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现身

作品:《夜光微暖

    面前是浓得化不开的白雾,沉甸甸地压在浴池水面之上,蒸腾翻滚。


    水汽舔舐着光洁的瓷砖墙壁,凝结成细密的水珠,又汇聚成道道蜿蜒的水线,悄无声息地滑落。


    空气粘稠得如同浸了油的棉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滚烫的湿意,沉重地灌进肺腑。


    巨大的浴池嵌在私人会所最深处,水波在幽暗的顶灯下泛着夺魄的光。


    不见半点往日文人墨客的肆意风姿,冯博大马金刀半倚在池边,半个身子浸在烫水里,泛出一种不自然的红。


    他头颅微仰,后脑枕着冰凉滑腻的瓷砖,闭着眼,仿佛在享受这片刻的松弛。


    可那松弛是假的,像一层薄冰,底下是汹涌湍急的暗流。


    沧桑的手,指节分明,无意识地在水下攥紧又松开,搅动起一圈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这方寸之地,此刻却塞满了无声的紧绷。


    七八个精壮的汉子,冯家豢养的打手,像一尊尊沉默的铁铸雕像,紧贴着池壁肃立。


    他们只穿着紧绷的黑色弹力背心,裸露的臂膀肌肉虬结,纹身狰狞地盘踞其上。


    水汽在他们棱角分明的脸上蒙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眼神却鹰隼般锐利,穿透弥漫的白雾,死死锁在池子中央那两个赤着膀子、神态迥异的男人身上。


    空气凝重,只剩下水珠滴落的单调声响,嗒、嗒、嗒,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池中央,水波荡漾。


    一个汉子格外魁梧,肌肉如同被铁水浇铸过一般,块垒分明,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


    热水漫过他宽阔厚实的胸膛,皮肤被蒸得微微发红。


    浓眉大眼,玩世不恭,正是向天。


    此刻他却咧着嘴,脸上挂着一种近乎不合时宜的嬉笑,仿佛周遭的剑拔弩张只是场滑稽戏。


    他毫不在意那些刀子似的目光,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动作粗犷随意。


    “我说冯老爷子。”声音洪亮,带着他特有的油滑腔调,在这压抑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您老这阵仗,啧啧,知道的明白您是泡澡,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在这池子里点天灯呢!”


    他嘿嘿笑着,手拍打着水面,溅起不小的水花,“放松点,放松点嘛!天大的事,泡在这神仙水里,也该先舒坦舒坦筋骨不是?”


    他旁边,另一个男人却截然不同。


    罗敷威浸在热水里,肩颈以上的部分露在水面,线条流畅而精悍,水珠顺着他轮廓分明的脸颊滑落。


    他没有笑,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的线条绷得紧紧的。


    那双眼睛,深邃得仿若不见底的寒潭,目光沉静地落在水面某处虚无的点上,周遭的一切喧嚣、那些打手喷火的眼神、冯老刻意制造的威压、甚至向天那夸张的表演,都与他无关。


    他像一块投入沸水中的千年玄冰,纹丝不动,只散发着凛冽的寒意。


    冯博的眼皮,就在向天话音落下的瞬间,猛地掀开了。


    鹰隼般锐利的眼眸深处,两道精光像是淬了毒的匕首,骤然射出,精准地钉在池中两人身上。


    那松弛的假象瞬间崩裂,一股久居上位、浸透了血腥气的暴戾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轰然拍向池心,连翻腾的水汽似乎都为之一滞。


    “放松?”冯博的声音不高,却像生锈的铁片刮过骨头,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摩擦的嘶哑和彻骨的寒意,“向天,罗敷威!”


    他猛地直起上半身,精壮的肌肉在水波中颤动,浑浊的水花被带得哗啦作响。


    遒劲的手指直直戳向两人,指尖因愤怒而剧烈颤抖:“我冯家唯一的血脉,我的心尖子,被人生生从眼皮子底下绑走了!!”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珠因暴怒而微微凸出,死死盯住罗敷威那张冰封似的脸,又猛地转向嬉皮笑脸的向天:“你们两个小崽子!前脚我女儿失踪,后脚你们就敢大摇大摆泡进我的池子里?真当我冯博是泥捏的菩萨,没火气?还是欺我冯家无人,提不动刀了?!”


    最后一个“刀”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声浪在密闭的浴池空间里轰然炸开,震得瓷砖墙壁嗡嗡作响。


    那些肃立的打手们,接收到指令,肌肉瞬间贲张,脚步微错,包围圈无形中收得更紧,空气里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的刀锋,冰冷地抵在向天和罗敷威的咽喉。


    水珠从向天浓密的眉毛上滚落,滑过鼻梁。


    面对冯老雷霆般的咆哮和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他脸上的嬉笑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咧得更开了些,露出两排白得晃眼的牙齿。


    他甚至还抬手,慢悠悠地挠了挠湿漉漉、硬得像钢针的板寸头。


    “哎哟喂,老爷子!”向天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夸张和无辜,大手在水面上一拍,溅起的水花差点泼到旁边一个打手紧绷的脸上。


    “您老这话可就戳心窝子了!我们兄弟俩是那种没眼力劲儿、没心没肺的主儿吗?”


    他身体前倾,凑近冯老的方向,脸上那混不吝的笑容里,终于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您想想,要真是我们哥俩昏了头,绑了您那块心头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虎视眈眈、肌肉虬结的打手,嘴角撇了撇,“就凭您老这池子边上戳着的这些位金刚罗汉,我们是嫌命太长,还是嫌黄泉路太冷清,上赶着来您这热汤池子里投胎?”


    他摊开蒲扇般的大手,做了个极其无辜的动作:“天地良心!我们哥俩是得了点风声,觉着这事儿透着邪性,怕有人浑水摸鱼,坏了冯家的名声,更怕您老着急上火伤了身子骨,这才紧赶慢赶,连衣裳都顾不上穿利索,巴巴地跑过来给您提个醒儿、报个信儿!”


    说完,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回池壁,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眼神却浮现戾气,穿过氤氲的水汽,似乎穿透了浴池厚重的墙壁,望向未知的黑暗,“至于真正的幕后黑手嘛……嘿嘿,估摸着,快了。闻到腥味儿的豺狼,脚步总是急的。”


    他话音未落,像是一道精准的预言,又像是一声冷酷的开幕锣响。


    “哗啦啦——!!!”


    浴池侧面,那面巨大的、镶嵌着磨砂暗纹的落地玻璃幕墙,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


    无数蛛网般的裂痕瞬间炸开、蔓延,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拳狠狠砸中。


    紧接着,整片玻璃轰然向内塌陷、崩碎!


    千万片尖锐的碎片,裹挟着凄厉的呼啸,犹如密集的冰雹,狂暴地射向浴池!


    变故来得太快、太猛、太暴烈!


    滚烫的池水被激射的碎片和巨大的冲击波搅动,猛地掀起一人高的浑浊浪头,劈头盖脸地砸向池中几人。


    惊呼声、呛水声、打手们条件反射拔刀的金属摩擦声、碎玻璃落入水中的叮咚脆响……


    瞬间撕裂了方才凝滞的死寂,将这方寸之地化作混乱的炼狱。


    白茫茫的水汽被气浪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一群黑衣人,仿佛地狱里爬出的索命恶鬼,踏着满地的玻璃渣滓,带着一身冰冷的夜露气息,蛮横地闯了进来。


    他们动作迅捷而整齐,手中清一色反握着尺余长的漆黑短刀,刀刃在浴池顶灯昏黄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冷的、不带一丝温度的寒芒。


    浓重的杀机,立刻压过了硫磺水汽的暖腥,冰冷刺骨。


    为首一人,身形挺拔,穿着裁剪精良的黑色立领中山装,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脖颈最上一颗。


    一张脸保养得宜,看不出太多岁月的痕迹,唯有那双眼睛,眼袋有些松弛下垂,一改往日慈眉善目,竟透着一股长期殚精竭虑的疲惫和阴鸷。


    这人正是罗氏的大总管,隐忍多年、深居简出的陈海丰!


    他一步踏在湿滑、布满玻璃碎片的瓷砖地上,脚步却异常沉稳,仿佛踩的不是危机四伏的战场,而是他经营了数十年的棋局。


    然而,当他那双阴鸷深沉、惯于在暗处算计一切的眼睛穿透弥漫的水雾,看清池中那两个熟悉得几乎刻入骨髓的身影——


    赤着上身、湿漉漉却眼神如淬火刀锋般锐利的向天,以及水珠从他冷硬下颌滴落、目光如极地寒冰般投来的罗敷威时——


    他脸上的沉稳好似被重锤击碎的瓷器面具,瞬间裂开,蛛网般的纹路下,露出了底下从未示人的惊骇与一片死灰般的苍白。


    挺拔的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的狂澜,像是看到了最不可能出现的幽灵。


    那一声脱口而出的低呼,带着走调的音节和无法掩饰的、巨大的意外与恐慌,在碎玻璃的余音中显得格外刺耳:“你……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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