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一个月，任佳禾放了寒假，直奔南城玩到大年三十。


    回家买的是年三十中午的飞机票，甫一落地，她就被家里的车接回老宅，算算时间，将将好赶到吃年夜饭。


    奔驰车在机场高速上畅通无阻，任佳禾坐在后座，百无聊赖地刷着没有营养的小视频。


    “今晚大家都在吗？”任佳禾随口一问，要不是妈妈打电话来催，她才不想回家。


    “对，小任总也回来了。”司机被派来接任佳禾，另有人被安排去接任佳砚。


    任佳禾轻轻应了声“嗯”，低头继续玩手机，人还挺齐。


    任佳砚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常年驻扎在欧洲，管理分公司，难得回国，一年一次述职也只待四五天，且大都在年中。任佳禾和他关系平平，再加上要上学，很难和他见面。


    车窗泛起一层水雾，任佳禾抬手画了两下，没意义的两个字母，她又胡乱擦去，一手的水。


    贴了防窥膜的车窗映得车中色暗，她从擦净的车窗往外望去，才注意到外面飘起了雪。


    五点半，奔驰开入任家大门，从车道开到家门口。


    “佳禾佳禾。”任佳禾刚拉开车门，母亲就扑上来抱她，上下打量她一番，“是不是有点晒黑了？”


    “是有点。”任佳禾搂过何谊晴的肩膀，和她一起往家里走，跟她分享刚刚路上竟然看到了在云城难得一见的雪。


    任家两位长辈一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个在厨房里忙活。


    “爷爷。”任佳禾先到沙发前和任国庆打招呼，“我回来了。”


    “佳禾回来啦。”任国庆拉了拉她的手，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玩去吧。”


    任佳禾又轻手轻脚踱到厨房去，钟秀珍在桌案前包饺子，还是手擀的皮。


    “奶奶奶奶。”她凑近喊钟秀珍，“我回来了哦。”


    “小没良心，放假先跑出去玩也不想着回来看看我。”钟秀珍手上动作一点没停，擀面杖听话地在她手下工作。


    任佳禾揪了块面团子，跟她撒娇：“下次我放假第一个看您。”


    “光说不做假把式。”钟秀珍手肘轻轻撞她一下，“洗手去，再去看看哥哥和爸爸到家没。”


    “好嘞。”任佳禾又在厨房转了圈摸了两个砂糖橘出去。


    说来也巧，她刚从厨房出去，大门打开，任擢尔和任佳砚一齐从外面进来。


    “爸爸，哥哥。”任佳禾天生地怵这两个人，只远远地打了招呼，就打算回房间换衣服。


    “等等。”任佳砚叫住她，“过来。”


    任佳禾挤出一个微笑，慢慢挪过去：“怎么啦？”


    “给你带了礼物。”任佳砚指了指身后的行李箱。


    说不惊喜是假的，任佳禾就算和他关系再平，也把手上剥干净皮的橘子塞到他的手上，甜甜地道谢：“谢谢哥哥。”


    任佳砚三两口把手里的砂糖橘吃完，去跟长辈打招呼。


    任佳禾先回了房间，洗澡换了衣服下楼，年夜饭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何谊晴已经开始招呼人上桌。


    “佳禾佳禾，快来。”何谊晴从饭厅出来，向楼梯上的她招手。


    任佳禾乖顺地走到饭桌边，佣人拉开椅子，待她坐下。


    小辈等长辈上桌，任佳禾知道还得一会儿，先看了眼菜色。肉菜偏多正合她的心意，不过口味以清淡为主。


    任国庆和钟秀珍坐在上首，任擢尔和任佳砚坐在爷爷身侧，她和妈妈坐在奶奶身侧，还有两个空位置，在她和任佳砚中间。


    “太太，人来了。”李阿姨凑近何谊晴提醒，今晚的客人到了。


    任佳禾听见，刚想问是谁，耳朵已经灵敏地听到大门打开，有人走进来，脚步沉稳，转眼就已经到了近前。


    “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听见声音，任佳禾摩拳擦掌，打算拿起筷子的手骤然停在空中，眼睛不受控制地看向饭厅门口要走进来的人。


    他穿着很正式，外面披着一件长到膝盖的黑色风衣，里面压着一身银灰色西服，衬得他严肃且无趣，大概是从哪个合作场上才抽身。


    “刚刚坐齐，应清你来了刚好。”何谊晴对着他笑，“快坐下，坐佳禾旁边吧。”


    梁应清拉开椅子正欲落座，就听身边小姑娘不咸不淡一句：“坐哥哥旁边吧。”


    这下梁应清动作停住，感受到她对自己有意见，转而去任佳砚身边的椅子，拉开。


    他脱下身上的大衣，递给一旁的阿姨，顺手解开西服扣子，也脱了搭在椅子靠背上，坐下。


    “你不是和应清关系很好吗？”身旁的任佳砚刻意隔着他问任佳禾，“你小时候老缠着他，他还带你回港城玩了一个寒假呢。”


    “我都不记得了。”任佳禾摇摇头，“好久没见过他了。”


    “嗯。确实好久了。”梁应清的目光停留在任佳禾的脸上，她感应到，立马低下头去。


    梁应清将目光移开，笑着转移了话题：“我带了两株金桔盆栽过来，特地挑了两盆结果多的，取新年大吉大利的意头，已经让司机搬进来放到花房去了。还给爷爷奶奶带了点补品，一定要记得吃。”


    “有心了。”任擢尔笑着点点头。


    “我应该的。”梁应清微微颔首，“叔叔一会儿尝尝我带来的酒，二十年的陈酿，我爸爸尝过说不错，您会喜欢，特意让我带来的。”


    “好。替我谢过你爸爸。”


    “给阿姨买了两只包，阿姨一会儿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的话我让人拿去换别的。”


    “不要麻烦，你送的阿姨都喜欢。”


    任佳砚指了指自己：“我的呢？”


    “你的……”梁应清扫了一眼垂头看着空碗的任佳禾，她不知道在不在听，“还有佳禾的等等给你们。”


    一桌人被他几句话哄得开开心心，客套完，任国庆拿起筷子，先夹了一筷子菜，小辈跟着才动了筷子。


    年夜饭少不了酒，女人不沾酒，任擢尔和任佳砚敬完，梁应清才端起酒杯：“爷爷奶奶气色真不错，一年比一年看起来年轻了。我敬您，祝您新年身体健康，越来越年轻。”


    任国庆轻笑一声，端起酒杯：“就你小子会说话。”


    任佳禾不在意他们喝酒的，目不斜视，等着汤转到面前，听阿姨说这是炖了一下午的老鸡汤，她好久没喝过家里的味道，难得有机会。


    “佳禾，人家敬你酒呢。”何谊晴拍拍一颗心放在鸡汤上的任佳禾，眼神示意她回礼。


    任佳禾鸡汤还没等到，抬头下意识看了一眼站得笔直的梁应清，他也在看她。


    目光相接，任佳禾低下头，端起手边装着橙汁的高脚杯，站起来，和他轻轻碰杯，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总之肯定是祝福的话，道谢就没错，她嘴和连珠炮似的：“谢谢谢谢。”


    “应清问你什么时候再去港城玩。”任佳砚饶有兴趣地盯着今晚不在状态的妹妹，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面子。


    任佳禾点点头，挤出个笑：“下次放假一定。”


    “下次联系我接你。”梁应清十分流畅地接了她的话。


    任佳禾嘴上应得快，心里已经把他的“下次”全都否决了，不会有“下次”。


    “应清有女朋友了吗？”何谊晴问起饭桌上必不可少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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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应清余光瞟了眼不知道在做什么的任佳禾，点点头：“有的。”


    任佳禾不自在地胡乱夹着菜，就连炒菜里她讨厌的胡萝卜丝也往嘴里塞。


    “佳砚和佳禾呢？”梁应清作弄心起，想看看任佳禾的反应。


    任佳砚摇头。


    任佳禾放下筷子，瞪了眼提出问题的梁应清，咬牙切齿地答：“没有。”


    鸡汤转到面前，任佳禾用勺子舀了两勺，不知道为什么手抖，还漏在桌上不少。


    梁应清抽了两张纸巾帮她处理掉，还递给她一张擦手。


    任佳禾埋头吃菜，不打算参与他们的任何谈话。


    直到饺子煮好，被端上桌。菜算全齐了，到了她最期待的环节。


    任家的饺子里会藏硬币，一锅里只有两个饺子里有，任佳禾长到二十一岁才吃过两次，上一次吃到还是她十八岁那年，越吃不到越想吃到，她年年都期待自己能吃到藏着硬币的饺子。


    今年还要算上梁应清，原本中奖率就低的她这下更觉得有危机感。


    一人十个饺子，任佳禾眼巴巴地等着轮到自己。


    “我多了一个。”任佳禾提醒在分饺子的阿姨。


    阿姨把多的那个挑出来放回碗里，饺子只剩下一个：“好像给谁少装了一个。”


    “我这里只有九个。”梁应清数了数，把碗递给阿姨。


    大家各自埋头吃着碗里的饺子，任佳禾满怀期待地把饺子一个一个用筷子分开，前九个都没有，最后一个，也没有。


    任佳禾有点难过，侧头瞄了一眼妈妈，她目前也没吃到，再侧头瞄一眼梁应清，他还没开始吃饺子。


    她低头吃了半颗饺子，继续暗中观察大家。


    梁应清夹起了第一个饺子，咬了一半。他此刻的表情有点奇怪，下一秒，任佳禾看见他用筷子夹出另一半饺子里的硬币。


    “哎呀，恭喜恭喜，应清新年发财。”钟秀珍最先注意到，立马送出祝福。


    大家都在恭喜梁应清，只有任佳禾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吃的饺子，是刚刚她碗里多出来的那个饺子。


    早知道她就吃掉，管谁的饺子多了少了。


    第二个吃出硬币的人是任擢尔。


    任佳禾几乎是强颜欢笑了，她好不容易挨到下桌，闷闷地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春晚的开场节目。


    红红的一片。


    她还在认有哪些明星，身边沙发陷落，和她相隔半米，梁应清坐在她的身边。


    他藏青色的领带已经解下，白衬衫领口松开了一颗扣子，分明是放松的状态，他的坐姿依然端正挺拔。


    任佳禾没想和他交流，继续认人。


    “你看起来不太高兴。”耳边响起他的声音。


    任佳禾还以为他在看自己，转过头，只看见他一双眼睛盯着电视机，好像说话的不是他。


    她没回答，当作没听到。


    “佳禾。”又听见他低低地喊她的名字。


    热气冲上脸颊，任佳禾转头打算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在目光和他接触的一瞬，又畏缩地转回头。


    “梁应清，你把我的财运还给我。”任佳禾只觉得委屈，明明差一点她就能吃到硬币饺子了。


    “可以，财运换你一个问题答案。”


    “什么问题？”稳赚不亏，任佳禾点头答应。


    “为什么要分手？”


    她咽了口口水，张望四周，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没下桌，哥哥在落地窗前打电话，离他们很远，没有人听到梁应清说话。


    任佳禾长出一口气，才心虚地小声反驳他：“你胡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