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仙苗幼儿园，员工宿舍楼。


    与外界的死寂不同，苏白的房间里，气氛紧绷得像一根随时会断裂的弦。


    灯光下。


    苏白坐在床边，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跳得比他第一次面对系统时还要剧烈。


    他没看别处。


    目光，死死地锁定在自己的衣袖上。


    正被一双冰冷、苍白，却又带着惊人力量的小手，紧紧地攥着。


    “哥哥......”


    空灵而颤抖的童音，在房间里回荡。


    穿着红衣的小女孩，灵儿，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他。


    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瞳里，倒映着他疲惫的脸。


    眼神像一只被全世界抛弃后，刚刚找到一小块浮木的幼兽。


    充满了哀求。


    “别走。”


    “求求你，别再丢下灵儿一个人。”


    从废弃乐园回来，他就被这么“绑架”了。


    别说洗澡，他连站起来去倒杯水，都会引来对方最激烈的反应。


    苏白甚至毫不怀疑。


    如果自己真的强行挣脱，下一秒，这栋宿舍楼，乃至方圆几里，可能都会被夷为平地。


    物理意义上的那种。


    他揉了揉眉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


    “灵儿，我向你保证。”


    “我不会走。”


    “真的？”


    灵儿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微光。


    但攥着他衣袖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


    苏白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


    他伸出自己的右手小指。


    “我们拉钩。”


    “拉钩？”


    灵儿歪了歪头，黑色的眼瞳里满是茫然。


    她似乎不明白这个动作的含义。


    苏白耐心地解释道：“拉钩，就是最高等级的约定。”


    “一旦拉了钩，就绝对不能反悔。”


    “谁反悔，谁就是小狗。”


    灵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小心翼翼地，也伸出了自己白得像玉石雕成的小指。


    轻轻地，勾住了苏白的。


    冰凉的触感，让苏白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苏白一字一句，念得无比认真。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


    攥得死紧的小手，终于，缓缓地松开了。


    苏白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刚打完一场仗，浑身都快虚脱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终于安静下来的小女孩。


    苍白的小脸，精致的五官，一袭红衣，纤尘不染。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她的恐怖。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需要被捧在手心里呵护的瓷娃娃。


    可现在......


    这个瓷娃娃，成了他最大的麻烦。


    一个甜蜜，又致命的负担。


    危机暂时解除。


    苏白的脑子也终于开始重新运转。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凌晨三点。


    这小家伙......从见面到现在，好像就没表现出任何属于人类的生理需求。


    不困，不累。


    那......饿不饿？


    想到这里，苏白站起身。


    这一次，灵儿只是紧张地看着他，身体紧绷，但没有再扑上来。


    “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苏白解释了一句。


    他走到宿舍自带的简易厨房，打开小小的冰箱。


    里面东西不多。


    一盒给孩子们备用的纯牛奶，几片吐司面包。


    他倒了半杯牛奶，用微波炉稍微加热了一下，又拿了两片吐司，一起端了回来。


    “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苏白把牛奶和面包递到灵儿面前。


    “明天带你去吃好吃的。”


    然而。


    灵儿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手里的食物。


    纯黑的眼瞳里，没有丝毫的渴望。


    只有一种茫然。


    苏白的心，咯噔一下。


    “怎么了？”


    “不喜欢吗？”


    他尝试着询问。


    灵儿缓缓地抬起头，看向他。


    她的小脑袋，再次困惑地歪向一边。


    用天真的声音，问出了一个让苏白头皮发麻的问题。


    “哥哥......”


    “吃......是什么？”


    苏白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过了足足十几秒。


    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问：


    “你......从来不吃东西？”


    灵儿看着他，很认真地摇了摇头。


    “不需要。”


    这三个字，像一座大山，轰然压在了苏白的神经上。


    他感觉自己的后槽牙都在发酸。


    这下是真完了。


    捡回来的，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小孩。


    也不是什么走失的异能者。


    而是一个......连基本人类生存法则都不遵守的......


    诡异！


    苏白一屁股坐回了床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白色。


    他白天要在幼儿园，面对一群嗷嗷待哺的人类幼崽。


    晚上回来，还要伺候一个不需要吃饭的诡异祖宗？


    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下意识地在心里呼喊。


    “系统你还在吗？”


    “紧急求助！出现重大BUG！请求技术支援！”


    ......


    系统面板一片死寂，毫无回应。


    就像当初检测灵儿天赋时一样。


    装死，装得非常彻底。


    苏白绝望了。


    他靠在床头，开始认真地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


    该拿这个小家伙怎么办？


    白天，他必须去幼儿园。


    暖暖，修远，还有许易，都需要他。


    营养餐，启蒙课程，还有仙圃里的灵谷，一大堆事等着他。


    那......把灵儿一个人留在这里？


    苏白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画面。


    如果她睡觉的话，灵儿一觉醒来，发现哥哥不见了。


    她会不会惊慌？会不会害怕？


    以她在废弃乐园表现出的那种对被抛弃的恐惧......


    天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抹除监控？


    那都是小儿科！


    万一她一个不高兴，直接把这片区域的时间或者空间给格式化了怎么办？


    苏白光是想一想，冷汗就下来了。


    不行，绝对不行！


    这小家伙，就是一颗行走的核弹。


    而且是情绪极不稳定的那种。


    必须时刻放在自己视线范围内。


    那......带去幼儿园？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苏白自己给掐灭了。


    开什么玩笑！


    幼儿园里，可都是他视若珍宝的孩子。


    是真正的，脆弱的人类幼崽。


    磕一下碰一下他都心疼得不行。


    把灵儿这么一个......一个存在形式都无法理解的诡异带过去？


    万一她和孩子们起了冲突......


    后果不堪设想！


    更何况，该怎么跟柳清月和王秀芬解释？


    说这是我新收的女儿？


    一个不需要吃饭，可能也不需要睡觉，并且能让A级监控设备物理报废的......女儿？


    人家不把他当成神经病送走才怪！


    留，不行。


    带走，更不行。


    苏白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局。


    一个无解的死局。


    他痛苦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感觉人生第一次如此的无助。


    早知道就不去该死的废弃乐园了！


    现在好了，捡回来一个大麻烦。


    一个打不得，骂不得，还随时可能原地爆炸的......小祖宗。


    就在苏白焦头烂额，感觉自己的脑细胞都快要燃烧殆尽的时候。


    一只冰凉的小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手背。


    苏白一怔，抬起头。


    正对上灵儿写满了担忧的眼睛。


    她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烦躁。


    “是不是......灵儿不够乖？”


    “所以......哥哥不喜欢灵儿了？”


    苏白整个人都僵住了。


    所有的烦躁，所有的焦虑，所有的头疼。


    在这一刻，被这句话击得粉碎。


    他还能说什么？


    说，对，你太不乖了，你是个怪物，你让我很头疼？


    他看着好似随时会碎裂的琉璃般的眼眸。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简直是......降维打击。


    用最萌的表情，说着最让人无法拒绝的话。


    这谁顶得住啊！


    苏白感觉自己心里某个地方，彻底塌陷了下去。


    败得一塌糊涂。


    许久。


    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而他的这个反应，似乎让灵儿更加不安了。


    她的身子，轻轻地靠了过来。


    脑袋，小心地枕在了苏白的怀里，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小猫。


    然后，用一种近乎呢喃的的声音，轻声说道：


    “哥哥，你别烦恼。”


    “也别赶灵儿走。”


    “只要是哥哥要求的......”


    “灵儿......什么都一定会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