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又回了句，“好的，娘子，我马上就去刻。”周越似乎觉得哪里不对，毕竟沈书韫才是书铺掌柜，他只是个佣工，照做即刻，管她能否寻到人。


    也别去操掌柜的心，拿着白菜价操掌柜心，不划算。


    不过看在沈书韫尚且是个不错的掌柜，周越适才多说了一句。


    天上的日头晒出了光晕，永福坊这条街上，到处火急火燎的景象，许多商户变成上午开铺子，中午闭铺，傍晚再开铺。


    一大早走在街上，迎面而来的热浪就拍打全身，沈书韫同苏二娘去了一趟西市，现在疾步回了铺子。


    “我勒个天儿，实在是热死个人。”苏二娘一边用面巾擦拭额头上冒出的汗水，一边骂骂咧咧看向外头，地面上似乎都热得冒烟，还滋滋作响。


    倘若这时，于青砖石面上置一口铁锅，滴两滴油，再打个鸡蛋，将其放在这般太阳下，不一会儿，准能吃上煎蛋。


    暑热的季节，亦是书铺淡季，趁着这样的天儿，正好准备新书的制作和刊印，待天凉个秋时，就能推出新书，一准来个大爆单。


    书铺里除了日常管理，周越一如既往埋头看自己那些奇奇怪怪的书，阿香时常在刻房按照沈书韫教给她的方法，反复学习和精进自己的刻板技艺。


    三天一刊发的小报，肉眼可见的刊刻技艺提升了不少，看得出来，阿香一直有在进步。


    保持学习的劲头，到不是说为了让自己万事争先或学富五车，而是为了让自己保持一种向上的生命力和活力，让每一天都变得丰盈而充实，不枉来此世间一遭。


    “冰豆腐脑，冰豆腐脑喽！”


    这句叫卖侍从“梅花苑”传出来，苏二娘一日在西市闲逛时，从冰冻茶引子得出的灵感，回来便开始制作这冰豆腐脑。


    能够在“梅花苑”制作冰豆腐脑，全赖这口古老的天井，冬暖夏凉，大约从某个暗处涌出，专供冰引，只要将做好的豆腐放置井口，凉意自会爬上。


    沈书韫正在书铺里整理靠门口的书册，书行的集会通知由一个小厮送来，苏二娘下意识护了一下，“书行的帖子，大妹子要小心，那腌臜之人又来叨扰？”


    无论什么时候，苏二娘首先就是护她，这次也不例外，沈书韫心里的暖火劲儿，此刻亦快赶上这火热的天气了。


    “二娘，无碍，简禄存不可能在临京出现了，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沈书韫一边拆帖子，一边挑眉示意。


    谁曾想沈书韫这般娇滴滴、柔美恬静的姑娘，竟然时不时露出流氓挑眉行径，从前苏二娘一直以为文化人都是正经人，可身边却……


    也不知道临京书行选了个什么样的副行首出来？


    酷暑难耐的临京城，临河两旁的旱柳一缕缕焉嗒嗒垂落下来，早已没有了飘扬的风姿，沈书韫撑了一把油纸伞，伞下躲着日头，拈了拈身上藕荷色的薄衫，让风横过，身体接收一丝凉意。


    下了马车，抬眼便是“临京书行”赫然醒目的四个大字，这里她拢共就来过两次，两次都经历了不同程度的欺辱，这一次再次故地重游，沈书韫心里瞬间升腾起一股凉意，直冲颅顶。


    今日是临京书行每季一次的行会，作为“七雅书铺”的掌柜，从前三番两次被书行拒之门外，如今，再来这里，受了皇帝口头嘉奖，怒打书行副行首，直接导致简禄存从书行出局，远离临京。


    沈书韫如今在同行眼中，已不再是那个籍籍无名的小书商。


    关于书行，沈书韫了解不多，从前简禄存在的时候，行首几乎没有存在感，她亦鲜少见他，今日或许是他来主持？


    想来新任的副行首，亦会第一次露面，不知何方神圣？能否带领临京书行发展上一个新的台阶？


    这些对沈书韫而言是好奇的，不过，在她来书行之前，坊间传闻新任的行首绝非善类，不是有行首么？怎么会又有新任书行行首？都令她一头雾水。


    “‘七雅书铺’沈掌柜来了！”门口的小厮高声通报，声音响彻喧闹的议事堂，而“沈掌柜”三个字，于众人而言亦格外突兀。


    沈书韫笑意盈盈地，在小厮引领下穿过洞门，来到堂内，里头还是那些书商，上一次集体反对自己加入书行享竹纸折扣。


    数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投向门口，沈书韫面色如常，抬眸扫了一眼，有隆德书坊的赵掌柜、博雅书坊的周掌柜、集贤斋的冉掌柜、明华堂的陈掌柜......


    再次相见，每个人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微妙得紧。


    “沈掌柜，这边请！”集贤斋的冉掌柜向她招了招，指了指旁边的空位。


    沈书韫福身致谢，刚欲走向冉掌柜身旁的位置落座，“且慢。”一道阴柔和气的声音从堂内，一处牡丹屏风后面传来。


    在场的掌柜无不起身点头招呼，一名身着靛蓝色长衫的男子缓步走来。


    此人身形瘦削颀长，长了个四四方方的脸，红彤彤的，乍一看好似一双筷子上叉了快正方形的枣糕。


    虽然长得充满了食欲，可身上的书卷气还是若隐若现，看得出来，枣糕人腹有诗书，亦有文化。


    四方的头，自然四方的脸，可脸上的笑容估计被四方形影响，看上去似笑非笑，沈书韫心中一紧，这便是新任的行首？


    乃“文渊书局”的掌柜——谢通明。


    “大家久等了，哈哈哈，原来这就是临京出了大名的沈掌柜，久仰久仰！”谢通明理了理衣裳和头簪，孔雀开屏一般走过来，停在沈书韫的面前，微微颔首，拱手说道，“百闻不如一见。”


    他刻意在“百闻”这两个字上加重了声音，沈书韫从未听过有人说话这般如沐春风，再配上他脸上淡淡地笑意，你站在谢通明对面，你会发自内心感受到他就是在真诚地夸赞你，认可你，欣赏你。


    语落，谢通明的目光在沈书韫身上逡巡，从简单的那一枚刻刀发簪，藕荷色素雅纱裙，最后，停留在她腰间挂着的一方小小印章上——那是“七雅书铺”的掌柜印信。


    沈书韫顿时浑身不自在，她害怕陌生的男人这般打量，旋即，面上不动声色地回礼。


    “谢行首过誉了，‘七雅书铺’小本营生，比不得临京标杆儿‘文渊书局’家大业大，家底厚实。”


    谢通明转过他的枣糕头，轻笑了一声，掠过径直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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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厅堂上首的主座，宽大的衣袖顿时带出一阵凉风。


    待其落座，四顾环顾众人，慢条斯理地说道，“诸位掌柜不必多礼，都坐下吧，今日是我接任行首的第一次行会，原本一个月以前就该召集大家，未曾想一直在外地督办学舍，至此，耽搁了，好在还有副行首在。”


    众人刷一眼看向副行首，即曾经的书行行首，因简禄存事件牵连，从行首的位置滑落至副行首。


    沈书韫微微抬头看向他，一股仙风道骨的模样，泰然自若，好像自己并未因降职受到任何影响，颇有一种“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的大智慧。


    他面色平静，还是沈书韫上次见过的那个干柴瘦弱的老头儿，谢通明将话指向他，他起身给大家微微点了点头，而后，双手推向谢通明，大意就是你做主。


    这个副行首，倒像一个隐于世的“世外高人”，一时间，沈书韫竟然对他充满了好奇。


    虽然书行的行会，沈书韫参加得不多，可就方才的来回，相比大家早已习惯副行首这般“置身事外”的做派，大家对此并没有任何反应。


    “秉承皇恩，受周海源周大人的嘱托，往后由我带着大家将临京书行做大做强，为了大家将来都能有钱赚，有书刻，有些丑话，不得不说在前头，有些规矩，我想亦不得不先立为上......”


    沈书韫心中一怔，“礼部，周海源，周大人？”


    是熟人了！


    语音刚落，大堂内顿时鸦雀无声，沈书韫注意到身旁的冉掌柜和余光中的几位掌柜，无不微微将眉心拧了拧，而另外一些掌柜却面露喜色。


    “第一。”谢通明敲了敲案几，声音陡然冷冽，“临京书行乃是我南朝第一书行，亦是南朝文化传播与传承的重镇之地，所以，我们必须要做好表率，从今往后，书行实行考核进出，我亲自主持，不合格者，将自动请出行会。”


    这话一出，厅堂内喧哗不停，交头接耳，表情千奇百怪。


    谢通明继续说道，“我这么做，考虑到书行乃是高雅之地，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市井之徒都能进入，凡事凭借一些特殊关系进了，可到底有没有这个实力与德行，我与大家还需要共同鉴别。”


    说这话时，谢通明顿了顿，清了清嗓子，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沈书韫。


    “我谢通明掌管‘文渊书局’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我不论他有何背景，哪怕他进了我书行，我有的是办法让他出去，这么做，全在于保障在做各位的权益。”


    这话分明是冲着沈书韫来的，一股寒意袭击全身，众所周知，只有她是因为得到了皇帝嘉奖，书行迫于压力，才将“七雅书铺”纳入书行。


    身旁的冉掌柜忍不住开口询问道，“请问行首，书行向来是团结大家一起理顺临京的书行市场，考核会不会多此一举，我倒是建议以营业额多少作为是否入行的标准。”


    “如果非要踢出行会，那就按照冉掌柜的提法，营业额最末的请出行会，何必对我们所有进行考核。”明华堂的陈掌柜急不可耐地接过话说道。


    谢通明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此言差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