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接下来我们要讲的是记忆编辑与人类自我认知。”


    “记忆编辑技术的核心在于对神经信号的精确操控。通过纳米级神经探针，我们可以读取、修改甚至删除特定的记忆片段。这些记忆可以被存储在生物大脑中，也可以上传到云端或植入芯片。”


    “接下来，我会一一为你们讲解......”


    “......那么我们就会思考，如果一个人的记忆被修改，他们的身份认同是否会随之改变？我们如何定义‘真实的自我’？”


    “记忆是否应该被视为个人隐私？如果政府或企业能够随意编辑公民的记忆，这会带来怎样的社会后果？”


    “那位同学，你来回答一下。”


    “那位同学，你来回答一下。”


    “那位同学......”


    “同学。”


    “同学，请您来回答一下。”


    “同学......”


    被人注视着的感觉仿佛根针扎上了神经，辛来一个激灵抬起了头，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才看清叫自己的是谁。


    中年女老师，微胖，带着酒瓶底似的眼镜，看起来唯唯诺诺的。


    ——教记忆编辑的那位教授。


    名字有点不记得了。


    可是......那位教授不是早就离职了吗？


    现在是什么？


    返聘？


    辛来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只能从脑子里挖出来一些格外模糊的记忆，并且也根本想不起来她刚才问的是什么问题，只能老实回答：“不好意思老师，我不知道。”


    “没事，请坐吧。”


    讲台上的教授挥了挥手，辛来顺势坐了下来。她愣了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阶梯教室里。


    四周是坐得满满当当的同学，前面是滔滔不绝地讲着课的教授。


    教室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浮空的全息屏上播放着脑内神经的示意图，神经末梢像一团纠缠着的黑色线虫，表面覆盖着黏腻的荧光黏液，缓慢地蠕动着——


    对嘛，这才对嘛。


    什么教授自杀，什么电车怪眼，什么负相区，什么联邦调查组......这梦可真够奇怪的。


    她一个E级公民还能有机会进联邦工作？


    做梦也做得太大了吧。


    “对啊，我这梦做得也太大了吧。”


    一模一样的话从耳边冒了出来，辛来愣了下，猛地转过了头。


    左手边坐着个......呃。


    帅哥。


    也不能说是帅哥，但起码眉清目秀五官端正，用发胶做了造型的头发虽然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做作，但并不能否认这个人长得还挺顺眼。


    可辛来完全不记得自己班上有这么眉清目秀的男生，并且完全没印象自己跟这种男生有过任何交集。


    但为什么这个人会扭过头看着她，龇起大牙花子，用一种辛来几乎快要产生即视感的熟悉语气说——


    “哟，NPC。”


    辛来：“你是......”


    帅哥：“杜琛啊。”


    辛来：。


    辛来毫不犹豫地转回了头去，试图趴下再睡一觉，但脑袋还没枕到手上，就又被杜琛给一把薅了起来：“别、别睡啊！你睡了我怎么办！”


    “你爱怎么办怎么办......”


    话虽然这么说，但辛来实在受不了被人直勾勾地这么盯着，那简直就是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如坐针毡......


    辛来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


    “回来上课啊。”杜琛说，“联邦的那些人真的是，我都花点数给自己治好了，他们还不信，一个个非说我精神还有问题。我可是废了好大的功夫才说服他们......娘嘞，差点要重新读档。”


    “读档......”辛来一愣，“他们没给你清除记忆？”


    杜琛看起来有些兴奋：“对啊，说是我有成为调查员的潜质——毕竟活着刷完了副本，精神值还倍儿好！”


    他说着用胳膊肘怼了怼辛来，小声说：“还得是多亏有你，我最伟大的的指引NPC！”


    辛来：......确实跟李明蕊说的一样，他脑子就是有病。


    她斜眼打量了一番杜琛，还是觉得没了那块酒瓶底似的眼镜片的杜琛看起来耀眼得已经开始碍眼了。


    辛来：“你眼镜呢？”


    杜琛听到这个问题，眼睛一亮：“就等着你问呢！我......”


    眼见着杜琛就要开启长篇大论，辛来直觉他那张狗嘴里马上就要吐出什么糟烂玩意儿，她飞快埋下头去，物理性阻断对话：“算了，我不想知道。”


    “别啊辛来！你就听我说说吧！”杜琛又把辛来薅了起来，“虽然我觉得你一个NPC不太能听得懂，但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讲人话的朋友了！”


    ——去你大爷的NPC。


    “谁是你朋......”


    杜琛：“上次你带我通关之后，我拿了好多点数，我花了点儿在视力上，花了点儿在幸运和敏捷还有精神！我跟你讲，我现在视力好到超过5.0！”


    辛来硬着头皮听他噼里啪啦说完了这么一串，刚想随便说点什么敷衍了事，但忽地觉得有点不对劲。


    “幸运和敏捷......？”


    她的人物面板一共只有力量、智力和精神三个属性点，怎么杜琛有这么多这么详细的东西？


    他的系统跟她的不一样？


    这是NPC和玩家的区别？


    可她的系统也是从所谓的“玩家”那里获得的啊？


    “对啊，我的角色属性啊。我看还有觉醒异能栏呢！但觉醒异能需要收集副本里的辐射物，我之前刚玩，没经验，啥也没捡着。这次我一定得多捡点儿！”


    还有异能？


    收集辐射物获得异能？？


    那些不是只能转换成点数的吗？


    见辛来一脸茫然，杜琛摆了摆手：“嗐，你又不是玩家，说了你也不明白。”


    辛来：大爷的，还是想拿消防罐揍他……


    “那位同学，你来回答一下。”


    讲台上的教授又喊了个人回答问题，辛来的思绪一下子被拉了回来，刚才极力想要说服自己忽略的事情也一同涌了出来......


    刚才她不是应该在机电室吗？


    她在机电室里传输文档，接着听到了窗外的尖叫声，然后看到了几条极细的丝线，丝线往天空飘，空中盘旋着......对、对，那团线——


    “你刚才在哪里？”辛来问。


    “刚才？”杜琛没听懂，“刚才在教室......？”


    辛来：“我是说，你刚才上的也是这节课吗？也在这个教室？”


    “啊、”杜琛恍然大悟，随即摇了摇头，“不知道。”


    辛来：“......”


    大概是看辛来脸色很差——或者说是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杜琛“嘿嘿”笑了声，挠了挠头：“我今早六点多就过来上课了，太困了，刚才在课上睡过去了，我也不知道我上的是哪节。”


    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又找补说：“这个疲劳度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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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也很真实，太绝了这游戏......”


    “那你睡过去前，有看到什么吗？”辛来又问。


    “睡过去前？”


    杜琛绞着眉思考，台上的老师重复了一遍：“同学，请您来回答一下。”


    “啊我操！”杜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目光惊惧，“我看到了一团线！线里面有一只眼睛！”


    “同学，请您来回答一下。”


    老师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沉闷地通过扩音器传到了耳边。


    电流声夹杂着呼吸声在安静得过分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明显，一遍遍重复的话语听起来更加让人毛骨悚然。


    “我去，不会是又进副本了吧......”杜琛后知后觉地看向辛来，辛来捂着脸，已经筋疲力尽不想再骂了。


    “同学，请您来回答一下。”


    老师的声音却又一次响了起来。


    没有异变，没有异常。


    老师似乎对杜琛的行为见怪不怪，只再次用更加礼貌、甚至礼貌到诡异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同学，可以请您回答一下吗？”


    不对劲。


    连杜琛都察觉到不对劲。


    他向辛来投去求助的目光，但辛来也爱莫能助——她连那老师问了什么问题都没听见。


    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的学生都低垂着脑袋。遮光帘黑黢黢的，透不进一点光亮。


    “没事，请坐吧。”


    老师用同样的动作挥了挥手，投影屏的光从她身后打来，逆光让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模糊不清。


    杜琛松了一大口气，那屁股跟轱辘下坡似的往下狠狠一秃噜，坐得椅子哐当直响。


    他埋下头去，试图把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下，悄悄扭头冲着辛来：“你是任务引领型的NPC吧？你悄悄告诉我，这个副本到底是什么内容？”


    辛来没空理会他。


    前几周自杀的那个老师......前几周自杀的那个老师，自杀前在做什么来着？


    一样是黑不见天的教室，一样是荧光闪闪的投影屏，相似的催眠般的讲课声，以及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的话......


    “是我不够好...是我不够好...我应该用更简单的题目......”


    广播里突然响起了音乐。


    那音乐像是生锈的刀片刮擦着铁皮，夹着滋滋的电流杂音，像个快没电的机械八音盒在垂死挣扎，让人牙根发酸。


    “是我不够好...是我不够好......是我不够好吗？”


    讲台上老师的低声呢喃声渐渐变成了疑问，那疑问一字一顿，每个字都仿佛是从牙根缝里挤出来的音符。


    广播的音乐停了。


    “是我不够好吗？”


    教授又问。


    她缓缓转动着脑袋，颈部好像生涩的零件，一动一卡。


    扩音器的电流声出现了啸叫，一声叠着一声，像卡带了一样不断循环，刺得人脑仁发紧。


    前排有个人抑制不住发出了一声尖叫。


    教授猛地抬起了头，厚重的眼镜透射着投影屏莹亮的光。


    神经末梢那一根根纠缠、扭动、逐渐向中心缠绕的黑色丝线一点点扩散、缓缓地爬满了整个投影画面。


    紧接着，它竟又顺着镜片上的投影画面爬到了教授的脸上，像黑色的蛛丝，一点点缠绕住整个身体。


    “是我做的不够好吗！？？”


    教授猝然一声吼叫，那吼叫却仿佛不是人的声音，而是十来重不同声调的人在同一时间发出同样的喊声。


    原本漆黑的窗户外突然出现了数十只泛着红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