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门打开的刹那，一股温暖的药香扑面而来。


    木字楼里头的模样与小楼名字倒是相配，四面木柜上堆满草药，中间摆放铁架，铁架的每一层上都栽种着许多药苗。


    韩纪虽然懂得些许药理，可面对着这满屋的嫩苗，也只能依稀辨出其中一二，其余的竟是一概不知，可见这药楼之中培育的仙草仙药确实是十分珍贵罕见。


    二人先绕着一层屋子找了一圈，又上了二楼绕着二层屋子找了一圈，几番下来，身上都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却都未发现玉决明的身影。


    再次回到一层小楼，韩纪再次与王琦确认道：“你确定玉决明被关在此处么？”


    王琦挠着脑袋说：“不应该呀，从前仙门道盟中除了培育仙药仙草的药师，便只有边盟主爱来此处。可半月以来，叶长老一改常态，时常出入这木字楼，且每次进来，都是他一个人，肯定不是来看这些破苗子的……”


    韩纪焦急地在空地上踱步，忽然，她又退回方才站立的地方。


    如此走了几遭，王琦都有些害怕了，正在他疑心这个冷漠女人会不会突然发狂把自己虐杀之时，韩纪在一块地砖上停住了脚步。


    她蹲下身来，抚摸着这块地砖，果然发现其中的奇异之处，轻声道：“就是这里，这屋子里如此温暖，可这块地砖上不仅沾了水汽，还有些发冷，想来地砖之下必定藏着一间密室，我们得找找这地砖的机关。”


    王琦一听，渐渐提起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连忙拍着胸脯道：“这算是我强项，瞧好吧您。”


    他绕着屋子四面转了一圈，将目光放在居中铁架上的一处花盆上。只见这花盆必旁的花盆都要矮上一些，且旁的花盆之上或多或少沾染了泥沙，这只花盆却是异常的干净。


    他将花盆提起，仔细观察了一番，便取来一侧木柜上一只放置杂物的铁筒，比对了二者的底座之后，将铁筒放置在花盆位置，果然见铁筒底座稍稍往下陷落了一些。他按住铁筒，旋转一圈，“啪嗒”一声，石板陷入，一条昏暗的地道便现了出来。


    韩纪夸奖道：“你确实在这方面有些天分。”


    王琦赶忙道：“不算天分，这算经验。小的时候吃不饱饭，偷鸡摸狗的事情干得太多了，还是决明真人说我资质不错，可上仙山求仙问道，我这才拜入了紫阳宗，后面出了师门，又得真人的推荐，才来仙门道盟当差。”说着，他率先钻入暗道中，在掌心引了莲火，韩纪看见他走入地道后四周并无反应，这才纵身跃入。


    地道两侧摆放着一些木箱，每一个箱子之中装着的都是晒干的草药，王琦抬头看去，只见地道尽头也摆满了木箱。


    他见了此情形简直像是见了阎王殿，张大了嘴，白了脸色，一颗心跳得七上八下，心道：“虽说这女子不似我想象中的凶神恶煞，但……她修为那么高，要是以为我耍她，岂不是可以在这僻静处把我杀了？”


    韩纪盯着尽头那堆得密密麻麻的木箱，鼻尖轻嗅，在这一重又一重浓重的草药香气里闻见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她眉头一皱，微一抬手，那些木箱便如纸灯笼一般一只一只地飘至空中，往两侧的木箱上垒去。


    王琦护着掌心微弱的火焰，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暗暗想到：“完蛋了完蛋了，这满满当当的箱子她一挥手便全抬起来了，如果她要杀我的话，岂不是动一动小手指我就能被这些堆起来的箱子砸死？我死了，白小虎也死定了，这件事情就死无对证了……”


    这样想着，他原本勉强维持的那丁点笑容立即就消失不见了，连忙转过头来，讨好地看着韩纪，“这位前辈，咱可以去别处再找找，还有时间……”


    昏暗的地道尽头，一层又一层的木箱之后，隐约可见一个跪着的人影。


    韩纪又惊又喜，又忧又怕，越过王琦的身子，朝那人影奔去。


    奔得近了，韩纪不由得顿住了脚步，王琦也停下脚步，往那木箱后瞥了一眼。只一眼，王琦便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了，这木箱之后，被铁链锁着跪在地上的人赫然是玉决明。


    他头颅低垂、十指发乌、身上大伤小伤无数，显然是受了严刑拷打。


    韩纪施法解了铁链，将玉决明背在身上，出了小楼，见王琦还跟在自己身后，冷冷道：不要和任何人说今天的事情。”


    王琦站在原地，点了点头。


    韩纪再次叮嘱：“我知道你的名字，如果你泄密的话，我先杀了你，再杀了你兄弟。”


    王琦点头如捣蒜：“我不会说的，前辈，你快带真人走吧……”他话音未落，韩纪脚尖轻点，飘上屋脊。


    王琦心中挂念玉决明的伤势，跟着她的身影追了两步，可才追到拱门前，那道身影便已经掠过高高的围墙，奔向山门之外。


    待到他跃上屋脊时，那身影已然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


    韩纪越过连绵不绝的竹林，仙盟密密麻麻的结界在触及她发丝的刹那接连破开洞来，待到她落在山下，结界破洞才又恢复如初。


    背上的人动了动，韩纪停下脚步，偏头看去，只见玉决明双眉蹙紧，睁开双眼，道：“师姐……你来了……”


    在旁人眼中，玉决明是温和有礼、乐善好施的决明真人，可在韩纪面前，他曾经也是一个顽皮任性、自大狂妄的小师弟。


    百年不见，再见不过几面他就险些死在自己面前，韩纪心中酸涩，哑声道：“前面就到客栈了，到了那里，付子英会带你回明霞宫的。”


    玉决明轻轻一笑，可这笑容落在他惨白的脸上是那样的凄凉。他趴在韩纪背上，有气无力地说：“师姐……你别生我气了……你带我……带我回寒山宗……我想回寒山宗了……”


    满天星光，寒风瑟瑟，韩纪感受着玉决明微弱的呼吸，感受着他的重量，心中生出一股难以言明的苦涩滋味。


    良久，她道：“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带你回寒山宗的。”


    玉决明忽然想到了什么，抓着韩纪肩膀的手指都在微微用力。


    “师姐……你快去……寒雾林……叶岱渊……拘剑灵……”


    话未说完，玉决明体力不支，又昏死了过去。


    一轮残月挂在天空上，夜已将近，滴滴露珠自窗外的树叶上滚落，李逢青站在窗前，焦急地眺望着仙门道盟的方向。


    房间内烧着炭火，在大夫的帮助下，那把匕首已经拔出，卫朔身上的伤口也已经作了缝合，只是毒性未去，依然昏迷不醒，高烧不退。


    付子英坐在床头，用沾湿了的汤匙轻轻地润着卫朔的嘴唇，一点一点地喂水给他喝。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进水中，终于忍不住地大哭起来。


    李逢青连忙奔至床前，接过她手中的水碗放到一边，正想开口安慰，付子英便嘶声问道：“逢青师兄……他们来了没有……他们来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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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逢青生平最怕女子流泪，见付子英哭成泪人，他的心也揪做了一团，叹息着摇了摇头，道：“很快就会来的，你不要急，你不要急。”


    付子英泪流满面，颤声道：“师兄要死了，我怎么能不急？我宁可躺在这里的人是我，宁可死的人是我，我看着他这样，你知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难过……”


    她落泪，李逢青也想落泪，她的心情他怎会不知，他的心情与她的一样沉重，可他却又觉得卫朔是那样的幸福。


    看着她那朦胧的眼波，李逢青不禁想到：“卫朔愿意为了韩纪去死，却也有一个女子愿意替他去死，这样付出性命的感情简直比山还高，比水还深，他爱着他爱的人，也被一个这样可爱、这样温柔的女子爱着，纵使死了，也死而无憾。我心中愿意替很多人去死，可又有谁愿意为我付出性命呢？”


    李逢青的目光既怜悯又温柔，如一道月光一般拢住了付子英的身影，可付子英的眼中只有床上伤痕累累的卫朔。


    良久，李逢青收回目光，轻声道：“你放心吧，他不会死的。”


    付子英闻声抬眼看他，只看了一眼，她又垂下头去，目中落下泪来。


    韩纪背着玉决明从窗户中跃入之时，见到的便是两个少男少女相对无言、默默流泪的模样。她生平第一次见这样美丽又凄婉的场景，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逢青瞥见了她，欣喜道：“前辈回来了！”


    付子英立刻擦干了眼泪站起，可望见韩纪背上的玉决明时，她眼中的泪珠便又止不住了。卫朔是她师兄，玉决明是她眼中无所不能的二宫主，她自然是更加难过。


    在韩纪与李逢青二人的合力下，玉决明吐出了一大口黑血。黑血喷溅在地上，霎时间将地板染黑了一大片。


    二人刚刚起身，付子英便推门而入，喜道：“我收到宫主的回信了！说是他们天亮之前便可赶到客栈，二宫主和师兄有救了！”


    这是这一天一夜中，韩纪第一次见付子英笑。比起以往的她来说，这两天她的泪水着实流了太多。


    李逢青长长吐了口气，笑道：“这样便是最好了，有云宫主在，事情就要简单不少了。”


    付子英展颜笑道：“岂止呢！宫主回信说，卫家那边也派了人过来，现下也快到了。”


    明霞宫大宫主云非凡，修为高深，心思缜密，且最是护短，有她在，不论是卫朔还是玉决明都不会再有性命之忧，韩纪不由得也露出了淡淡笑容。


    她走近床前，将玉决明身上的被褥掖了掖，又进到另一间屋子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卫朔，见他的面色已不如昨夜那般苍白，这才推开窗户，动身离去。


    李逢青恰在此时进屋来，望见韩纪要翻窗而出，忙道：“前辈，你不与我们一起走么？”


    韩纪回头看他，道：“我要去夺回神谕剑，会会叶岱渊。”她顿了顿，嘱咐道：“他们两个就要托付给你了，必要的时候，可以去万法妖宗请越明溪，说不准祈灵山顾山主此刻也正在那里。”


    “万法妖宗？”李逢青神情疑惑，但瞧见韩纪肩上断水剑的剑洞，还是关心道，“前辈，不如我与你一起去吧，他们有那么多人，你又受了伤……”


    韩纪轻轻一笑道：“放心，叶岱渊那个蠢材，再给他一百年也不会是我的对手。况且，如果我连夺回自己的剑都要你帮我，我这个寒山宗宗主不当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