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Chapter 29

作品:《去爱一只蝴蝶

    可惜隐忍不会带来善待。


    竺星的忍耐,更让陆家人觉得她软弱可欺。


    慢慢的,总有一些所谓功课之外的事情找上她。


    跟佣人一起做饭熨衣,已经算是常事小事。


    若是抄完经书,时间还早,竺星还会被曹梅君叫去楼上,站在她卧室的门边,像个应答铃,等候她的随时召唤。何婉毓告诉竺星,这叫“立门板”。


    媳妇要贴着门板笔直地站立,除非老太太召唤,其余时候都不能出声,要一直站到老太太准备就寝了,才会放人离开。


    “这是陆家传下来的规矩。”何婉毓说,“我嫁进陆家之后,整整立了五六年的门板,夜夜都站在婆婆门前。直到怀了绍琛,医生说不能久立,才被准许结束。”


    她语气中一点情绪都没有,当竺星问她,为什么陆家要传下这个“规矩”的时候,何婉毓的眼睛里才闪过一丝茫然。


    不知道。


    好像周围人这么告诉她,也这么做给她看,她便也跟着学了。


    就如同当年,年纪到了,陆家上门提亲,她父亲收下聘礼,她便嫁给了陆宗礼。


    她从没有想过要去问为什么,只是一味随波逐流,逆来顺受。


    而竺星,她立门板立了半个月,每晚回到卧室,掀开一看,两条腿都是浮肿的。


    如果仅仅是劳累而已,还只是小事,竺星不是不能吃苦的人,打落牙齿也能和血吞。为了钱和自由,她可以忍。


    但更难熬的是,精神的摧残要加倍地大于□□的伤害。


    这段时间里,竺星忙完一天回到副楼卧房内,经常没力气洗澡,趴在床边就直接睡着了。要是能一觉睡到天亮还好,偏偏睡到半夜,她又一定会从噩梦中惊醒,强撑着爬起来洗过澡,浅眠一会,闹铃又响了。


    新一天的功课又开始了。


    日日如此,磋磨往复,嫁进陆家不过两月,竺星的精气神就快速地萎靡下去,就连偶尔回来的区静宜见了她,都吓了一跳。


    “弟妹,你没事吧?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唉,女人还是要食补,气色才会红润。要不,我同厨房讲一声,让他们给你炖碗燕窝?”


    竺星只是摇头,没告诉区静宜,陆家人每日吃的燕窝盏,都是她一块块亲手掰的。


    区静宜有自己的底气,她和陆绍琛常年分居。陆绍琛去公署上班,在中环租了寓所,和婚前的陆绍璟一样,不常回老宅。而区静宜婚后更是找了借口,调去澳岛公干,俩人都不愿意和彼此、和老宅有密切接触。


    陆家人忌惮区静宜娘家的高官背景,不敢为难她,对待竺星却不同。所以,竺星的事情,说给区静宜听也没用。


    她不会理解的。


    竺星的心事重重,只能安静掩埋在深夜,藏进后院满墙的凌霄花里。


    *


    陆绍璟出差三个星期后,赵嫂通知竺星,每日除了佛堂的功课,以及晚间的“立门板”,还要再加一项——吃饭时,需在餐桌上“立规矩”。


    “立规矩又是什么?”


    竺星一脸迷惘,出言问赵嫂。


    赵嫂手中端着一个木盘,示意她接过。


    竺星打眼一看,上面有丝帕,茶碗,一个陶盅,筷子,小碟。


    赵嫂观察了会竺星的表情,才悠然道:“这是少奶奶今后伺候老太太用餐时要用的东西。”


    “伺候...用餐?要我喂老太太吃饭?”


    赵嫂翻了个白眼。


    “不是叫你喂饭。婆婆吃饭时,儿媳要站着服侍,给婆婆夹菜,伺候婆婆漱口,这些都是老祖宗传下的规矩。但凡大户人家,无论佣人有多少,晚辈都要亲手照顾长辈的起居饮食,才能体现孝道。”


    她隐晦地指了指楼上:“嫁进陆家的儿媳,无论是四房太太,还是以前的老太太,都是这样过来的。如今轮到你了,少奶奶。”


    竺星听得云里雾里。


    “那大伯他们也要照顾爷爷的饮食起居吗?”


    赵嫂眼睛睁圆,语气有些不满:“老太爷自然有别人伺候,哪里用得着大老爷们去忙碌?”


    “不是说晚辈要亲手照顾?大伯他们不也是晚辈?”


    赵嫂拉下脸来。


    “各位老爷少爷们怎么能做伺候人的活?少奶奶,你多话了。”


    竺星从善如流,噤了声。


    赵嫂这才回过头,用白话嘟哝了一句:“白话不识得讲,苏州闲话也不识得讲,连规矩都不懂,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


    竺星眼神一凝,忍不住去看墙上挂着的黄历。


    现在确定是二十一世纪吗?


    怎么感觉陆家还活在封建王朝的时空?


    *


    当晚,竺星没有落座就餐,而是站在曹梅君身旁,微微弯腰,举着筷子为她布菜。


    在座众人侧目。


    何婉毓只看了一眼,便转回头,暗自叹了口气。


    大太太和五太太对视了一眼,一脸“你看,我没说错吧”的表情。


    二太太难掩脸上的幸灾乐祸。


    陆绍瑛则冷眼旁观,一点反应都没有。方仕麒倒是一直望着竺星,想说点什么,又瞥向陆绍瑛,终究还是把嘴闭上了。


    其他人看见了都当没看见。


    只有二伯陆宗义嗤笑了一声。


    “陆绍璟那小子在外面呼风唤雨有什么用?娶的老婆还不是在家里端茶倒水?呵!新移民就是轻贱。”


    竺星一直安静的扮演一块背景板,直到听见这句明晃晃的羞辱。她眉心一蹙,给曹梅君递漱口茶的手顿住,停在半空。


    年轻的女孩如以往一样不说话,却抬起时常低着的头,直盯着陆宗义看。


    目光如炬,像是要把他的脸皮烧穿。


    陆宗义也瞪着眼望回去,场面一时冷了下来。


    曹梅君察觉异常,抬眼斜睨:“服侍服侍,讲究的就是服从二字在前,作为小辈,对长辈要令行禁止,不卑不亢。好端端的,摆这个样子给谁看?你家里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吗?”


    规矩规矩规矩,又是规矩!


    那一刻,竺星忽然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一根紧绷了许久的弦“砰”地一声,终于断了。奇异的是,她看上去好像很平静,平静得几乎要笑出来。


    “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愚昧封建的规矩?”


    竺星把茶杯放回佣人端着的盘子里,直起腰,泠然道:


    “大清早就亡了,没人通知你们吗?”


    这话一出,在座的陆家人“嗡”一下炸开了锅。


    “放肆!”陆宗义率先站了起来,拿手指着竺星,“你目无尊长!”


    竺星粲然一笑,反问。


    “我只知道,尊老爱幼是美德,二伯,你一不占老,二不占幼,我凭什么要尊你?”


    陆家人这下更是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个向来不声不响、低眉顺眼的竺星,竟敢这么说话。


    真是石破天惊。


    “你!你!你!”


    陆宗义被竺星猝不及防一顿抢白,一时之间还想不出话来堵她,恼怒之下,便对着弟弟撒气:“老三!看你儿子娶的好媳妇!”


    陆宗礼面色涨红,一言不发。


    竺星看也不看他,盘子里的丝帕是准备给曹梅君餐后擦嘴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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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径直拿起来,掸了掸自己手上不存在的灰。


    “二伯,给你脸面,是因为你是阿璟血脉上的二伯,不是因为你是多了不起的人物。若是按照做人的价值来排资论辈,您还不够格。”


    二太太拍案而起,声音尖锐:“你个深水埗的新移民,蝗虫一样,敢在这里大放厥词?好大的胆子,谁教你这么撒野的!”


    “既然二婶又说到移民了,那么我想请问,在座的各位谁不是移民?姑苏陆氏,几十年前才从内地逃难来香江,才安逸不到百年,就忘了自己也是香江的寄生虫了?”


    竺星用力将丝帕扔回托盘里,转了转酸痛的手腕,继续道:


    “既然都开口了,也不差这三两句话,我便一同直说了。人都讲,富不过三代。我原本还不信,直到住在陆家这两个月,才开始深以为然。如今的陆家,外面看上去光鲜亮丽,里头早就蛀空了。还仁义礼智信,真是招笑,有人拆东补西,有人坑蒙拐骗,有人道貌岸然,有人愚蠢无知,有人见风使舵,一个个无仁无义无礼无智无信,一滩烂泥!若不是陆绍璟在外头撑着,这个大名鼎鼎的世家陆,迟早二世而衰。你们还暗地里骂他,可笑!他哪一处不比你们这些蛀虫强?”


    竺星语气娇软,说出口的话却毒辣狠绝,精准扎中在座陆家人的心窝,惹得姑姑陆宗智叫嚷起来:“喂!绍璟媳妇,你在发什么疯?犯癔症就去吃药,别在这里乱攀咬!”


    “我不叫喂,也不叫绍璟媳妇,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竺星!姑姑,你留在家里当女儿,千娇万宠半辈子,就不把别人的女儿当人了吗?”


    她环顾眼前,一张张错愕的脸,人模狗样,自私虚伪。


    “还是陆家人在这山顶上当惯了人上人,已经忘了,别人也是人了?”


    “够了!”曹梅君沉着脸呵斥。


    竺星一口气堵在心口,憋屈了太久,难得能指着这些人的鼻子骂。这么痛快的事情,下次不知何时才能遇见,她不肯停下。但未及反应,对面又突然传来瓷片碎裂的声音。


    众人循声看去。主位上,老爷子陆振巍脸色铁青,那双一贯半眯着的眼睛,如今像淬了毒一般,正牢牢盯着竺星。方才那一响,就是他将手中的茶杯摔了出去。


    “让你们好好学规矩,都学成什么样了?妄自尊大,巧言令色!我告诉你们,我还没死呐!这个陆家,还轮不到陆绍璟做主!”


    陆振巍将手中的筷子重重放下,把目光从竺星脸上移开,深深望了曹梅君一眼:“过往不提,如今人已进了陆家,教不好就是你的责任!”


    说完,他豁然站起身,饭也不吃了,拂袖而去。


    曹梅君坐在原处,剜了竺星一眼。


    “我看你是心浮了,不知天高地厚!赵嫂,掌灯,叫少奶奶去佛堂里跪一夜,让她静静心。明天天亮起,盯着她把整个老宅的雕花栏杆擦拭干净。管家午后检查,但凡有一个缝隙里藏着灰,就让她去佛堂再跪一夜,饭也不必吃了!”


    说着,她也站起身。


    “叫你看看,陆家到底是怎么积累起来的,姑苏陆氏百世的威严,容不得你一个刚过门的小辈在这里危言耸听!”


    曹梅君冷哼,随陆振巍上了楼。


    赵嫂朝曹梅君躬身应是,然后走到竺星面前,用鼻孔看她。


    “走吧,少奶奶。”


    竺星看着陆振巍和曹梅君离开的背影,笑了一声,笑得在座余下的陆家人心里发毛。


    她突然理解了,为什么陆绍璟这么憎恨老宅,提起陆家人时,又为何总是嗤之以鼻。


    鱼烂土崩,祸起萧墙,直至大厦将倾时,总是轰然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