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板像及时雨一样被送来，沈书韫确实未曾深想过，梁知远的一句话道破了她尚且来不及知晓的原因。


    见她双手撑了撑案几沿，起身朝着梁知远福身一礼，声音充满了疲倦，“那就多谢梁大人救我于水火之中。”


    官不如民，消息迅速，宋然刚回铺子估计尚没弄清楚“七雅书铺”的困境，或者说还不知道沈书韫如今面临的难题，经梁知远提醒，他才恍然大悟。


    可以说梁知远“借花献佛”，明明实打实是宋然帮了忙，梁知远却以自己购买材料为由头，从宋然处采购刻板，适才迅速将材料到位。


    如此一来，谢通明令木材铺不得售卖材料于“七雅书铺”的强令并未打破，他亦不可能迁怒于宋然，倘若他谢通明再进一步查验，书铺所需木材则是都察院梁大人采购赠送，难不成他谢通明还敢找梁知远说聊斋？


    如此以来，亦算是圆满解决了书铺材料匮乏的困境，可一波未平又起一波……


    沈书韫迅速坐了下来，她此刻，甚至都没有心思招呼梁知远。


    明亮的刻房内，墙上微微跃动一站一坐的两个身影，重重叠叠的刻板材料，现如今尚未制成《案中姻缘》所需的样子，临近傍晚苏二娘才去找曹叔。


    可曹叔正在一官官人家里修拔步床，一时半会儿来不了，沈书韫能刻板，可还做不到劈板，正愁眉苦脸，无所适从。


    梁知远定在原地，一丝尴尬掠过眼眸，认识沈书韫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见她这般脸色，原本藕荷色的衣衫上一副娇美的面孔，现看来好似新鲜的莲藕被扒皮见了光，凭空生出来许多暗色。


    “你怎么老是大半夜不关门？你不知道这样很不安全么？”梁知远语气带着严肃的狐疑，又暗藏着一种突兀的关怀。


    沈书韫一手托腮，一手拿刻簪，面色冷静如一潭死水，有气无力地回应道，“你不来，我就挺安全的。”


    旋即，一个激灵回弹，觉得话语不合适，又转眸定睛看向梁知远，柔声道，“其实我是给猫留的门，今夜想来它已经来大堂了吧？”


    这话一出，房里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梁知远心里生出一股热意，她喜欢猫？我算其中的一只么？想到此，甚至有些暗喜。


    沈书韫觉得自己脑子不太好使，一句话老是说不清楚，含混又暧昧，磕磕巴巴地补充道，“给那只黑猫留的。”


    “噢！那我给你看看。”梁知远语气里生出了微妙的遗憾，乍一听，不清楚，可沈书韫却是一耳朵就明白了，见他颀长的身子出刻房门时刻意躬身弯下腰，即刻窜进了大堂里。


    不一会儿，他手里抱着一只黑色的猫咪又进了刻房，“它在。”梁知远两根手指轻轻掐住猫咪的耳朵，将它拧成了一张无奈又好笑的鬼脸。


    沈书韫扭头看向一猫一人，一人面色平静如水，一猫面色生无可恋，看上去的确令人忍俊不禁，“噗呲”一声笑了笑，弯弯的眼睛向上翘，嘴角亦向两边勾出了弧度，明眸皓齿在星芒中愈发耀眼，梁知远第一次见她笑得这么开心，这么动人，当即怔在原地。


    沈书韫似乎感受到男子眼神里的异样，将目光从男子漆黑的眸色中离开，埋去了案几上，梁知远亦闪开眼色，垂目看向手里正被玩弄的猫咪。


    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都时候，梁知远忽地想起想要请教沈书韫的事，不过，亦就这一问，活生生又将自己拉回了隔壁邻居的身份。


    “我要怎样才能拒绝一个女子？”梁知远这话一出，似乎又觉得问法存在问题，于是紧急换问，“或者说，我怎样才能不让一个女子喜欢上我？”


    梁知远心说，看在是邻居的份儿上，况且今日我还解了你燃眉之急，就这个讨教一下，毕竟你是女子，我提前询问一下，免得伤了和气。


    话到这里了，沈书韫若是还不懂，显得自己上赶着不知分寸了，心说，他是在向我讨教怎样拒绝我，才不至于伤了邻居情面吗？


    沈书韫脑子里犹如风暴一般瞬间假设了梁知远对她的无数可能，她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自己并未明晃晃露出对他的感情，此刻，她又立马否认自己曾对他有别样的情愫，疯狂心理暗示，解释先前被误导，险些一厢情愿。


    “听见我说话了？”梁知远见她久久没有反应，轻声唤了一句，沈书韫适才回神过来，“你直接挑明就好。”


    梁知远能文能武，但面对感情一窍不通，甚至适得其反，听罢多少有些不解，于是又追问，“直接？不是很伤人吗？”


    沈书韫不假思索，语声镇静，夹杂冷漠，“不清不楚的弯弯绕绕更伤人。”垂首拿起刻刀欲做事，又添了一句，“梁大人好走，就不送了！”


    逐客令已下，梁知远本想再仔细询问一下怎样才叫“直接”？看样子只好离开，况且，来书铺时长不短了，识趣地离开了书铺，临走时不忘看了一眼沈书韫。


    深夜的刻房内，光影重重跃动四周，自梁知远走后，沈书韫不禁陷入胡思乱想，为自己莫名的悸动找了无数理由。


    今夜他难道就是专程来问我如何拒绝？还是有别的女子对他发起攻击，他想要拒绝？或者他仅仅就是想试探？还是说他纯粹就是为了炫耀自己多有魅力？


    沈书韫乱想了很久，她想控制自己不要这般，努力摇头克制念头，毕竟眼前事尚未有着落，她怎敢专心思索个人问题？


    翌日清晨，周越提了一桶清水，手里拽着一块手帕，正要往大堂走去，角门处见刻房门虚掩，屋内沈书韫双手趴在案几上似乎睡着了，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此时，阿香一脚踏进书铺，正要开口说话，周越一个“嘘”声手势，当即打断了可能要聒噪叨叨的阿香。


    二人蹑手蹑脚地朝门缝看进去，阿香睁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也是这一眼让她对沈书韫的敬佩之意又添了一个等级，原来这就是所谓的“通宵达旦”和“废寝忘食”。


    阿香看了一眼，径直跑向“梅花苑”，找苏二娘和柳摇金“告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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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鉴版大会”参赛作品尚未打磨出来，转眼剩七天时间就到重阳节了，沈书韫就算天天熬夜，面对《案中姻缘》这么长的稿纸，仅凭她和另外两名刻工亦是不可能完成的，到底怎样才能在几天时间内完成刻板？


    大殿内，皇帝已然回到了临京，坐回来熟悉的蟠龙椅上，明黄靠枕依旧支撑着他相比往日更加衰弱的身子，手里拿着一份奏折，缓缓移动视线，又瞥了眼底的朝臣。


    “好一个郑奎文，墙头草，立即交给三法司！”皇帝说这话时，已没有太多情绪，只是平静地陈述，说罢将奏折轻轻放置一旁。


    郑奎文亦是大理寺卿，明面上是太子的人，前些年一直为太子马首是瞻，可后来见陈王势力和呼声越来越高，也就暗地里也帮着陈王做了不少事。


    这年头，忠心耿耿备受推崇，可侍奉二主，只能死无葬身之地，天地君亲，忠心为大，可郑奎文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在两个皇子当中反复横跳不止，还两边帮忙，两边相害，皇帝最憎□□争，而这种两党都参与之人，恐怕下场只会更加惨淡无比。


    太子倒下，陈王少了大理寺卿这个得力臂膀，八王依旧闲散逍遥，眼下朝中对皇储之事议论纷纷，亦众说纷纭，几乎每一次朝会，都会有大臣提议尽早立皇储，以稳固朝堂，避免人心惶惶，可皇帝反倒不慌不忙。


    礼部尚书裴冬凌温声开口道，“陛下，‘鉴版大会’在即，肃北、西兹国等邻国已派使者前来我朝，希望能够参与今年的盛会，而且西兹国的使者还提出，希望陛下能够尽早给予答复，关于和亲之事。”


    语落，梁知远立在一侧，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他并不希望安宁公主嫁去风沙漫天的西兹国，嫁给垂垂老矣的国君，原以为和亲之事会在“鉴版大会”之后被提及，没曾想还是提前了，他正要向前替安宁公主说道。


    一旁的八王快他一步开了口，同时，眼神示意切莫轻举妄动，八王拱手向前，“父皇，安宁公主出嫁之事暂可放在之后，毕竟，这一年一度的盛会，可比同西兹国和亲来得更为重要。”


    龚顺礼寻常没有皇帝点名说话，他保持缄默不语的时候较多，不知今日为何主动说道，“启奏陛下，八王言之有理，公主和亲可暂缓不急……”


    “可西兹国派使者来了几次，为了和亲之事看样子是急不可耐，难道我们就这么拖着？”裴冬凌有来自外交上的压力，亦有来自礼部的考量。


    倘若能借着“鉴版大会”，顺便将和亲之事一同办了，借着大会荣光，公主的婚事亦就在流程上多出一些礼节，对礼部而言，亦是顺手的事，如此，减少了礼部工作量，还能办得漂漂亮亮，光光生生，他从公务角度，自然是将两者一同解决，再好不过。


    喻道成瞥了一眼裴冬凌，语气镇静，”难不成礼部还能替陛下做了这决定？“


    朝堂之上，偶有争执，亦再寻常不过之事，正当大臣们纷纷等待皇帝裁定之时，安宁公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