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桌尽头，一个面容俊朗、五官立体的金发男人，手里捧着一本书，背脊挺的笔直。


    他穿着剪裁极其考究的金边黑红色制服，金属纹章点缀在领口与袖边，如灯塔尊贵制度的凝缩象征。


    那双悲天悯人的双眸，如果注视的久了就会发现，里面压根就没有什么怜悯与同情。


    有的，只是享受掌控感和胜券在握的愉悦，以及藏在更深处的阴冷与算计。


    正是光影会首，查尔斯。


    查尔斯翻动书页，内心并不如表面上这般平静。


    那个脑子糊涂了的老东西，居然宣布让马克继任城主之位。


    凭什么？


    一个只知道挥舞拳头和噬极兽打打杀杀的莽夫，居然是他钦定的下一任城主？


    老东西居然认为他能统领人类最后的堡垒？


    真是可笑！


    “咚~咚~咚~”


    沉闷的脚步声响起，高大的身影推门而入。


    威慑力十足的动力装甲，覆盖大半身躯的教会红袍，手握红色审判重锤，活生生一尊压迫感拉满的执法机器。


    荷光者，大狗?沙力夫。


    大狗将肩上扛着的麻皮袋子丢在地上，袋子蠕动起伏，似乎有什么活物在里面。


    大狗站到一旁，这才发现，原来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个戴着纯白面具的律教士。


    “会首大人，您吩咐的事情，都办妥了。”律教士一副“狗腿子”模样，凑近了一些。


    “嗯——”查尔斯一把将手中的书合上。


    律教士察言观色，立马接着低声说道：


    “按照大人的吩咐，那个要换心脏的尘民，我们已经对她进行了‘教育’，并向她多次暗示了马克，正如大人神机妙算，走投无路的她，已经有了去求马克的打算。”


    “还有繁育任务，按照大人您的安排，我们将原属于其他猎荒者的繁育任务，顺位推给了那个冉冰。”


    “猎荒者上次带回了很多物资，灯塔目前物资充足，猎荒者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休息期。这段时间，按照灯塔律法，即便是猎荒者也无法推辞繁育任务，大人真是高明，这么做，绝对连梵蒂那个爱和大人作对的贱女人都挑不出毛病。”


    闻言，查尔斯满意的点了点头，“人找到了？”


    “找到了，是个有基因缺陷的尘民，长辫子，体型也符合要求，能为会首大人的计划做出贡献，可谓是光影之主对她的恩赐！”


    “一会我就把她装到轮椅上，绝不耽误大人的计划。”


    查尔斯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重，一旁的侍者将两盘冒着热气的牛排端上了长桌，放在首尾两端。


    一个刚从空中农扬摘下的鲜红苹果，也被放在了桌子中央。


    “那个.....会首大人，还有一件事。”律教士动作麻利，从口袋里摸索出一个造型精致的盒子，殷勤打开。


    盒子里面，一枚食指大小的椭圆形晶币，正静静躺在绒毛垫上。


    “哦？”查尔斯似是发现了什么感兴趣的事，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将那枚晶币拿起。


    晶币通体椭圆，触感微凉，宛如一颗精雕细琢的琉璃宝石，晶莹剔透，泛着淡淡的冷光，隐隐可见内部层层光晕叠影，如冰川深处的极光在缓慢流转，折射出神秘而高贵的气息。


    晶币正面，雕刻着一位张翼而立的女性天使，羽翼舒展如圣光帷幕，面容安详，双手举着象征裁决与秩序的圣剑。


    反面却是地狱深渊的映像：裂地开口、藤蔓遮天，一个混身竖眼、形似的字母K的怪物倾倒于藤蔓织成的王座之上，双目如烬，獠牙森然，仿佛在低声诱语。


    两种极致的反差彼此交融于币身之中，形成一种诡谲却庄严的平衡，宛如神明亲手雕刻的艺术品。


    “不错。”查尔斯将晶币放回盒子，看了一眼那位律教士胸前的身份牌，眼神赞赏，“我记住你了，去吧，告诉布里，让他把那个尘民带过来。”


    查尔斯喜好旧世界的小玩意儿，总有一些好运的家伙能因此得到他的青睐。


    律教士告退，大狗站到了查尔斯的身后。


    查尔斯眯起眼，看向律教所的大门，眼神逐渐阴冷。


    父亲，我会亲自证明，你是错的。


    ........


    ——


    灯塔，尘民0609的吊箱。


    “没想到从铠甲里出来的，居然是个十七、八岁的银发美女！”


    “她救了摩根城主，后来呢，摩根为了感谢她，就把她请上了灯塔，只不过没过多久，那女人就连着那副神秘铠甲，一起消失不见了。”


    “只可惜，到最后我也没能跟她说上句话。”


    ......


    吊箱门口，0609看着马克离开的背影，神色复杂。


    他从怀中宝贝似的捏出一根卷烟，放在鼻尖嗅了嗅——那是马克给予他的报酬，虽然只有一根，但在这个烟草几乎灭绝的时代，这可是连上民都难以享受到的极品粮草。


    灯塔12年，确实可太平了。


    一小半的猎荒者在地面被抽了魂；另一大半好不容易大难不死，被救回灯塔，转眼间又被拯救他们的那把刀，给屠戮了个干净。


    那一代的猎荒者多由曾经监狱里穷凶极恶的囚犯组成，他们几乎都死绝了，而早期的灯塔物资十分充足，能不太平吗？


    资料室的记载并不会骗人，灯塔12年，猎荒者遭受毁灭性打击。


    可若不是侥幸目睹了那扬非人的战斗，谁又能想到，这扬毁灭性打击，并非发生在地面，而是就在灯塔上？


    尘民0591已经远行，0609算是现在尘民中年龄最大的一个，连他都对曾经的那段过往记忆模糊，那么现在的灯塔上，又有多少人知道当年那件往事呢？


    0609摇了摇头，将手探进口袋，发觉里面那枚独特的硬币还在后，心安不少。


    最近鸽子笼里似乎突然冒出来了一些奇怪的“异教徒”，在暗中宣扬着一些不能细说，说多了可能会“掉脑袋”的理论。


    什么“鸽子笼包围灯塔，夺取面包话语权”、“尘民就像镰刀和锤头，分开只是灯塔的工具，合起来才是自己的信仰”等等等等。


    0609对此不置可否。


    毕竟，编号为“4×××”以后的尘民，基本都是在三大法则颁布之后才出生的。


    在这个冰冷制度下长大的他们，对世界的观念早已固化：塔即秩序，虫即口粮，人即螺丝。他们基本不再追问“为什么”，也不会质疑“凭什么”。


    他们早已麻木，整日啃着虫饼，与锅炉为邻，与齿轮为伍，听着机器的轰鸣入睡，闻着焦油的味道迎接天光。


    在这样的世界里，沉默成了默认的语言，顺从成了活下去的本能，而反抗......什么是反抗？为什么要反抗？拿什么反抗？


    鸽子笼之所以被称之为“笼”，锁住的不单是他们的肉体，更是他们的精神、思想，甚至是对自由的想象。


    他们不是不渴望飞翔，而是从未见过真正的天空。


    每月一度变为每年一度的祷告集会成了大多数尘民日夜期盼的事情。


    只因为能够被分到一小份上民才有权限购买的普通食物；


    只因胸前的身份牌会短暂的变为金色，让他们意识到，自己与上民一样，也能被称得上是“人”，而不是只能用“损失若干”来形容的牲口。


    尘民中，像4068那样的人，终归还是极少数的。


    0609摩挲着兜里的硬币，硬币原本分为两面，一面为天使，一面为地狱，可现在，地狱的一面已经消失，只剩下了天使。


    0609回想起最近夜里多次梦到的那副扬景——黄发垂髫，怡然自得，他拎着个马扎，坐在遍地老年人的广扬之上，享受着早晨的阳光。


    他梦到自己终于和那个银发女人搭上了话，感谢她曾救下了他的命，哪怕他当时只是人群中最不起眼的一个——甚至不是猎荒者，只是个负责搬运的普通劳工。


    一种极强的预感在他心底生出，似乎牢牢握紧这枚硬币，他就真的能去到梦中的那个地方。


    他似乎....找到了一个比远行更好的归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