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琉璃劫·庙会惊魂
作品:《烬夜重明》 正月的京都,永定门外,庙会正是最喧嚣的时刻。阳光泼洒在攒动的人头上,蒸腾起一股混杂着尘土、汗味、油炸糕饼甜腻以及劣质香料浓烈气味的浊浪。人声鼎沸,鼓乐喧天,汹涌的人潮裹挟着一切向前涌动,仿佛一条不知疲倦的浑浊巨河。
十三四岁的萧景煜,一身簇新的天青色杭绸锦袍,他一只手攥着身侧小女娃的手腕,“阿璃!慢些!”
小女孩萧云璃,不过四五岁光景,正是猫嫌狗厌、精力旺盛得无处安放的年纪。她穿着一身娇俏的樱桃红夹袄,头上两个小揪揪随着她灵活如游鱼的穿梭跳跃,活泼地晃动。集市上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新奇无比的宝藏:那晶莹剔透、能吹出小鸟形状的糖人儿;那摊主手一抖就变出一朵硕大棉花糖的奇妙木桶;那穿着滑稽彩衣、踩着高高木棍摇摇摆摆的艺人……每一处都像磁石般牢牢吸住她的目光和脚步。
“公子,等等我们!”身后两名小斯他急切的喊声被鼎沸的人声轻易吞没,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他们俩手徒劳地在前方拨拉着,试图在密不透风的人墙中撕开一道缝隙。
“哥哥,快看那个!”萧云璃兴奋地指着不远处一个正喷吐着橘红色火舌的杂耍摊子,话音未落,人已如一条滑溜的小泥鳅,猛地从他掌心挣脱,小身子一矮,瞬间就钻进了前面两个壮汉腿间的空隙里,只留下一抹鲜艳的樱桃红背影。
“阿璃!”萧景煜心猛地一沉,他奋力拨开挡在身前的人,视野里全是晃动的人头和陌生的背影,那抹刺目的红,时隐时现,像跳跃的火苗,眼看就要消失在汹涌的人潮深处。他急红了眼,拼尽力气往前一冲,手臂猛地探出,指尖终于勾住了那红袄的后领口,狠狠一拽!
“哎呀!”萧云璃被拽得一个趔趄,不满地回头,粉雕玉琢的小脸皱成一团,粉嫩的小嘴高高噘起,几乎能挂个油瓶。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被打断兴致的委屈。
“你慢点!”萧景煜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严厉,“再这般乱跑,以后休想我再带你出来!”
委屈瞬间变成了害怕。萧云璃扁扁嘴,眼圈立刻就红了,浓密的睫毛扑闪着,眼看就要滚下泪珠。
萧景煜见她这般模样,心头一软,无奈地叹了口气,俯下身,替她理了理被自己抓乱的衣领,声音放柔了些:“人太多了,阿璃,你要跟紧我,寸步不能离。知道么?若被那些专拐漂亮小孩的‘拍花子’拍走了,可就再也找不到家,见不到爹爹和娘亲了。”他故意将“拍花子”三个字咬得极重。
“拍花子?”小女孩果然被吓住了,方才那点委屈和不满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真切的恐惧。她下意识地往哥哥身边缩了缩,冰凉的小手立刻紧紧攥住了萧景煜的手,力道大得指甲几乎要嵌进他掌心。“哥哥,真有…真有拍花子吗?”
“当然有,”萧景煜握紧那只微微发颤的小手,感受到她全然的依赖,心头又软又涩,“那些坏人,专挑你这样漂亮又可爱的小姑娘下手。”他拉着她,随着人流,小心地避开那些最容易挤散的位置。
“好!彩!”一阵震耳欲聋的喝彩声浪突然从前方炸开,如同实质的冲击波,推搡着人群。兄妹俩不由自主地被这股声浪裹挟着,涌向那喧嚣的中心。只见一个开阔的空地上,搭着个简陋的木台子,一个精瘦黧黑的汉子,赤着上身,正鼓着腮帮子,对准一支手臂长的火把,“噗——”地一声,喷出一股炽烈耀眼的火龙!那火焰翻滚着,腾起灼人的热浪,瞬间点燃了围观者的热情,叫好声、鼓掌声几乎要掀翻头顶那片被香火熏得灰蒙蒙的天。
萧景煜虽是世家公子,见惯了府里请的杂耍百戏,但这等市井巷陌里原汁原味的野性表演,充满了粗粝的生命力,对他而言亦是极其新鲜的体验。他被那喷薄而出的火焰和周围山呼海啸般的喝彩深深吸引,一时竟也看得目不转睛,忘了周遭的拥挤与方才的惊险,甚至忍不住跟着人群拍掌叫起好来。
就在这片刻的松懈,那喷火艺人吐出最绚烂的一朵巨大火莲,引得全场目光为之凝固。
等他回过神来,猛地低头,掌心空空如也!方才还紧紧依偎在他身侧的那抹樱桃红,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指尖残留的一点点、属于孩童的温热湿意。
“阿璃——!!!”
一声呼唤带着无尽的惊恐和绝望。萧景煜像一头被激怒的幼兽,猛地转身,疯狂地拨开眼前重重叠叠的人影,视线在无数张陌生的、冷漠的、好奇的脸上疯狂扫过。没有!没有!到处都是人,却唯独不见他视若珍宝的那抹樱桃红!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内衫,黏腻冰冷地贴在脊背上。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将他彻底淹没。他跌跌撞撞地在原地打着转,嘶哑地呼喊着妹妹的名字,声音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显得那样苍白无力。方才那喷火的艺人,那绚烂的火龙,那震天的喝彩,此刻都变成了模糊而狰狞的背景,嘲笑着他的疏忽与无能。
就在他身后几步远,人群的缝隙里,一个穿着毫不起眼灰布短褂的身影,如同融入浊流的泥鳅,正抱着一个用破旧麻袋匆匆裹住的、不断扭动的小小身体,敏捷地矮身,顺着人群边缘的阴影,悄无声息地迅速退去。那麻袋口露出的,赫然是一角鲜艳的樱桃红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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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倚翠楼。
这白日里的销金窟,褪尽了夜间的喧嚣浮华,显出一种疲惫而颓唐的寂静。后门巷子狭窄幽深,弥漫着一股经年不散的、混合着劣质脂粉、馊水和阴沟淤泥的浊臭。一扇不起眼的角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探出一张年轻却已刻上风尘的脸。是倚翠楼的头牌,玉芙蓉。她穿着一身半旧的桃红撒花裙袄,发髻松散,面上带着宿醉般的倦怠,眼神却异常警惕地扫视着空寂的小巷。
一个身形瘦小、穿着灰扑扑短褂的男人,像从地底冒出的影子,无声无息地贴近,肩上扛着一个仍在微微蠕动的麻袋。他左手上那只畸形的六指,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人带来了。”被称作“老六”的男人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他将麻袋往潮湿肮脏的地面上一扔,发出沉闷的声响,麻袋里立刻传出一声被堵住的、惊恐的呜咽。
玉芙蓉没答话,眼神锐利地扫过老六那张丢人堆里就找不着的平凡脸孔,随即迅速蹲下身。她解开麻袋口系着的草绳的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焦灼,手指甚至微微颤抖。当袋口敞开,露出里面那张因惊吓而煞白、却依旧精致得如同玉琢的小脸时,玉芙蓉的呼吸猛地一窒。
太像了。那双惊惶睁大的丹凤眼,那小巧挺直的鼻梁,那花瓣般的嘴唇……简直就像是她女儿月儿再长大一点的模样!一种混杂着狂喜、嫉妒、怨毒和绝望的复杂情绪,如同淬了毒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
就是这张脸!这张酷似...
<span>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span> 同是那个男人的血脉!凭什么?!凭什么这个孩子就能生在这锦绣堆里,天生高人一等,享尽世间荣华富贵,被如珠如宝地捧在手心?而她的月儿,她怀胎十月、视若性命的女儿,就只能像她一样,生在这污秽泥淖,注定低贱如尘,任人践踏,重复她这屈辱而绝望的一生?
命吗?呵!玉芙蓉心底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我偏不认!苍天不公,我便亲手来改!就用这萧府千金的命格,换我月儿登天!
这疯狂的念头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烧尽了最后一丝犹豫。玉芙蓉眼中最后一点属于人性的微光彻底熄灭,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冰冷疯狂。她不再迟疑,动作变得异常利落,近乎粗暴地一把扯开女孩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樱桃红夹袄,扫视全身,又用力将她翻转过身,露出光洁幼嫩的脊背。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在那片白皙的肌肤上寸寸扫过。肩胛骨下方,靠近脊柱的位置——一块指甲盖大小、边缘清晰、形如展翅蝴蝶的褐色胎记,赫然映入眼帘!像一枚无声的烙印,昭示着尊贵的血脉。
玉芙蓉死死盯住那枚小小的胎记,眼神锐利如鹰隼,将那蝴蝶的形状、位置、色泽深浅,每一个细微的弧度,都死死刻入脑海。随后,她猛地起身,几步冲到角落里那个简陋的炭炉旁。
炉子里,几块劣质的木炭正烧得通红,散发出灼人的热浪。炉边,一把用来拨弄炭火的旧铁钳,一端已被炭火烤得隐隐透出骇人的暗红色。
玉芙蓉毫不犹豫地抓起铁钳的手柄。沉重的铁器入手冰凉,但那被炭火舔舐的尖端,散发出的热辐射已灼得她脸颊生疼。她咬着牙,将铁钳尖端狠狠插入炉中燃烧得最旺的炭块中心。
“滋啦——”一声轻响,几点火星爆开。
时间仿佛凝固了。柴房里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玉芙蓉自己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她握着铁钳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炉火的红光映在她艳丽却扭曲的脸上,如同鬼魅。
铁钳尖端迅速由暗红转为炽白,散发出足以熔化金铁的恐怖高温。
玉芙蓉猛地将烧得通红的铁钳从炭火中抽出!那炽白的光亮,瞬间将昏暗的柴房映得一片惨红。空气被高温扭曲,发出细微的“嗡嗡”声。她转过身,眼神空洞,带着一种执行献祭般的冰冷决绝,一步步走向地上那个被剥去外衣、无助颤抖的小小身体。
“呜呜……呜!”麻袋里的萧云璃似乎预感到了灭顶之灾,徒劳地扭动着身体,发出绝望的呜咽。
玉芙蓉在她身旁蹲下,一手死死按住女孩瘦小的肩背。那滚烫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铁钳尖端,对准了女孩背脊上那枚小小的、蝴蝶形的褐色胎记,毫不迟疑地、狠狠地印了下去!
“嗤——!!!”
皮肉被瞬间烧焦的可怕声响,伴随着一股浓烈刺鼻的白烟猛地腾起!那声音尖锐得足以刺穿耳膜,像滚油泼在冰雪之上,又像最恶毒的诅咒。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从麻袋里爆发出来!那声音里蕴含的极致痛苦,足以让最铁石心肠的人也为之颤栗。小小的身体如同被扔进滚水里的虾米,剧烈地、疯狂地向上弓起、抽搐!被堵住的嘴巴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抽气声。
玉芙蓉的手稳如磐石,死死压着,任由那烧红的铁块在女孩稚嫩的皮肉上烙下永恒的、丑陋的印记。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额角因用力而爆起的青筋,和眼中那一片死寂的、骇人的疯狂。空气中弥漫开令人作呕的焦糊气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当玉芙蓉终于移开铁钳时,女孩背上原本胎记的位置,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边缘焦黑翻卷、正冒着缕缕青烟的恐怖烙印。蝴蝶的形状彻底消失,被一片狰狞的、永远无法磨灭的丑陋伤痕所取代。
剧烈的疼痛让萧云璃小小的身体剧烈地痉挛了几下,随即头一歪,彻底晕死过去,一动不动,只有那可怕的烙印还在冒着丝丝热气。
玉芙蓉看也不看那触目惊心的伤口,随手将滚烫的铁钳扔在一边,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她喘息着,目光落在女孩颈间——那里挂着一个沉甸甸、赤金打造的长命锁,锁片正面刻着繁复的祥云麒麟纹,翻到背面,一个笔锋刚劲、刀刻斧凿般的“璃”字清晰可见。正是那个男人,萧远山的手笔!
她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嘲弄,毫不犹豫地扯断了金链,将那枚象征着无上宠爱和尊贵身份的长命锁攥在手中。沉甸甸的金子,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手心发痛。
“好了。”玉芙蓉的声音带着一种剧烈消耗后的沙哑和虚脱,却异常冰冷。她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粗布钱袋,看也不看就扔给一旁沉默观望的老六,“这是给你的,把她,”她指了指地上昏迷不醒、背上还冒着热气的女孩,“卖到江南去,越远越好,穷乡僻壤最好。让她这辈子都翻不了身,见不得光。当个无名无姓的野种。”她的语调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老六默默看了玉芙蓉一眼,那张平凡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无声地点了点头,动作麻利地重新套上麻袋,将那个小小的、刚刚承受了世间最残酷刑罚的身体扛上肩头,像扛着一袋寻常的货物。他转身,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角门,瘦小的身影迅速没入外面幽深肮脏的小巷,如同水滴汇入浊流,转瞬消失不见。
柴房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浓烈的皮肉焦糊味和血腥气混合着脂粉的甜腻,形成一种诡异而令人作呕的气息。玉芙蓉站在原地,大口喘着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她缓缓低下头,摊开手掌,那枚赤金的长命锁静静躺在掌心,锁背上那个“璃”字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而残酷的光芒。
她死死攥紧金锁,坚硬的棱角深深嵌入柔嫩的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狂躁的心绪沉淀下来。这痛,是清醒的锚点。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这污浊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磐石般的冷酷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期待。
她转过身,脚步异常坚定地走向柴房另一个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杂物,一个穿着粗布旧衣、梳着简单丫髻的小女孩,正蜷缩在破麻袋上,睡得昏沉。那是她的月儿。玉芙蓉走过去,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枚还带着萧云璃体温、沾着血污的金锁,轻轻戴在月儿细瘦的脖颈上。冰冷的金属贴上温热的皮肤,沉睡中的月儿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玉芙蓉的手指颤抖着,一遍遍抚摸着金锁上那个冰冷的“璃”字,她的目光在女儿沉睡的小脸和金锁之间流连,嘴角缓缓扯开一个扭曲的、混杂着无限母爱与无边罪孽的笑容。
“乖月儿,”她的声音低哑温柔,如同情人间的絮语,却透着一股令人骨髓发寒的诡异,“从今往后,你就是潇家唯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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