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舞姬
作品:《烬夜重明》 流芳阁内,觥筹交错,丝竹悦耳。脂粉香、酒气、食物的油腻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醉生梦死的暖腻浊流。舞池中央,身姿曼妙的舞姬们正随着乐声翩然旋转,水袖翻飞,引来阵阵喝彩。
金蟾如同一道冰冷的影子,撞开这奢靡的暖流。她无视了周围投来的惊愕目光,身形在复杂的回廊和拥挤的人群中几个急转,甩脱了最后一丝紧追的气息感应。她闪身撞开一扇虚掩的厢房门,反手“咔哒”一声落下了门栓。
厢房内布置华丽,熏香袅袅。一个穿着暴露艳丽舞衣、正准备上妆的年轻舞姬被她吓了一跳,刚张开嘴要惊呼——
金蟾的动作比她惊呼的声音更快!袖袍一扬,几点细微的、带着清甜花香的粉末精准地扑入舞姬口鼻!
“呃…” 舞姬眼中的惊恐瞬间被迷茫和困倦取代,身体一软,便要倒下。
金蟾一步上前,扶住她软倒的身体,动作迅速地将她安置在房内的软榻上。没有丝毫犹豫,她开始动手剥下舞姬身上那套缀满亮片和轻纱的艳丽舞衣。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如同在完成一项既定的任务。
很快,那身带着体温和廉价脂粉香的舞衣便套在了金蟾身上。紧绷的束腰勒得她有些不适,裸露的肩颈和手臂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她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清瘦、与这身装扮格格不入的脸。
时间紧迫!她抓起桌上的脂粉,手法生疏却异常迅速地涂抹起来。粉白的底色掩盖了苍白的病容,浓重的胭脂晕染在双颊,深色的眼影勾勒上挑的眼尾,刻意强调了她那双本就线条独特的丹凤眼,最后用朱砂将嘴唇涂抹得饱满欲滴。一张原本清冷疏离的脸,瞬间被浓墨重彩地改造成了冶艳妖媚的妆容。最后,她拿起一条缀着细碎金链的轻薄面纱,遮住了口鼻,只余下一双被浓妆修饰后更显幽深、此刻却依旧淡漠如冰的眸子。
刚拉开房门,一个尖利带着不耐烦的嗓音就在耳边响起:
“哎哟!那个谁!你是新来的舞姬吧?磨磨蹭蹭干什么呢?前头都开场了!” 一个涂着厚厚脂粉、穿着管事服的中年妇人叉着腰,上下打量着金蟾(阿璃),目光在她过分清瘦的身形和浓妆下依稀可见的苍白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被焦躁取代,“你叫什么名字来着?阿…阿什么?”
金蟾(阿璃)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冰寒,用刻意压低、带着一丝沙哑的嗓音平静道:“阿璃。”
“对!阿璃!” 管事妇人一拍大腿,“快快快!跟我来!就差你了!再排练一遍动作,马上就上场!” 她不由分说,一把抓住金蟾(阿璃)的手腕就想往前台拽。
金蟾(阿璃)手腕微微一沉,一股巧劲瞬间卸掉了妇人的力道,同时不着痕迹地挣脱了她的手。妇人只觉得手上一滑,人已被带着往前走了几步,心中莫名一凛,回头看去,却见那叫阿璃的新舞姬已低眉顺眼地跟在了身后,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临时搭起的后台一片混乱。舞姬们紧张地整理着妆容和衣饰。管事妇人将金蟾(阿璃)塞进队伍末尾,指着前方领舞的舞姬,语速飞快:“看着红袖的动作!再练一遍!快!”
急促的鼓点响起,领舞的红袖身姿摇曳,一套繁复的、充满异域风情的旋转与下腰动作。其他舞姬也跟着起舞。
金蟾(阿璃)站在角落,目光沉静如水。她的视线牢牢锁定着红袖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脚尖的旋转角度、腰肢的扭动幅度、手臂伸展的轨迹、指尖翻转的弧度…如同最精密的刻录机,瞬间将整套动作拆解、烙印在脑海之中!无名阁残酷训练赋予的过目不忘和极致身体控制力,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当鼓点落下,红袖停下时,角落里的金蟾(阿璃)已然垂手而立,仿佛已演练了千百遍。
“行了行了!就这样!赶紧上场!” 管事妇人根本没指望新来的能跳多好,只要不摔跤就行。她焦躁地挥手,将一群花枝招展的舞姬推搡着涌向了灯火辉煌的舞台。
丝竹之声陡然变得热烈。金蟾(阿璃)被裹挟在香风鬓影中,站在了舞台最不起眼的角落。刺目的灯光、喧嚣的喝彩、台下无数道或贪婪或迷醉的目光…这一切都让她感到本能的排斥和警惕。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身体的律动上。
乐声起,众舞姬如同花蝴蝶般翩然舞动。金蟾(阿璃)跟随着节奏,动作精准地复刻着红袖的每一个舞姿。她的动作没有刻意的媚态,没有夸张的讨好,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然而,正是这份异于常人的、近乎机械般的精准,配合着她那双浓妆下依旧淡漠沉静的丹凤眼,以及那身妖冶舞衣也掩盖不住的、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冷冽与孤高,形成了一种极其矛盾又无比抓人的独特气质!仿佛一朵误堕泥淖的冰莲,在靡靡之音中兀自散发着格格不入的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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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一间视野极佳、装饰奢华的临窗雅阁内,熏香缭绕,珍馐罗列。
武安侯世子陆擎苍斜倚在铺着雪白无瑕白虎皮的宽大座椅上,修长有力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中的琉璃夜光杯。琥珀色的琼浆在剔透的杯中荡漾,映着他棱角分明、却带着一丝战场风霜的侧脸。他刚从北疆凯旋,一身尚未散尽的铁血硝烟气与这满室浮华的脂粉香格格不入。皇帝龙心大悦,封赏如流水般涌入侯府,京城各路人马的邀约如同雪片般飞来,堆满了侯府的门房。眼前这“流芳阁”的宴请,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处消遣。
作陪的是几位京城颇有权势的人物:一位是主管钱粮、满脸堆笑的李侍郎,一位是掌管部分京畿防务、眼神精明的王御史,还有一位是富甲一方、试图攀附权贵的皇商钱老爷。此刻,他们正使出浑身解数,试图引起这位新晋战神的注意。
“世子爷此番凯旋,真乃我朝擎天之柱啊!”李侍郎率先举杯,笑得见牙不见眼,“三千折损换敌军三万首级!此等战绩,古之名将亦不过如此!下官敬世子,祝世子福泽绵长,再建不世之功!”
“李大人所言极是!”王御史连忙接话,声音洪亮,带着武将特有的直爽,“末将听闻世子爷当年仅率八百死士便敢直冲敌阵,救回老侯爷,这份胆识孝心,实在令末将五体投地!更别提数月前那场绝地伏击,世子用兵,真如神助!末将佩服!佩服!”他说着,激动地连干三杯。
钱老爷则搓着手,一脸谄媚:“世子爷天威,震慑宵小,保我北疆十年太平!此乃社稷之福,万民之幸!小的在京中略有薄产,世子爷日后但有驱使,钱某万死不辞!”
陆擎苍的目光掠过楼下喧嚣的舞池,带着一丝惯有的疏离和淡淡的厌倦。这些阿谀奉承,他听得太多,早已麻木。这些庸脂俗粉,扭动的腰肢,献媚的眼神,如同这满桌的珍馐美酒,千篇一律,乏善可陈。他随父出征多年,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早已见惯了生死,也看透了繁华下的...
一样的旋转,一样的下腰,一样的抛袖…她的动作甚至比其他人都要精准到位,挑不出一丝错处。但她的眼神…陆擎苍微微眯起了深邃的眼眸。隔着喧闹和距离,他仿佛能穿透那浓艳的妆容和轻薄的面纱,看到那双眼睛深处——没有献媚,没有逢迎,没有对台下权贵的渴望,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虚无的淡漠,以及一丝掩藏得极深、却逃不过他猎人般敏锐直觉的…倦怠?
那不是属于舞姬的眼神。那是一种历经沧桑、看透世情、甚至带着点厌世味道的沉静。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又像一片荒芜的雪原。与这喧嚣浮华的乐坊格格不入,却奇异地形成了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她的气质…陆擎苍摩挲着酒杯边缘。明明是妖媚的舞衣,浓艳的妆容,却硬生生被她穿出了一种清冷孤绝的味道。仿佛这身装扮只是她随意披上的一层伪装,内里包裹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甚至可能相当危险的灵魂。
一曲终了,舞姬们躬身谢幕,在如潮的掌声中款款退场。陆擎苍的目光,却始终追随着那个角落的身影,看着她安静地、毫不引人注目地走在队伍最后,仿佛随时会融入阴影消失。
“世子,” 一旁侍立、满脸堆笑的流芳阁管事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见这位爷的目光似乎停留在某处,连忙殷勤地躬身问道,“这是坊里新排的歌舞,您看…可还入眼?”
陆擎苍回过神,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他本就是随心所欲、亦正亦邪之人,做事全凭心意。战场上杀伐果断,心狠手辣;平日里却也能谈笑风生,甚至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邪气。他行事,向来只问自己喜不喜欢,从不管旁人眼光。
他放下酒杯,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朝着舞姬退场的方向一点,目标明确:“请她上来。”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管事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正是走在最后的那个蒙面舞姬!心中咯噔一下,暗道这新来的倒是走了什么运?但脸上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点头哈腰:“是是是!世子好眼光!小的这就去安排!保管让您满意!” 说罢,一溜小跑地追了下去。
雅阁内,李侍郎、王御史和钱老爷几人刚才也顺着陆擎苍的手指看到了目标,此刻脸上都露出了暧昧又了然的笑意。
“哈哈哈,世子爷果然好眼力!”李侍郎捻着胡须,笑容意味深长,“那角落里的舞姬身段窈窕,虽蒙着面,想必也是个绝色佳人。”
王御史也粗声笑道:“英雄配美人,天经地义!世子爷在边关辛苦了,是该好好放松放松!那舞姬能得世子青眼,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陆擎苍听着这些带着狎昵意味的奉承和自以为是的揣测,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他嘴角那抹邪气的弧度加深了几分,却未达眼底。他随意地挥了挥手,打断了钱老爷的话,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敷衍:“诸位慢用,尽兴。” 说完,甚至不等几人回应,便已长身而起。
雅阁内的谈笑声戛然而止,李侍郎几人面面相觑,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颇有些尴尬。但他们谁也不敢有半分不满,更不敢出声挽留这位煞神。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带着亲随,消失在雅阁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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