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川明善坊依旧人来人往，周扶白穿过回廊，将库房里的木牌拿出，吩咐伙计将它们按需分发，拢了拢袖子朝院内看了过去。


    梅树挂满了许愿牌，一对姐妹手牵手跑到树下，姐姐抱着妹妹将她举了起来，两人一起将木牌挂到高处，妹妹咬着手指头问道：“明姑娘什么时候回来啊？”


    姐姐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将妹妹放下来，表情严肃地摸了摸她的头：“明姑娘去探亲了，这可是头一遭，很快就回来了。”


    妹妹又开心起来，转着圈伸手接住飘落的花瓣，姐姐负手而立，目光专注地追随着她的动作。


    周扶白微微一笑，正要转身回屋，又见到廊下立着一位红衣女修，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互动。


    周扶白有些讶异，思索了一番还是拿着木牌上前询问：“明小姐今日过来，是想要许愿么？”


    明燕朝他瞥了一眼，又看向挂满木牌的梅树，冷淡地拒绝道：“不必。”


    周扶白笑了笑，也转头看向中央，感慨道：“明姑娘这个想法倒是不错，即便她不在云川，也有如此多人向她许愿，只是她又能向谁许愿呢？”


    明燕心头一动，伸手道：“木牌拿来吧。”


    周扶白递过木牌，略一拱手便转身回到屋内。明燕很快就写好了，她走到树下，并未像旁人那样将木牌系在树枝上，而是俯身将它倚在树干旁。


    天色渐晚，周扶白将账本整理完，揉着眉心从梅树前经过，余光瞥见一枚木牌躺在地上，想来是有人不慎掉落。


    他走上前将它拾起，打算重新挂回，目光扫过牌上字迹，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许愿牌上面写的是：神女，愿你得偿所愿。


    ——


    明盈眨了眨眼睛，天火从她眼前上升，最后飘落到丰水仙人手上。


    丰水仙人不知什么时候立在池边，戴着面具看不清神情。


    明盈站在池中和他对视，龙血有刺骨之寒，仅仅只是在墨池中站了会，她便面如纸灰，双唇发白。


    丰水仙人静静看了她一会，语调如常：“满满，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明盈没有说话，执行卫将闹事的人都捆了起来，扔到墨池边。


    楚天啸破口大骂：“怎么不抓那个姓萧的！他骗我说这女的是国师批言的神女，我呸！”


    明盈垂着眼帘突然开口：“对不起。”


    林芩闭着眼睛没说话，沈知意看向一动不动的明盈，安慰她：“没关系的满满，这么多人都不可以呢。”


    丰水仙人冷冷一笑：“不守规矩的人在这里总是活得短些，不过满满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看来还是这些人不好，竟然把我两位妹妹都带坏了。”


    明盈动作僵硬地抬起头，慢慢朝池边趟去，声音也有些冻得发抖：“何必如此麻烦……我没把你当成我的表哥，仙人也不必想着时有时无的手足之情，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丰水仙人眯起眼睛，执行卫朝他行了一礼：“仙人，还有一人没找到。”


    楚天啸扯着嘴笑了下，视线扫过明盈又突然滞住，他想到当时的情形，眼神微暗，被绑在身后的手腕动了动，朝着她的喉咙射出一根金针！


    林芩状似无意地撞了下他的胳膊，动作一偏，金针擦着明盈的头发落入池中。


    楚天啸咬了咬牙，这女的能被称为神女，怕不是修了什么蛊惑人心的邪术吧，这自私自利的老妖婆居然还会护着人了！


    明盈淡淡看了他一眼，动作缓慢地从墨池中爬了上来，龙血从她身上滑落，不沾一点痕迹，只是她脸色苍白，斗篷染血，状态实在算不上好。


    她慢慢走到几人面前，面朝着丰水仙人，声音很轻：“这里的修士来之不易，若是少一个人你们又要从地上再寻一个，还会有泄露的风险，仙人不如放过他们吧。”


    丰水仙人温和地看向她：“满满想法倒是很好，你看，我通常也会给他们三次机会，只是这个叫楚天啸的，已经活不成了。”


    他姿态优雅地抬起手腕，天火浮于掌上，楚天啸眼神惊骇，忽然仰头大笑三声：“没想到我楚天啸一代天骄，竟沦落到这般地步，你这只阴暗老鼠也就只敢躲在地底逞威风！有本事在上方堂堂正正打一场！”


    “聒噪。”


    丰水仙人冷冷一笑，只待用火取他性命，电光石火间明盈突然抬手，手中金光一闪，直直扎向他的手腕！


    她的动作出乎意料，丰水仙人转身避开，后方又射来一把短刃，刀锋粘血落在地上，他捂着手看去，萧景泽不知何时制服了执行卫，又一把短刃直面他而来！


    又是他！丰水仙人脸色阴沉，短刃在空中燃烧，徒留一缕白烟，他视线直视上方：“我给过你们机会。”


    他不再废话，在萧景泽所过之处落下火焰，火焰剧烈燃烧，仅一息又迅速熄灭。萧景泽眼神冷静地推开执行卫避让，他赌对了，这位丰水仙人根本无法完全掌控天火，上古神物在他的手中和普通火焰并无分别。


    见一时半会抓不住他，丰水仙人回头决定先找个人质，楚天啸将执行卫揍趴在地上，又反手扣上脚镣，朝他歪嘴竖了个中指。


    林芩脚步飞快地隐入人群，明盈最后将沈知意的绳索解开，见他看了过来，拉着人迅速后退。


    丰水仙人低声笑了起来：“好……好得很。”


    他随手抓起一个木然站着的修士，将天火靠近他的脸，笑意清浅：“过来，满满。”


    沈知意被他的行为恶心到了，见明盈当真准备上前，又迅速扣住她的手腕：“别做蠢事。”


    明盈拍了拍她的手：“表姐不必想太多，他不会杀我的，但若我不过去，那个人却一定会死。”


    林芩盯着丰水仙人，嘴角溢出一丝讽刺的笑容：“死便死了，这地死得人多了，也不差这一个半个。”


    执行卫抓不到人，又汇聚在中心，每个人手上都拎着一人，年龄样貌各不相同，脖子上却同样架着一把短刃。


    丰水仙人笑容扩大，他张开手臂：“难道是我加的筹码不够么？”


    楚天啸暗骂了一声，已经预料到自己的命运，他算是看明白了，这都是一群猪队友，他怕是要同猪队友死在一块了。


    丰水仙人伸出手，目光看向一步一步朝他走来的明盈，语调怪异：“真是可怜啊，满满，做好人总是不容易的，为何不成为我的同类。”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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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盈平静地和他对视，萧景泽从上方落到她身后，语气轻松：“这事也好解决，你去把他手上的天火抢过来。”


    明盈攥紧了手，摸到了自己的血液：“为何萧世子也开始对我有不必要的期待，明明你最清楚，我和凡人并无区别。”


    萧景泽不知从何处掏出发带，慢慢缠在她手上，唇角微勾：“在这里谁还不是凡人了，神女既然收下了我的贡品，是不是应该实现我的愿望。”


    明盈脚步一顿，不可置信地回过头，萧景泽将她脑袋转回去：“明姑娘，我许愿，你可以做到任何事。”


    明盈僵硬地往前走，前方是她想要救下的人，后面也是她想要救下的人，她处在中间，却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她动了动手指，摸到自己手上的发带，想到小时候扮作神女，众人拉着她的手祈福，那时候她就在想，如果她真的是无所不能的神仙就好了。


    也许只是少时天真，久而久之便真以为自己是能实现世人愿望的神女，直到她大病初愈，明善坊少了许许多多的人，他们被尘土掩盖，再也见不到一面。


    她知道自己不是神女了，神仙怎么会是一个身体羸弱无能为力的凡人呢？


    但是她现在看不明白了，这又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连萧景泽都觉得她是神女。


    “神女是什么？”


    小明盈第一次戴上头冠，好奇地向爹爹询问。


    明家主笑了笑：“神女就像是天上的月亮，告诉世人夜晚也有光亮。”


    小明盈“哦”了一声，没听懂，又跑去问姐姐：“神女是什么？”


    小明燕拿着小木剑比来比去，又戳了戳她的脸，成熟地回答道：“因为今年的收成不是很好，你坐在花车上，就是在告诉大家，明氏一定会帮助他们的。”


    小明盈听懂了，她就是个吉祥物。


    那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她成为“神女”的呢？


    明盈看着越来越近的天火，她似乎也记不清了，明善坊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呢，也许是她开始回应众人的期待，开始承担自己作为“神女”的责任的时候，她就已经是神女了。


    她伸出手：“过来。”


    金焰如龙般向她飞来，静静匍匐于她的掌心，光芒照亮了她的面容，神女执火临渊，垂眸一顾。


    丰水仙人摇头后退：“你……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明盈看着手心的天火，心中了悟，天火有毁天灭地之能，它若是择主，须有执念，能改变世间的执念。


    她曾经有过，现在又有了。


    天地寂静，所有人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明盈原是凡人，现在却成为了整个地下唯一一个有灵力的人。


    楚天啸心中大震：那个姓萧的说的是真的……猪队友走了狗屎运，我又活了？


    林芩神色复杂地望着她，这便是明氏供奉的神女啊，她原本觉得明氏就是一群傻子，现在看来，天道也认为这个世界最后还是会属于一群傻子，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萧景泽却轻声笑了起来，他环胸看着站在中央的神女，随意地提议道：“传闻天火可焚烧万物，明姑娘不如把顶上的这片天烧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