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闾里声息

作品:《大秦哀歌

    “网眼已现,毒瘤显露。”


    隗壮的声音低沉,继续说道:“然其根须,尚深埋于泥沼;其爪牙,仍隐匿于暗影。


    孟逸是渠魁,却未必是源头。


    林中秘营是爪牙,那秘苑高墙之内藏着的,才是真正的虎狼之心、篡逆之胆。”


    言罢,隗壮猛地抬头,眼中再无半分犹豫与探查,只剩下决绝与洞悉一切的凌厉:


    “老崔,此番涉险,你立下大功,辛苦了。此地已成龙潭虎穴,你已暴露,凶险万分。


    你需立刻撤出雍城地界,寻城外百里外一处绝对稳妥之地隐匿疗伤。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可再露面。


    此番涉险,辛苦你了。”


    隗壮的目光扫过他肩头的血迹,带着一丝安抚。


    “阿宾!”


    随后他的目光,转而又看向阿宾,继续吩咐道:“秘营精确位置、死士潜行路径、孟家转运枢纽节点、营内布局细节,我要你画出来。


    一丝一毫,纤毫毕现地画出来。


    同时,增派人手,死死盯住孟逸。


    盯死他的一举一动,他背后,定有更大的人物在牵线搭桥,需清楚这根线连向何方”


    接着,隗壮走到案前,铺开一方特制的薄韧皮纸,提笔蘸墨。


    笔尖悬停片刻,凝聚了所有惊骇、愤怒与决断,随即落下,将阿宾带回的铁证和老崔九死一生的见闻尽数融入:


    “臣隗壮顿首百拜大王:雍城惊变,谋逆昭然,祸在燃眉。


    其一:雍城已筑起壁垒军营。


    墙厚近丈,深基丈许,预留战格垛口,守卫森严,尽为锐士,百将持符守门。


    墙内机枢锻打之声震夜不息,兵刃甲胄打造无疑,绝非宫苑之制;


    其二:雍城孟氏逸,勾连叛逆,实为爪牙渠魁,其商行掩人耳目,于城北山林深处私设秘营。


    营设木栅望楼,棚藏矛弩、皮甲及强弩部件等军械无数,更练死士数百,于夜色潜行,路径直通‘秘苑’,勾连无疑,输送兵甲死士;


    其三:臣下亲信,目睹太后车驾赫然停驻于山林秘营之中,形迹诡秘。


    恐非静修,实为坐镇中枢。


    势已成,爪牙毕露,凶焰滔天,恐直指咸阳。


    臣已锁定关窍,深挖其根,伏乞大王圣鉴,早做万全之备,雷霆扫穴,以定国本。


    臣隗壮再拜顿首,泣血以闻。”


    写罢,他以特制火漆重重密封,唤过一名最为机警的心腹死士:


    “持此密函,换马不换人,八百里加急,昼夜不息,直呈章台宫,务必亲手交予大王近侍。此函重于我等性命,沿途若有半分闪失...尔当自裁,密函自毁。”


    “喏!”


    死士接过密函,贴身藏于最内层,身影迅速融入门外夜色,蹄声转瞬即逝。


    密函送出,隗壮的目光再次落回地图,死死定格在那片阴影笼罩的“山林秘营”之上。


    灯火在他脸上跳跃,一半明,一半暗。


    如同他此刻的内心,一半是发现毒瘤的冰冷杀意,一半是面对深不可测旋涡的凝重。


    “火候…还差一点...”


    他低沉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让那豢养‘珍禽’之地里的‘兽’,再叫得响亮些...让那林中的‘爪’,再伸得长些...待其倾巢而出,锋芒尽露…方是犁庭扫穴,一网打尽之时。”


    此刻,他隐约有了一个模糊猜想,在他心中越发清晰:


    那个有可能在关键时刻帮了老崔的人,或许正属于一股更强大、更隐秘、同样在等待最佳时机将叛逆连根拔起的力量。


    这股力量的存在,虽未明言,却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投下了一枚定海神针,让隗壮在直面风暴时,心底深处多了一丝底气和更深的谋算。


    雍城的夜,因这惊天的秘闻与隐秘的援手,而显得更加粘稠、深沉。


    无形的风暴,已在死寂中酝酿成形,只待那石破天惊的一刻。


    猎手与猎物的界限,在权力与阴谋的泥沼中,变得愈发模糊而致命。


    而那名为“鬼谷初九”的暗影,虽未激起表面巨浪,却在知情者心中留下了一圈圈意味深长、足以改变棋局的涟漪。


    .........


    咸阳城的风,带着渭水特有的湿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秩序感,吹拂着萧何略显单薄的褐衣。


    他正如对甘罗所言那般,真正在这座秦国的心脏盘桓了下来。


    他将这次咸阳之行视为一场至关重要的“入秦第一课”,不是从典籍中学,而是从这片滚烫的土地上汲取最真实的养分。


    半个月的光阴,如沙漏般悄然流逝,却在他心中沉淀下无比厚重的认知。


    这十五个日夜,他的足迹踏遍了咸阳的脉络。


    他长久驻足于喧嚣的“咸阳市”,看商贾如何凭“市籍”有序交易,看“市掾”如何以近乎刻板的精准执行度量衡,罚金、鞭笞皆依律令条文一丝不苟。


    一次,他亲眼见一外地商贩试图以磨损的旧斛量米,被市掾当场喝止,那市掾并无怒容,只是面无表情地指着旁边悬挂的崭新铜权铜升:“律令所定,度量必准。欲售粮,必以此器量之,违者罚金半两,或笞十。”


    商贩脸色尴尬,却也只能诺诺称是,乖乖换了标准斛。


    随后吏员按律抽税,登记清晰,罕见勒索克扣。


    物价虽有波动,却在可控范围内,那份源于律法保障的稳定感,是楚地从未有过的。


    若有争执,刚起便被平息,效率之高令萧何瞠目。


    他混迹于闾里巷陌,蹲在简陋的食肆旁,听老秦人用粗粝的嗓音谈论“岁更”的徭役如何分摊。


    “里正昨日又敲锣了,张家三丁,这回轮到老二去骊山修陵。”一个老汉闷闷道。


    “唉,认命吧,摊上谁是谁,总比魏韩那边强征乱抓强。”


    另一个接口,抱怨声中带着一种“本该如此”的认命感;


    但谈及“增爵有粟”、“军功授田”时,眼中亦会燃起一丝光亮。


    “隔壁王家的小子,上次斩了两个人,爵升一级,赏了十亩好田,那才叫出息。”


    角落里的妇人则念叨着:“今年的‘户赋’三石半粟已缴了,盼着里正公示的‘勤耕’者能减免些‘刍藁’,省下点草料多养只鸡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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