我！”


    当罗兰说完后，国王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阿蒂库斯则始终带着微笑着，安慰气恼的国王。


    罗兰接着说道：


    “陛下，我所说句句属实，如今王都中也有些菲罗斯城的幸存者……”


    罗兰话说一半，被阿蒂库斯王子笑眯眯地截住。


    “罗兰·冯·维特尔斯巴赫，”阿蒂库斯念出罗兰带着姓氏的全名，“你的忠诚和功勋不会被埋没，现在你们先下去吧。”


    国王也不耐地摆摆手。


    走出国王的书房一段距离后，布瑞卡终于按耐不住：“听二王子殿下的意思，后面国王会给你什么赏赐也说不定。”


    “嗯。”罗兰随口应了一声。


    “你怎么一点也不激动？”布瑞卡问道，“不过也是，现在高兴还太早。”


    “马尔斯伯爵好歹是个地位卓然的大贵族，而且他跟大王子的关系不一般，事情终归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一路上，罗兰一句话也没再开口。


    直到走出王宫的大门，他突兀道别：“总队长，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你这就回啦？行吧，反正你都还在停职中，哎，你小子，走那么快干什么，我又不是不让你回去。”


    布瑞卡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罗兰已经离开，挺拔修长的背影莫名有些寂寥。


    ---


    罗兰走到公寓楼，迈着台阶往大门里走，斜里突然冒出个人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罗兰先生，马尔斯伯爵派我来…”


    听到这个姓氏，罗兰径直绕过来人提步走进大门，那个人想要跟他进来，被公寓楼的门房挡了出去。


    “咚咚咚。”长靴与楼梯的敲击声，显得分外空洞。


    罗兰走过自己的房间，在门前停驻，转头看了斜对面的房间门良久，才拿出钥匙开门入户。


    已经是下午了，西向的太阳从窗户的缝隙中招进来，在桌面上投出一片矩形的金光。


    罗兰重重地坐在沙发里，拾起金光照耀下翘起了一个角的信件，沉默地看着。


    信件右侧的边缘已经发毛，是被他焦躁的手指来回捻搓留下的痕迹。


    或许她的离开是对的。他想。


    一直以来，自己的守护是否只是一种自以为是呢？


    明明知道自己周围总是会充斥各种不幸，为什么还是想要把她留在身边，妄图说服自己是要“保护”。


    掀开“保护”的面纱，其下掩藏着的是我的私心。


    是我想要困住她。


    她一定是看透了这点，才会离开。


    手指再次划过信件上的最后一句——情谊永存心底，你我有缘再见。


    罗兰卸到所有力气，任由自己如烂泥一样陷在沙发里。


    那盒即使是战斗的时候都被他藏在怀里的制冷魔具被打开，里面盛放的东西已经化成一片米白色的水渍。


    我，还可以期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