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刺鼻地弥漫着，与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混在一起。


    许砚初背靠冰凉的墙壁，身体紧绷，目光死死锁在紧闭的CCU大门上。


    门内，母亲刚刚被药物从室速风暴的生死边缘拽回。


    而手机屏幕上，姚烨考前发来的几条加油信息安静地躺着，他一条也没回。不是不想，是手指僵硬得无法动弹，许砚初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许则明穿着来不及脱下的手术洗手衣，外面罩着白大褂，额发被汗水浸湿，显然是刚从手术台或紧急会议中抽身。


    看到儿子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外，他脚步顿了一下，快步走过来。


    “爸！”许砚初猛地站起来，声音嘶哑：“我妈她……”


    “情况我都知道了。”许院长的声音很沉，带着专属于医者的冷静，但这只让许砚初觉得眼前的人充满冷漠。


    许砚初沉在心底的猜测像是被证实一样，踉跄了一步。他死死盯着父亲躲闪的眼睛，那个在他心里想了很久的问题，终于冲破了喉咙：“爸……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早知道我妈身体有问题，是不是？”


    许院长看着儿子眼中汹涌的痛苦和质问，沉默了几秒。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声音依旧冷静：“砚初，现在说这些重要吗？重要的是你妈妈现在需要治疗。”


    “不重要？！”许砚初的声音陡然拔高，压抑了半天的恐惧和被蒙在鼓里的愤怒瞬间爆发，“我是你们的儿子啊！爸！”


    他上前一步，几乎要抓住父亲的衣领，却又在最后一刻死死攥紧了拳头，“所以你们合起伙来瞒着我？把我当傻子？我眼睁睁看她强撑着陪我高考，看她在我面前晕倒……所以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这样瞒着我，这对我妈公平吗？对我公平吗？！”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眼眶通红，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发抖。


    从母亲回国那刻起积攒的所有欣喜，在这一刻被残酷的现实彻底击碎，化作尖锐的碎片扎进心里。


    许父看着儿子濒临崩溃的样子，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疲惫地叹了口气：“砚初，冷静点。你妈妈需要休息。”


    就在这时，主治医生拿着厚厚的检查报告和心电图走了过来，神情凝重。


    许砚初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转向医生，语气急切：“医生，我母亲的具体情况怎么样？下一步应该怎么治疗？”


    “许院长……”医生看向许则明，得到一个确认的点头后，才转向许砚初，推了推眼镜，语气沉重而清晰：


    “许同学，你母亲的情况……难治性室性心动过速……确实比较棘手。”


    医生指着报告上的波形图和数据，“国内的常规治疗，比如药物控制、标准心内膜导管消融，对她这种复杂病灶、可能涉及心外膜起源的情况，效果……非常有限。而且，病程确实拖得太久了，心功能已经受到一定影响。”


    他顿了顿，“目前来看，国际上对于这种复杂性心律失常，美国梅奥诊所或者克利夫兰医学中心，在复杂心律失常的射频消融和综合治疗方面，经验和技术都是最顶尖的。我们强烈建议尽快转院，去那边评估和接受更先进、更适合的治疗方案。这是目前最有希望的选择。”


    “那就去美国！”许砚初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地说，“我去！我陪我妈去！需要什么手续、多少钱、找哪个专家，现在就去联系！”


    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挽回母亲生命的绳索。


    就在这时，CCU的门轻轻滑开。护士探出身，轻声说道：“病人醒了，神志清楚，情绪还算平稳，可以进去探视了，但是不能让她情绪激动，时间别太久。”


    许砚初几乎是冲了进去。


    病床上，林铮的脸色是失血后的惨白，仿佛所有的生气都被抽走了。鼻氧管固定在她脸上，她的呼吸浅而促，胸廓起伏微弱。看到儿子冲进来的瞬间，她那有些涣散的眼神艰难地凝聚起来，带着深深的愧疚和担忧。


    “砚初……”她的声音极其微弱，却传递着歉意，“对不起……妈妈……耽误你考试了……”生死边缘挣扎回来，她脱口而出的，竟还是对儿子高考的歉疚。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扎在许砚初的心上。


    他瞬间红了眼眶，扑到床边，紧紧握住母亲冰凉的手，声音哽咽：“妈，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在美国的时候不早点做手术？”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


    母亲的眼泪无声地滑落，她艰难地反握住儿子的手，力气微弱：“傻孩子……妈妈怕啊……怕手术台上下不来……怕……怕再也见不到我的砚初了……”


    她喘息着，眼中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和对儿子的无尽眷恋，“妈妈就想……就想看着你……顺顺利利地……高考完……就算……就算最后一面……也想是在你……最安心的时候……”


    “妈——”许砚初再也忍不住，泪水汹涌而出，他低下头，额头抵着母亲的手背，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从得知母亲回国陪考时那隐秘的高兴，到此刻面对生死边缘的残酷现实，巨大的落差让他彻底崩溃。


    “不会的……妈，不会的！”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我们去美国！一定能治好！我陪你去！你答应我，要看着我上大学，看着我……看着我……”他说不下去了，只是死死握着母亲的手。


    从CCU里出来，许砚初胃里一阵恶心，他需要一个地方喘口气，一个没有消毒水味的地方。他回到了那个中午还充满着温暖的家里，顺带为母亲收拾一些去美国的必需品。


    家里静悄悄的，还残留着母亲回来时带来的淡淡馨香。他失魂落魄地走进母亲的卧室，麻木地打开衣柜，一件件衣服被机械地拿出、叠好。


    翻找衣服的时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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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不小心，碰掉了衣柜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旧收纳盒。


    “哐当”一声，盒子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几张旧照片，几份文件……还有两本暗红色的册子，刺眼地躺在那里。


    许砚初的目光凝固了。


    他颤抖着手，缓缓捡起其中一本。封面上，“离婚证”三个烫金大字，狠狠刺痛他的眼睛。


    发证日期，赫然是两年前。


    他颤抖着手翻开另一本，同样的日期，同样的名字。


    父母的名字、照片、那鲜红的印章……每一个字，每一个戳，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脏上。


    原来……


    原来所谓的“回国陪考”，所谓的“团聚”，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的、维持表面和谐的梦。都是假的。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寂静无声。


    原来这个家，早就分崩离析。


    他们早已分开，各自生活，却为了他，为了这场考试，扮演着恩爱夫妻。而他，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沉浸在这虚假的温暖里，对母亲真实的病痛和家庭的破碎浑然不知……


    巨大的背叛感和荒谬感将他淹没，他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衣柜，手里死死攥着那两本离婚证，泪水终于汹涌而出。


    世界，在他十八岁这年夏天，以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轰然倒塌。


    *


    高考第二天，许砚初的座位空了一整天。


    他瞥了眼静音的手机，屏幕上堆满了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他手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点开，他闭上眼，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此刻，他既没有力气，也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回应任何关于考试的问候。


    姚烨坐在考场里，知识点的脉络在脑中清晰展开，解题步骤流畅而下。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疲惫又带着解脱的人群涌出考点，三年的重担终于卸下，空气中弥漫着狂喜和解脱。此刻的姚烨却只感到内心空落落的。她拿出手机，再次给许砚初发了一条信息：


    【姚烨】：考完了。你还好吗？我很担心你。看到回复我。”


    屏幕那头，依然是一片沉寂。


    她深吸一口气，做了个决定：她一定要去找他。她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刚挤出喧闹的人群，手机忽然在掌心轻轻一震。姚烨几乎是屏住呼吸点开屏幕。


    【许砚初】：有空吗？临江公园，老地方，一块走走吧。


    姚烨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阳光瞬间照亮。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散了疲惫和担忧。他主动找她了！她几乎是立刻回复：


    【姚烨】：好的！我马上到！


    傍晚的临江公园，暑热未消，江风带着潮湿的水汽。


    姚烨远远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清瘦身影，他站在栏杆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背影显得有些孤寂。


    “许砚初！”姚烨快步跑过去，气息微喘。


    许砚初闻声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