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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协议之后》 第031章 双人
被裴宁端在一旁盯着, 池艾觉得自己像只动物园里被观摩的动物,厨艺发挥失常,下食材时忘记提前去水, 差点被油炸着脸。
好在她反应快, 及时拿胳膊挡了下,没伤着那张即将进组的宝贵脸蛋儿。
但手臂上被燎了两个泡,池艾瞅了边上一眼,裴宁端在门边瞧着,见她被油溅着也没什么反应,表情看不出变化。
她便默默把灶上的火调小, 跑到隔壁给水泡上了点止疼的东西。
等她回来, 发现裴宁端进了厨房,正站在台边,手里拿着两张吸水纸,低着头, 似在研究要怎么给食材去水。
裴宁端生来就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想也知道她从来没亲自下过厨房, 池艾飞快地闪过去, 伸手道:“我来吧。”
裴宁端偏头看她。
只见池艾的胳膊上抹着两块儿醒目的白,抹得还挺均匀, 一靠近散发着浓郁的薄荷味儿。
“你抹的什么?”
“牙膏啊。”池艾从她手里拿走吸水纸。
裴宁端静了静,手没收回去,问:“烫伤不抹药,抹牙膏?”
池艾心道原来你知道我是被油烫着了啊,看你那风轻云淡的反应还以为我是被自来水泼了。
睁着双眼睛, 关心都不带关心一下的。
她把吸水纸展开,垫了一层, 一心二用地回:“不严重,冲下凉水就行,抹牙膏降降温……裴总,你出去吧?”
裴宁端从她语气听出些怨气。
池艾扭头道:“你在这儿待着——”
她原本想说在这儿待着碍着自己发挥,但见裴宁端后退一步了,眼神不怎么明媚,便改口:“我怕油水溅到你。”
裴宁端皱眉不悦:“我没你这么傻。”
“……”
池艾很客气地将裴宁端请出了厨房。
嫌傻别吃。
池艾做饭的手艺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属于大部分普通家庭里一日三餐的水准,比不了宴会筵席,但也像模像样、挑不出大毛病。
但老实说,真把那点阁楼里养出来的手艺端上桌,池艾还是有些忐忑,裴宁端口味挑剔,该不会尝了一口就当场黑脸扔筷子走人吧?
为了有个心理预警,她特地把陈姨叫进厨房让她先尝尝,得到肯定后才敢把一个半小时的成果正儿八经地端到裴宁端面前。
餐桌上,裴宁端手边备着一杯温水,池艾放不下心,又倒了杯给她,提前给自己套护盾:“裴总,要是不喜欢可千万别勉强,身体要紧。”
仿佛几盘菜里藏着什么鹤顶红穿肠毒。
裴宁端拿起筷子,池艾坐下,看她夹了片颜色干净的笋,几乎是看都没看一眼就撂进了嘴里。
食不言寝不语,裴家的规矩,池艾没指望能从裴宁端嘴里听见好的坏的评价,但裴宁端吃下去后半天没吐也没皱眉,是不是说明还不算太差?
正想着,裴宁端忽然放下了筷子。
池艾心中一咯噔。
裴宁端看向她:“饭菜太多……”
池艾被扎了一箭,心想裴宁端还挺委婉,没直说吃不下去把场面闹得太难看。
她一半沮丧一半感动地站起来,正打算把饭菜撤下去,没想到裴宁端续道:“能让陈姨过来一起吃吗?”
“啊?”池艾站在桌边愣住。
裴宁端看向桌面。
池艾可能是习惯了一个人吃饭,没把控好双人餐该有的份量,桌上的碟盘虽然数量不多,但每盘都是满着的,加在一块儿说是四人餐也不为过。
“可以,”池艾回过神,推开椅子,“我这就去叫陈姨!”-
“前段时间不是还全网买通稿宣传娱乐圈小白花吗?背地里就这幅嘴脸?”
“早就听说过啦,节目里公开内涵队友,手滑点赞队友黑帖,也就是糊咖无人在意,否则早该被骂上热搜了。”
“霸凌姐孽力回馈,应得的。”
“听内部消息说这部剧的女主原定是她队友,队友出绯闻,公司才把角色给了她。”
“就凭她那演技?陈凝柏不妥妥吊打她?谁知道是不是抢来的资源……”
“资源咖能不能滚出娱乐圈啊!”
办公室里,韦楚坐在桌前,翻着热搜下的一条条评论,眼中积蓄的泪珠越来越大。
阮聆一天接了十几通电话,剧组,记者,品牌方,平台……甚至还有银映的部门人员,应付完记者,她疲惫地进门,就见韦楚坐在桌边,捧着手机抽泣个不停。
阮聆连训斥她的心情都没了,径直走到另一侧给自己倒了杯水,润润干哑的喉咙,喝完才问:“现在满意了?”
韦楚骤然把手机扔开。
阮聆走到桌后坐下,“我跟没跟你说过别去招惹池艾?你倒好,不但不听还直接甩她一耳光,事情都闹到上热搜了还不肯道歉……行,你硬气,我看你怎么收场。”
韦楚委屈地转过头来:“明明是她先羞辱我!”
“你当电梯里没监控?”阮聆冷笑,“池艾好好跟你说话,你急头白脸地跳什么脚?”
“那是因为你没听见她对我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演技差?这不是事实?”
韦楚脸庞“蹭”一下子涨红,坐不住了:“她就是没资格说我!”
说着她站起来就要走,阮聆“啪”地拍桌,喝道:“谁让你走的!”
韦楚吓得一哆嗦,连忙坐回去,“阮姐……”
“没人教过你规矩吗?”阮聆厉声道,“没家教的东西!”
话说得太重,韦楚嗫嚅了下,泪珠子簌簌往下掉。
毕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胆子小,被喝了一句她就不敢再动弹了,哭都只敢捏着嗓子哭。
阮聆看见她这幅样子就心烦,韦楚的大脑结构仿佛和一般人不一样,遇到事情要么哭要么发脾气,只等着别人帮她——就算帮,也必须要符合她的心意,否则就算喂到嘴边的饭她也能一脚给你踢了。
这种自我意识过剩的人压根不适合在娱乐圈生存,全身上下除了外形找不到第二个优点。
办公室里一时只剩下韦楚的哭泣声,不多时,阮聆的手机又响了,她不耐烦地拿出来,发现来电人是江寐,顿时示意韦楚收声,走到窗边接通。
“江总监。”
“韦楚在吗?”电话里江寐的语气还算正常。
阮聆回头,“在。”
“为什么不接电话?”
“她……”
阮聆回到桌边,拿起韦楚的手机一看,居然被刚才那一下直接摔得碎屏了。
“……她手机没电了。”阮聆头疼。
“让她接电话。”
“好。”
手机递过去,韦楚抽抽噎噎地抬头,阮聆给了个眼神,让她接电话,“江总监找你。”
韦楚肿着眼睛接过手机。
递到耳边,江寐的第一句话传过来:“想好怎么道歉了吗?”
韦楚吸了下鼻子,被阮聆吓唬了下,她不敢再直接顶嘴,支支吾吾的,声音闪躲:“我……”
阮聆绝望地摇头,背过身,不想再见她这张脸。
算了,没救了。
“我……我不想道歉。”韦楚道。
手机那头瞬时一片死寂。
韦楚不明所以:“江总?”
好半天,话筒里传来江寐的轻笑,“真是勇气可嘉啊。”
韦楚直觉这句话不是在夸她,抓紧包带,无措地解释:“江总,你知道的,我没做错,是她先……”
“嗯,你没做错。”江寐道:“加油,再接再厉,下次见了池艾再给她一巴掌,这样你就能火遍全网了。”
韦楚咬牙。
之后江寐又随便说了两句,手机交回到阮聆手上。
阮聆看了韦楚一眼,后者倔得像根桩子,一身的风骨。
阮聆行至窗边,低声道:“总监,还有什么吩咐吗?”
电话里,江寐淡然道:“代言,商务,宣传,都给她推了。剧组要是要求换人,就让陈凝柏替换她。”
“……总监,这样惩罚会不会太重了?”
“太重?”江寐讥笑,“她算个什么东西?”
阮聆噤声。
“她应该庆幸,自己还能留在海京。”
说完,“嘟”的一声,江寐挂了电话-
入夜,池艾溜下楼,悄悄打开客厅的电影墙,把音量调到静音,整个人镶进沙发里,认真观摩影片。
睡前她想着翻翻剧本,这一翻就睡不着了,满脑子想的都是章迟迟这个角色要怎么样才能演绎出不一样的魅力。
池艾进圈满打满算也有三年了,跑过大几十部群演,从背影到特约,都是些肤浅、镜头不多的角色。
江寐刚把这个角色塞给她的时候她的确非常抵触,但回来后听完裴宁端对她的评价,池艾忽然觉得,说不定自己能演好呢?
复杂、丰满的恶女形象,就算不讨喜,也不失为一次提升和证明自己的机会。
而她最缺的就是机会。
池艾找了部女配角色较为经典的老片子,想研究研究对方表演时的技巧,靠沙发里一晃眼过去半小时,眼皮子打酸。
二楼楼梯口,裴宁端身披睡袍,手中拿着个杯子,道:“几点了?”
池艾看见她,忙直起身:“十二点,吵到你了?”
睡前陈姨给她二人一人准备了一杯香蜂茶,喝完,裴宁端下楼来送杯子。
从客厅经过,裴宁端轻淡道:“你不是开了静音。”
池艾反趴在沙发背上,看着她的背影,腼腆地笑笑:“我怕光吵着你。”
编也不编点像样的理由,裴宁端瞥了她一眼。
池艾讪讪,下巴抵在沙发上。
客厅没开灯,只有电影光,裴宁端的身形瞧上去明明暗暗,似乎不太真切。
池艾趴了会儿,裴宁端转身,她也转回身,背靠沙发,用侧脸看人,“你这么晚还没睡呀?”
裴宁端扫了几眼正在播放的大荧幕,“嗯。”
电影静音,两个人共处在晦明交替的环境里,就只剩下彼此都不明显的呼吸声。
似是坐久了腰酸,池艾直了直背,随后又低下头,摸了摸手上白天被油溅着的地方。过了一会儿,问:“白天饭菜是不是有点咸了?”
一定是,否则她怎么也睡不着,咸了上火嘛。
“没有,”裴宁端在身后道,“味道很好。”
“……”
池艾静了下,伸手从一边抓了个沙发抱枕过来,箍紧了,牢牢抱在怀里。
不,一定是太咸了。
第032章 着魔
池艾觉得怪怪的。
午夜十二点, 她和裴宁端,两个人,坐在只隔着不到两米的沙发上, 一起看电影。
这是她就连做梦都不会梦见的画面。
很诡异, 但因为彼此都没有说话,气氛安静,于昏夜里又显得十分和谐。
池艾把电影的声音往上调了两个度,不至于太大,又能完美地盖过呼吸
裴宁端注意到她的动作,淡声问:“这么晚了为什么还看电影?”
“紧张, 看完剧本睡不着, ”池艾可怜兮兮地搂着抱枕,“还有几天就要进组了,我怕自己演得不好,这是我第一次演这么重要的角色……”
也是第一次演这么容易挨骂的角色。
池艾压力很大, 荧幕的光线映照着池艾纠结沮丧的脸庞, 她的眉眼都耷拉了下来, 像只垂下耳朵的兔子、或者小狗之类的动物, 病了一样蔫蔫的,没精神。
“你不是从来都对自己很有自信?”
池艾看着她的侧脸反思自己, 有吗?
没有吧,她不从来都是不争不抢、乖巧听话的形象么?
“可我毕竟还是个新人,比不上那些前辈,片场经验不多,等进了剧组, 恐怕要捱不少骂。”池艾低下声,缓缓卖了个惨。
实际上按她那滑溜溜的性格, 进组后挨骂的可能性其实不大,但池艾也不知道自己说这些话出于什么目的,仿佛气氛到了,必须得惨两句意思一下。
裴宁端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停了停。
池艾察觉到,回眸看来,两人的视线就无比自然地碰到了一块儿。
电影画面或急或慢地切换,光芒随之在明暗两端摇摆,裴宁端的五官在昏光中有种惊心动魄的深邃美感。
不知过去多久,池艾扭回头,不经意地问:“裴总,十二点多了,你明天不用工作吗?”
答案很明显,裴总是个工作狂。
离开客厅时裴宁端不紧不慢地撂下两句话:“你不比别人差,可以对自己有点信心。早点睡。”
池艾搂着沙发抱枕,愣愣地看着她上楼的背影。
“好……晚安。”
翌日傍晚,安娜向池艾介绍了一位女人。
是那天池艾从公司回来在别墅外就见过的杨助理,当时情况特殊,池艾没和她打上招呼,这回终于能彼此正式地问上好。
据安娜所说,杨助理履历丰富,有十几年的业内经验,有她跟组,池艾可以心无旁骛地投身工作,其余事项完全交给助理就行。
“跟——”杨助理就在客厅,池艾消音,待和安娜走到远处,才低声问,“跟组,我的助理?”
安娜微笑:“是。”
池艾眨巴着眼:“是裴总的意思吗?”
“当然。”
池艾惊讶,裴宁端给她安排助理?
“为什么?”
安娜瞧她表情似乎不完全高兴,也有点摸不清状况,斟酌道:“您不满意?”
“不是满不满意的问题……”
说着,池艾看向客厅,杨助理姿态专业地朝她微笑。
池艾礼貌性地回了个点头的笑容,回过头来问安娜:“裴总什么时候让你帮我安排助理的?”
安娜道是大概在十天前左右。
晚间,池艾洗漱完,拿手机给裴宁端发消息:
[裴总,你还在忙吗?]
用完晚餐后裴宁端就上楼处理工作,池艾不确定她忙完了没有,不敢贸然敲房门。
裴宁端没回,池艾猜测她大概还在开线上会议,便躺在自己的房间里边翻剧本边等着。
半小时后,手机嗡嗡震了两下,裴宁端回她了:
[什么事?]
池艾一溜烟从床上爬起来,抱着剧本出房间,走到过廊另一端的书房前,试着敲了敲门。
“请进。”里头应声。
池艾轻轻推门,探头:“裴总,你忙完了?”
裴宁端正靠着椅背闭目休息,池艾进来,她抬了抬眼,随后又将眼睛闭上。
“嗯。”
池艾看她这幅模样,犹豫了:“你很累吗?”
裴宁端阖着眼,没说话。
池艾想了想,还是算了,退了一步,打算出去带上房门,却忽然听见裴宁端道:“池艾。”
她便停下步子。
裴宁端的气息也跟着顿了两下。
少倾,书桌后方的裴宁端抬起手臂,用手背抵住额头,低声说:“过来,让我抱一下。”
池艾怔了两秒,反应过来,“……好,”
说着她就要过去,但一动步子,想起自己眼下的穿着,登时卡住。
“裴总,要不,你等我两分钟,我去换身衣服。”
裴宁端蹙眉,睁开眼,只见池艾杵在门口,身上穿的是两件套的睡衣,上下严严实实,除了脖子和手,任何部位都没露。
池艾不尴不尬地比划着,示意道:“我现在,摸上去手感可能不太好……”
裴宁端:……
物件吗,谈论手感。
安静了须臾,裴宁端问:“手里拿的什么?”
“剧本。”池艾把剧本翻了个面,露出封面上的剧名大字:《心河》
裴宁端肩头动了下,池艾似乎看见她叹了口气,“找我什么事?”
池艾观察着她的表情,冷淡里掺杂着不为清晰的烦躁,但没上回那么激烈,还没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池艾朝裴宁端走过去,“你之前不是说我很适合这个角色,我有点疑惑……”
随着她走进,淡淡的野茉莉香一并渡过来,裴宁端将椅子往后推移了半米。
这个动作原是想离池艾远点儿的,哪知池艾误会了裴宁端的意思,以为她特地在自己过来时推开椅子留出这么大的空间,是等着自己过去抱她。
池艾肉眼可见地呆了下,被裴宁端的主动给震住。
她略显局促地捏着剧本,定了会儿,反手把剧本放到书桌上,裴宁端面前。
裴宁端仰起头,池艾迎上她的目光,掩在长袖下的手指小小地蜷了下,镇定道:“就这么抱吗?”
“……”裴宁端从她眼里读出情绪,知道她是误会了。
但裴宁端没否认。
只是定定地仰视着她。
空中弥漫的,似乎不仅仅是尴尬,池艾心里一片狼狈。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躲藏欲,或许是因为裴宁端的眼眸太深,又或许是因为靠得太近,两者杂糅,酝酿出游离的危机感,让她难以招架。
池艾以为自己要露馅儿了,但关键时刻裴宁端忽而倾身,平静地靠进了她怀里。
池艾感到怀里一热。
这次的拥抱,不激烈,不压抑,不沉重。
裴宁端坐在椅子里,搂住池艾的腰,额头抵在她身前。
池艾的衬衣衣料不算特别柔软,碰到会发出细小的摩擦声,就如她所说,手感不太好。
但裴宁端还是收拢双臂,把她抱紧了。
与此同时,她听见池艾的心跳,快而杂乱,握不住规律……
回房后池艾一声不吭地走到镜子前罚站。
这是她离开傅家后养成的习惯,做错了事,或者遇到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站到镜子前,静下心审视自己。
池艾觉得自己这两天不太正常。
被裴宁端抱完,她连再见都没说,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回了房。既没问有关杨助理的事,也没将编织出的剧本探讨的理由继续下去,仿佛完全忘了自己过去是干嘛的。
眼下的细伤已经好了,池艾拿手指碰了碰,没有感受到那晚在裴宁端的房间被对方用指尖触碰时划过的电流般的刺痛感。
她记得那时候自己的心跳很快,就像今晚,快得震膛,没什么原因,就是脱离了控制,着了魔一样。
被裴宁端抱了会儿而已,池艾自认为十分专业,履行工作义务时绝不会有乱七八糟的想法和反应,尤其是面对裴宁端——面对一个冰块儿做的机器人能有什么想法,研究它的内部运行程序吗?
上班爱上领导,读书爱上老师,军训爱上教官……
池艾一连在脑子里过了十几条网络烂梗,终于稍稍压住心绪,对镜严肃地警告自己:
禁止对金主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严格律己,做有专业素养的金丝雀-
网上对韦楚的抨击性风向愈演愈烈,但直到进组前夕,池艾都没收到韦楚发来的道歉,反而是阮聆先联系她,找她聊了会儿关于工作上的事。
过程中阮聆绝口没提韦楚,末了,问池艾找到助理没有,她可以替池艾向公司申请。
“谢谢阮姐,已经找到了。”池艾淡笑道。
阮聆识趣地挂了电话。
睡前,池艾线上搜了下韦楚近期相关,《恋爱法则》剧组内部流出要停拍的消息,大概率会临时换人,有风向说女主角要换成陈凝柏,应该是卓艺在背后施加的助力。
韦楚出道前后的黑料被扒了不少出来,池艾翻了两页,感觉没什么意思,打算退出去睡了,手机里蹦出来几条新消息。
江医生:!!!
江医生:宝宝,你好惨!
池艾以为自己花眼了,又看了遍对话框,确认自己没看错,狐疑地给江棋发过去:江医生?
她以为江棋把消息发错人了。
江棋唰唰发来几张热搜截图,愤怒地说:职场霸凌!人面兽心!罪有应得!
“……”
池艾望着对话框里一排排感叹号和四字成语,眼尾抽了抽。
哇,成语,好有文化。
大半夜江大神医戏瘾大发,池艾古井无波地陪她捧了几句,以为江棋很快就能安分歇了,没想到过去十多分钟这人意犹未尽,还特地打电话过来和她八卦娱乐圈里那些真真假假的黑料。
池艾眼皮子打架,道自己就要进组了,请神医收收神通,她明天还要赶飞机。
“咦,你要进组了?”江棋明知故问地重复了一遍,“裴总也跟着去吗?”
池艾疑惑:“裴总?她为什么要跟我去?”
“裴总的病——哦……”
那头江棋意味深长地改口,“没事,也不一定非得是你,对吧?”
第033章 定妆
池艾早起顶着一双熊猫眼。
吃早餐时陈姨见她没什么精神, 关心问了几句,池艾回道昨晚没睡好,随后看向桌上的明显少于平时的碗碟, 不解地问:“裴总呢, 今天不吃早餐吗?”
“裴总已经吃过了。”
“吃过了?”池艾抬头,“她已经去公司了?”
陈姨摇头,道裴宁端今明两天有两场重要会议要飞海外,天还没亮就走了。
走了。
池艾也不知怎么想的,没吭声坐了下来。
她先吃了两口东西,咽下去后没多久又静下来, 看着一旁的空椅子, 嘴里奇怪地蹦出半句:“那她走前有给我留什么话吗?”
话刚说出来她就后悔了,这都什么破问题!
好在陈姨没多想,只是困惑地回答没有,顺带端了杯水过来。
一顿早餐吃得味同嚼蜡, 八点刚到, 杨助理上门来接池艾。池艾拎着行李箱下楼, 走到别墅门口想起来什么, 把行李交给杨助理,嗖嗖地折回去找陈姨。
“陈姨, 要是我不在的这几天里裴总身体不舒服,您记得给我打电话!”
“好。”
“也记得联系江医生!”
“小姐放心。”陈姨浅笑。
池艾这才和她正式地说再见,埋头上了车。
《心河》拍摄地在北方,上午的飞机中午到,杨助理只花了三天就将一切准备工作都打点好, 下飞机后带着艺人直奔酒店进行定妆拍摄。
池艾提前打听了服化组大概多少人,过去时是拎着咖啡上的楼。
服化组大多是些女孩子, 池艾挨个儿将咖啡送到她们手里,仿佛在花丛中过了一趟。
池艾咖位不大,工作人员和她说话便没什么距离,也乐于回答她那些不痛不痒的问题。
妆造完成,演管带她去楼下的摄影棚,进门后摄影助理让艺人先在边上等等,里头正在拍摄。
和池艾一起进组的应该是女三号,剧里被章迟迟劈腿的前女友,池艾想着接下来和对方有不少对手戏,最好先打个招呼,就配合地在外围等待。
等拍摄结束,女三号出棚,池艾于十几位工作人员后方看见她的脸,当场哑了下。
人群里的女三号演员看见她也一愣。
现场人员去备场,池艾弯出笑容,走过去问好:“钱老师,好久不见。”
钱柒脱了身上的薄外套递给助理,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是来拍戏的?”
“是。”池艾微笑。
演管插话介绍,池艾就是女四号章迟迟的演员,钱柒一脸古怪。
毕竟一个月前池艾还在影视基地跑着龙套,这么快就能和二线明星对上戏,难保不是搞了些暗箱操作。
但转念一想,章迟迟这么个人嫌狗憎的角色,能招到外形不错的演员就不错了,池艾脸蛋身材都属于大美女那一队列,演技也说得过去,光凭试镜表现拿下角色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听演管介绍完,钱柒客气地回应,说些好久不见地客套话,池艾进棚拍摄,钱柒还让助理找了张椅子过来,全程在下面围观。
拍完,池艾出棚,到显示器后头看效果。摄影师和助理夸了她几句,池艾腼腆地道着谢,余光一偏,就看见后方的钱柒给她使了几个眼色。
她顺钱柒示意的方向看过去,不远处,演管正在和一个助理模样的人说话。
对方说话时很严肃,姿态摆得挺高,不像是普通的工作人员。
池艾眯了下眼。
没多久,演管走过来,手中拿着几张照片告诉池艾,服化组那边商量了下,现在的妆不太适合章迟迟这个人物角色,得再改改。
池艾接过他手里的照片,在心里笑了。
白开水清新小白花的形象要改成浓妆艳抹的刻板恶毒反派。
跑了两三年群演,池艾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想必是她压到了哪位重要角色的风头,才会被突然要求换定妆风格。
定妆前改妆在剧组很正常,池艾配合着换了两三次妆造,来回跑了好几趟。
不止她,定妆摄影组的工作人员也累。
最后一套妆造出来,池艾走到门口听见摄影助理和同事低声吐槽:“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这么折腾别人,怎么不去给自己整个容……”
“嘶,别乱说话!”
摄影助理撇撇嘴,只好把怨气都咽回了肚子里。
四套妆造,风格迥异,前后大改小改,池艾一下午的时间全泡在摄影棚里。
天黑收工,回酒店池艾迅速在网上搜了下《心河》的演员表,女三女四还没定妆,网上找不到多少消息,有关女一女二的新闻倒很多。
女一号卫瑾的名字刚输入进去,条框下就自动弹出一排排词条:
#卫瑾耍大牌#
#卫瑾剧组迟到#
#卫瑾骂人#
全是负面词条。
卫瑾这人在业内很有名,二十四岁才出道,新人出演的第一部电影就获得了奥奖提名,红极一时。
站在这么高的起点上,卫瑾本来早该在娱乐圈炙手可热,但据说她的性格和脾气极差,经常传出片场耍大牌欺负新人的黑新闻,以致于圈内导演编剧都不乐意和她合作,出道六年除了第一部电影,竟然一直没有别的像样的作品。
池艾回忆下午定妆拍摄现场,和演管说话那人,难不成是卫瑾的助理?
嗡嗡。
手机震了两下,池艾回过神。
[小池姐,晚饭一起吗?]
是钱柒,下午刚加上池艾的联系方式。
池艾回好,那边立马发来一串定位。
池艾和杨助理打了个招呼,拿着手机出酒店,沿导航没多久就到了用餐地点。
就在酒店附近,是一家类似南方拍档的夜市小店,池艾大老远就看见了钱柒,对方穿着短袖短裤和拖鞋,正坐在露天的塑料桌边撸串儿,桌上还放着几瓶啤酒。
“小池姐!”
池艾把手机收了,笑盈盈地走过去。
钱柒给她拿了只杯子,“喝酒吗?”
池艾婉拒,钱柒调头去店里拿了两瓶果汁出来给她,“那喝这个吧。”
“谢谢。”
池艾一边说,一边无意地观察着。
桌上啤酒已经空了两瓶,钱柒脸上没红晕,看起来酒量不错。
定妆期间吃这些辛辣刺激的饮食难免会影响到拍摄效果,此前钱柒经常被网友吐槽剧中颜值波动大,上一个镜头还是巴掌脸尖下巴,下个场景一切,阔面高腮,跟溜光的盘子似的……
池艾不爱管闲事,钱柒都不在乎,没道理她一个刚认识不到一天的陌生人来插嘴管七管八。
钱柒睨着桌上的大圆盘,里面还有一堆没撸过的串儿,她把串往池艾面前推了推,问:“你不吃吗?”
池艾歉意道:“我胃不好,晚上不能吃口味太重的。”
说着她招服务员过来,单点了一份普通的细面。
面里连辣椒都没放,服务员端上来,钱柒只看了一眼就笑了。
池艾问要不要分她半碗,钱柒说不用,抽了两张纸,擦着手,道:“小池姐,我发现你很会说话欸。”
“嗯?”
“上回在片场,我让助理给你送水,你说那几天不能喝凉的。这次请你吃烧烤,你说胃不好……”钱柒意有所指地挑眉,“你很会拒绝人。”
池艾听懂她的暗示,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生活里毛病确实挺多的。”
就连明显带刺的话她也能轻巧地接住,不会让人下不来台。
钱柒不说话了,撑着下巴,直勾勾地看着池艾吃面。
池艾的心理素质向来很好,再加上在裴宁端那儿磨炼了一个多月,就算钱柒现在突然掏出个魔仙榜说自己是从外星来的,她也能巍然不动地坐着把面吃完。
面吃到一半,池艾喝了口水,等她把瓶盖拧上,钱柒歪着头问:“小池姐,我很好奇,你做什么事都这么优雅吗?”?
池艾卡了下,“优雅?”
钱柒扬着眉点头:“不急不缓,斯斯文文的。”
池艾好笑,心想那可能是因为你过于爽朗大方,才会觉得我斯文。
钱柒却道:“上回在片场我就发现了,你的外形和气质一点儿也不像群演,片场那么多明星都比不上你。你实话和我说说,你是不是……”
池艾定睛。
“你是不是哪家大小姐到娱乐圈来体验生活的?”钱柒道。
池艾:……
她诚恳地回:“不是。”
钱柒捧脸:“可群演哪有你这气质。”
池艾小声道:“我装出来的。”
钱柒愣住。
“来,我教你——”池艾一本正经地骗小孩:“做什么别太急,动作放慢点,想象一直有人在看着你,表现出最好的一面……”
钱柒不由把手放下去,背渐渐挺直了。
池艾:“视线低一点,注意力集中,专注做自己的事……”
视线低下去,桌上放着没吃完的烤串儿,钱柒挺着背拿了根签儿。
眼瞧着烤肉都要送嘴里了,钱柒忽地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真听了池艾的话,像模像样地学起来了。
池艾忍笑,拿起筷子,脸上没表现出一点。
钱柒无语地把串儿扔回去-
定妆一共花了两天,最终确认的那一套在原有的基础上做了点改动,给角色添了个齐刘海的造型。
定妆照出来,钱柒凑热闹过了一眼,表现出十分嫌弃的态度:“看着不够姬。”
池艾:“……”
确实差点意思。
“我看看哪张最好看……”钱柒手指戳了放在最下面的一张,“这个。”
是张清纯校服妆造,扎着马尾,没刘海,只有堪堪能挽到耳后的碎发,五官没被遮盖,也没上浓厚的妆,能最大程度地展现角色学生时代的面貌。
池艾看着照片里自己有几分熟悉的脸,脑子里没头没尾地闪过一缕轻轻的念头。
可惜了,不是蓝白校服,否则还能发给裴宁端看一看。
正式进组开始拍摄的头一天晚上,池艾给陈姨拨了一通电话。
陈姨说裴宁端还在国外,没回来,是明晚的航班。
“……抱歉,我记错了。”
挂断电话,池艾在窗台上坐了好半天。
她把手机的联系人列表翻出来,列表里总共没多少人,轻易就翻到了她心里在想的那个名字。
池艾低着头,指尖犹豫。
应该会有时差吧?
说不定那边正在工作呢……
打,还是不打?
第034章 潮湿
脑子里的两个小人蹦得别提有多欢实, 一个嚷着“打”,另一个嚷着“滚”。
池艾觉着再这么下去她得人格分裂。
都说不能在晚上做决定,池艾回房把手机往床上一扔, 头也不回地找衣服洗澡去了。
不打。
……
二十分钟后, 房间里昏光朦胧。
桌边,池艾顶着一头湿漉漉的没来得及吹干的头发,坐得笔直。
手机摆在桌上,屏幕亮着,还是联系人页面。
十一位数字的手机号她都快能背下来了。
前所未有的烦躁充盈在身体里,池艾拿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没发烧, 也没觉得哪处有明显的不适。
那些叫不出名字、分不清缘由的毛病都是无形的,扎根在她心里,拔不出,抹不去。
手机仿佛有了魔力, 不断吸引池艾的视线, 蛊惑她伸手……
指尖碰到屏幕, 池艾咬咬牙, 终于一下子把手机拿起来,看都没看一眼, 横心摁下拨通,递到耳边。
只是关心一下裴宁端的身体而已,没什么的。
万一发病了呢?关心下老板总没错的。
耳边“嘟嘟”的响着待接听声,池艾无意识地拿手指硌在桌面边缘,酝酿着, 怎么开口。
直接问好,还是先说工作的事?
裴宁端应该对娱乐圈的工作不感兴趣吧?
要不还是问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池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迟迟没等到那头接通。
直到机械的女音响起,提示对方无人接听,池艾方才怔了下。
女声一遍遍重复着。
池艾一笑,肩头终于缓缓松下去,紧绷的弦、紧提的气,由身到心,一起释然开来。
……
隔着漫长时差的另一端,英国这季节的气温只有十多度。
持续三小时的议程伴随着钟音结束,这会儿议会楼外正下着潮湿的下雨。
裴宁端走出议会厅,安娜将西装外套递过去,撑起黑伞,替她挡住檐下下坠的雨水。
车停在百米远的建筑外围,两人下了台阶,沿着长道往外走。
手机有条未接电话,来电时间在一个小时前,裴宁端算了下时间,没拨回去。
安娜道海伦娜女士的晚宴七点半才开始,现在还不到五点,如果裴宁端累了,可以暂时先回酒店休息。
裴宁端说不用,走前稍前的位置。
“很久没回来了,随便逛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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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宁端很喜欢雨天,这是多年前安娜和她还是大学同学时就发现的。
大多来自中国的留学生都不适应英国潮湿多雨的气候,但裴宁端不一样,她偏爱在雨水淅沥的天气里出门。
也不似同龄人那样,出门就往闹市或景区里钻,裴宁端读书时连博物馆都很少去,大多时候她只是撑着把伞沿街走,走到泰姆河畔或许会停下来坐会儿,之后就折回去,没别的项目了。
没有朋友,没有娱乐,她把自己的时间都交给了学习和工作,如同一具天生被打造好的机器,无时无刻不按照规定的程序运作。
十八岁到二十八岁,十年如一日。
安娜迄今为止只见过两个能牵动裴宁端情绪的人,一个是她的母亲裴沛玟,两年前裴佩玟病重离世,裴宁端紧急回国,偌大集团一下子全扛到她肩上,裴宁端未曾被撼动过半点,事毕后却在母亲墓前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动摇。
另一个就是池艾了。
安娜不是没见过裴宁端渴肤症发作的样子,的确和她平时的冷漠大不相同,但往往念头刚起,裴宁端就会用药物强行镇定下去,宁愿损害自己的身体也不愿让旁人靠近。
池艾的出现仿佛打开了一道无形的闸口,裴宁端身上出现了某些极易发现的变化。
譬如,饥渴症发作,她不再频繁地呼叫江棋;会议结束,她总会第一时间检查手机里是否有未接来电。
又譬如,她下班的时间比从前稳定多了,就算要加班也会把工作带回到家中的书房里处理,而不是在公司熬到深夜。
就像养了只时刻需要照顾的猫崽在家一样,裴宁端的世界里多出了一些可以模糊地称之为“牵挂”的东西。
雨幕渐密,安娜紧跟在裴宁端身后,闲适道:“裴总,池小姐已经进组了。”
“我知道。”
“要不要打电话问问她在剧组里过得怎么样?”
“她身边有助理。”
“但助理陪伴不了她的感情生活。”
“你想说什么?”
“要不还是回个电话吧?”-
剧组AB两组的拍摄进度不一,池艾进的是B组,因为配角的戏份不算太重要,拍摄节奏也就拉得格外满,早晨五点就要起床化妆,一整天都得泡在横店里。
池艾有过跑群演的经验,提前准备了一些祛暑神器,小风扇、凉感喷雾……到片场却被其他几位演员借走好几件,最终留给自己的只有个巴掌大的电动风扇。
候场时群演过来送水,“小池姐,你人真好。”
池艾浅笑:“客气。”
对小演员来说在剧组里搞好人际关系很重要,非不要千万不能得罪人,否则你不知道会有什么人背后给你使什么样的绊子。
池艾曾经待过的一个剧组里,女二演员只是因为在片场和男主角打招呼时没称呼对方一句老师,当天拍戏状况百出,不是ng就是穿帮,第二天再来,角色就换了人。
群演虽然咖位不比主演不大,但同一批面孔经常串组赶场,互相低头不见抬头见,关系闹僵了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池艾圆滑的性格这时候就展露了非常的必要性,两天拍摄下来,就连开车的司机见了她都乐呵呵地抬手打了声招呼。
对比之下,钱柒那好坏难辨的脾气就让人有了诟病的机会。
这天上午刚结束一场戏,池艾换了身衣服转场的工夫,几个下戏的群演坐在墙角乘凉嘀咕,正好被她听见:
“一个女三号摆什么谱?”
“架子比隔壁卫瑾都大。”
“拍张合照而已,真把自己当一线大咖了……”
池艾无意听了几句,大概是有几个人一起想找钱柒合影钱柒没同意,还当场摆脸子走了,搞得这几人下不来台,忍不住在背后蛐蛐。
作为近两年斩头露角的流量新人,钱柒虽然烂剧拍得多,但火也是真火,化了妆走到大街上会被年轻人认出来要合影的地步。
无奈钱柒的脾气不太好,这部剧拍摄期她迟到的次数倒是少了,可每天在现场板着张脸,见着谁都是副不耐烦的样子,想不得罪人都难。
果然,当晚下戏,网上就出现了一小波用词颇为犀利的声音,批评钱柒片场毛病多,欺负群演云云。
池艾原本是想拿小号刷点有意思的搞笑博主放松一下的,没成想只是在热搜上多看了两眼,软件就给她推送了一堆有关钱柒的黑红博文。
她意兴阑珊地退出软件,正要去洗澡,手机铃声响了。
池艾扫了屏幕,飞快地接通:“陈姨?”
陈姨打电话来告诉她,裴宁端回来了。
“今天才回?”不是说会议只开两天吗?
“裴总在国外休息了几天。”陈姨慈声。
池艾:“那她……还好吧?”
陈姨道一切都好,顺带关心了下池艾的剧组生活,进组一周池艾都没再联系过家里,她有点担心。
“家里”两个字听得池艾心中一暖。
虽然住在别墅里,但说到底她是个身份不清不楚的外人,陈姨和她非亲非故对她却比任何人都上心,就算这只是句客套话,池艾也觉得感动。
“我也很好,”电话里池艾笑吟吟地和她撒娇,“还有半个月我就杀青了,回去给您带礼物。”
陈姨溺爱地说不用。
要挂断前,陈姨问她近期是不是回不来,池艾无奈地应声:“是啊,剧组不好请假,每天都很忙。怎么,您有事?”
陈姨犹豫了会儿,轻声说:“下周是裴总的生日。”
池艾站在玄关,一下子顿住了-
海京,别墅里。
时间不早,陈姨将香蜂茶端上楼。
裴宁端今晚似乎很忙,过了十一点还在书房处理工作。
陈姨把茶放下,裴宁端说了声谢谢,又低下头继续看新项目的策划书。
陈姨嘱咐她早点睡,她点了点头,等陈姨走到门边,忽而道:“陈姨,接下来几天都不用准备晚餐,我在公司休息,晚上不回来了。”
“好。”
这是裴宁端忙碌时的常态——
或者说,在池艾搬进来前的常态。
池艾来前,偌大别墅奢华而寂静,于裴宁端而言仿佛只是个可以暂时休息的落脚点,只有等工作不忙才会想起。
池艾来了之后,别墅里多了些鲜活的气息,虽然不至于闹腾,但每天清晨傍晚都有抹干净的身影在院子里穿梭。可能是陈姨多想,自池艾搬进来,裴宁端回来的次数似乎也比从前多了,有时甚至会休假一整天待在家里,人也生出了一些人情味儿。
裴宁端专注于策划案,没再说别的。
好一会儿,没听见关门声,她掀起眼帘,发现陈姨还站在门边,便停下动作,抬头问:“还有事?”
陈姨叹气道:“前几天池小姐打电话回来,”她没说她和池艾刚刚通完电话,“池小姐关心您的身体,也问了您什么时候回国……”
“嗯,她打过我的电话,开会,没接到。”
陈姨忍不住问:“那您回她了吗?”
裴宁端停了停,道:“时差,不方便联系。”
这说法有道理,七八个小时时差,要么一边工作一边睡着,要么都忙得转不开,很难对得上线。
但换个思路,要是两个人真想联系,难道真抽不出那几分钟的时间吗?
无非是没那个意思。
陈姨无奈,到底干涉不了裴宁端的事,嘱咐了几句关上门下去了。
裴宁端继续在书房里处理工作。
时间转眼过了零点,邮件连同修改后的策划案一齐发给项目经理,裴宁端摘下眼镜,靠上椅背闭目休息。
香蜂茶已经凉透了,深夜喝凉的伤胃,裴宁端放着没动,缓了会儿起身摘了腕表,走到表柜前——
隔着冰凉的透明玻璃,黑色腕表静静躺在柜中,表盘的指针一动不动,像是连时间也一起封存在了过去。
裴宁端两臂撑着柜沿,垂着眼眸,视线看向的位置长久未变。
过去好一会儿,她拉开一旁的抽屉,将自己手上那枚价格高昂的大师表丢进某个角落,连着抽屉门一起敷衍地关上。
第035章 首富
一早, 池艾拎着几杯咖啡进化妆间。
“小池姐,早上好啊。”
“早。”
咖啡分完,池艾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今天要转组拍摄, 化妆间里人影匆忙, 池艾正上着妆,外头嘈杂地进来一堆人,女一号卫瑾和女二号贝叶叶过来了。
两个女主在剧组里一直用的是单人化妆室,今天突然降了排场莅临,一屋子工作人员都摸不着头脑,或尴尬或谨慎地应付着, 生怕说错了话。
两人都自带了两位化妆师过来, 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再加上各有两个随身的助理,本来就不算宽敞的化妆师一下子显得无比狭窄和拥挤。
池艾在最靠后的位置, 底妆已经上完了, 化妆师妹妹在给她整理头发, 这时候不好过去和两个主演打招呼, 她就安安静静地坐着,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室内一时间只有脚步声和工作沟通时刻意压低的人声。
池艾看了眼天气, 接下来几天南方的天气情况不太好,台风来袭,海京要下一周的大暴雨,来往航班大概率会取消……
“落落姐,今天的咖啡是你买的吗?”
不远处传来一道清新的女声:“很好喝欸, 楼下的?”
跟现场的化妆师笑了笑,回道:“是小池请的。”
话音刚落, 池艾感到一道视线落到自己的背上。
池艾回头,朝女二号演员贝叶叶露出微笑,对方看清她的脸,眼睛骤然一亮,端着咖啡从椅子里起来,快步走到她面前,“小池姐,你好,我是贝叶叶!”
池艾似乎天生受可爱型女生的欢迎,钱柒是,贝叶叶也是,完全不在乎她只是个群演,或着戏份少得可怜的女四号。
出发去现场前贝叶叶甚至主动邀请池艾上她的车,池艾婉拒了,但这事儿还是在剧组里引起了不少讨论。
池艾一贯不太在乎别人在背后怎么议论她,只要别让她知道就行,但当天大组里的工作人员嘴实在太碎,比起那天议论钱柒的那几位群演还要过分,她人甚至还没走远,那几人就憋不住了,交头接耳道:
“新人吧,长这么漂亮,之前也没听说过。”
“怎么选了章迟迟这么个角色?”
“金主不给力啊……”
正好钱柒坐在一边玩手机,池艾走过去:“钱老师。”
嘀咕她的那几个男人立刻收声,各自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靠在躺椅上的钱柒把手机往一边移了移,半抬着眼皮,手滑着屏幕,心不在焉地问:“什么事?”
“躺椅的椅腿坏了,”池艾指指她身下的椅子,“小心摔了。”
钱柒愣住,翻身一看。
果然,固定着椅身的椅腿裂了半根。
她抓着手机站起来,朝椅子踢了两下,只听见咔嚓一声,椅腿在她面前断成了两截。
“……”
钱柒看看躺椅,又看看池艾。
池艾无辜地望着她。
片刻,从场务那儿借了张新椅子过来,钱柒坐下刷着手机,一心二用道:“贝叶叶今天早上和你打招呼了?”
“嗯。”
“她人还怪好的嘞……”
大组里工作人员都围绕着两个女主转,配角们搭在一块儿聊天没人管,周围没人,钱柒直呼贝叶叶的名字,嘴上没个把门,池艾没点名地应了几句。
钱柒忽然岔开话题:“韦楚职场霸凌那件事,说的就是你吧?”
“你也经常看网上的新闻?”
“新闻?”钱柒嗤笑,“什么新闻,不都是营销号和水军买的通稿吗?真真假假的都是一团乐子,谁会当新闻看?”
“说的是。”池艾笑笑,不予置评,她很少在外人面前留话柄。
“韦楚霸凌你的事真的还是假的?”钱柒好奇,“营销号说你捱了她的巴掌。”
半真半假,挨巴掌是真,但要说是霸凌——韦楚还没那个本事。
这事儿目前卓艺官方还没给说法,池艾眼神平白无故地闪躲了下,似是不愿回答,尴尬地把脸偏到另一侧。
钱柒一惊,手机也不玩了,猛地坐直:“真打你了?”
池艾解释韦楚当时也是气急上头,钱柒听了更疑惑:“你说话滴水不漏的又不会得罪人,她为什么生气?”
池艾心说是啊,自己那么讨人喜欢,要不是韦楚主动赶着找麻烦,她哪会拿演技的事来羞辱她。
既然是自作孽,就不能怪她手段低劣了。
拍摄进度紧张,钱柒八卦也只能八卦到一半,没聊半分钟场务就过来提醒她俩准备下一场了。
“好,谢谢。”
钱柒先过去,池艾要去补个妆,来得稍微迟了点儿。
等她到现场,就发现氛围有点不太对。
女主角卫瑾不在,副导演、场务和几个工作人员正在一边费力地和她的经纪人沟通。
什么情况?
池艾偏头观察着场内,候场的钱柒走过来戳了她一下,压低嗓子,低声道:“撂挑子了。”
“谁?”
钱柒冲卫瑾的经纪人方向抬了抬下巴,“那位。”
池艾挑眉,进大组第一天就让她撞上耍大牌的现场?
那边说话的声音不小,没多久池艾就从零星的几句话里弄清了状况。
今天拍摄的道具里有份甜筒冰淇淋需要出镜,但是天气太热,道具哪怕放在保温箱里来来回回也化了点儿,卫瑾就为这闹起来,死抓着不放说穿帮,让她入不了戏,一定要求工作人员再重新准备一份。
的确,重新准备一份无非耽误半小时,能让画面更好看点儿,也不算多大的事。
但开拍以来经常被她折腾的场工怨气十足,加上天热人心情正差着,莫名挨了顿倒霉的臊,没忍住说了句:“这天气什么冰淇淋不化,哪怕是条活鱼从外头带过来也得臭了,真是贵人事多。”
卫瑾一听这话,二话没说,当场甩手走了,副导演哄都哄不回来。
横店里温度直逼四十,整个剧组都被耽搁着撂蒸笼里大汗淋漓,独独卫瑾在临时空调房里高高在上地坐着吹冷气,里里外外的人员表面上不说,背地里都快骂开了。
刚补完的妆很快得重新再补一次,那边冰淇淋还没买回来,这边女主也没哄回来,副导演嘴上急得要燎泡,卫瑾的经纪人却从头到尾慢悠悠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这背靠银映的可真不一样啊,从艺人到经纪人都高人一等,连导演都不放在眼里……”
刚才在棚里蛐蛐池艾的那几个男的不知什么时候又晃悠过来,凑热闹不嫌事大。
池艾扫了他们一眼,几人没注意这边,笑得放肆。
这几人把卫瑾和银映联系到一块儿并非全无根据,卫瑾是海岸娱乐的艺人,而海岸娱乐是直属银映的诸多品牌之一,比卓艺这个股东产物的“私生子”更加正规,圈内顶流公司,关注度颇高。
一般线上网友在议论海岸旗下艺人的商业价值时都会直接和银映挂钩,譬如某某是银映的“公主”“皇子”“当家花旦”“当家小生”,但这些说法一半以上都是刻板印象和茶余饭后的笑料乐子。
银映的产业之大,外界只能观其一角。纵观大陆市场,现存的线下影院巨幕中银映的占比份额高达20%,总资产规模更是达到了夸张的数字级别,否则银映收购一案也不会拖了两三年才完成。
至于海岸娱乐,越海传媒……这些娱乐圈能叫得上名字的品牌公司,年终总结期做成报表递到银映高层面前,大概率也只能做个喜庆的添头。
狮子吞虎从来都不是嘴上功夫,裴宁端回国这两年干出的事儿单拎出来一件比一件吓死人,连池艾这个不懂商圈的外行都忍不住替她捏把汗。
池艾本来不太爱听八卦的,但如今银映姓裴,她没注意听到头来也还是不小心听了几句进耳。
那几人叨叨,卫瑾也算是银映的当家大花,有点大牌的架子是应该的。然而话里话外都充斥着一股股浓浓的酸味和轻蔑之意。
又说卫瑾背后的金主可是海京首富,导演都惹不起,他们这等屁民当然只能乖乖受着。
海京首富?
池艾正回想海京首富是谁,负责捧哏那男人替她问了:“谁啊?”
另一人嘴快:“姓裴的那位啊!”
只恨耳朵没聋掉的池艾:“……”
一瞬间,她的脑子里飘飘地掠过两个问题——
一是:裴氏最有钱的应该就是裴宁端,但裴宁端什么时候成海京首富了?
裴宁端是她的金主,身为被包养的金丝雀,池艾心脏看谁都脏,脑海中紧接着掠过的第二个问题充满了功利性:
裴宁端喜欢卫瑾这种傲娇冷美人?
上回韦楚闹出来的那茬乌龙池艾还没忘,这几个人胡扯不打草稿,池艾就当耳朵被蚊子叮了下,没往心里去。
但没想到,十几分钟后,工作人员把冰淇淋买回来,导演副导演一起去空调房里哄人,卫瑾迟迟不肯出来,经纪人也拿她没办法,只好打了通电话给那位传说中的“海京首富”,让“金主”亲自过来哄人。
池艾当时正在补妆,好奇地竖了下耳,只听见经纪人在电话里赔笑:“裴总,抱歉,对,是我……对,小瑾出了点儿问题……”
“小池,抬下头。”化妆师提醒。
池艾回神,抱歉地笑了下,乖乖将头抬起来。
第036章 暴雨
片场气氛剑拔弩张。
伴随着低沉的轰鸣声, 一辆纯黑的迈巴赫顶着烈日驶入闯进众人视野。
卫瑾的经纪人迫不及待地跑出棚,踩着楼梯飞快地下去接人。
现场工作人员议论纷纷:
“哪个裴总啊?”
“听说是海京来的。”
“这么猖狂?真把金主请到片场来了?”
钱柒吸着杯冰果茶站在人群最后方,一扭头见身边没人, “小池, 干嘛呢?过来,看大瓜。”说着,啧声把池艾从角落里捞出来,怂恿她和自己一起看热闹。
池艾走过来,但吹着小风扇,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钱柒不疑有他, 只当她是被热蔫了。
那头“金主”来了, 副导演和监制处在楼梯口,被一群人前前后后的盯着,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迈巴赫豪车的后门被打开,入目, 先是两条白皙的腿。
围观众人一愣。
紧接着, 一角红裙飘出来。
是个女人?
“金主”终于全头全尾地下了车, 露出庐山真面目。大红长裙, 波浪长发,手里拿着块儿真皮小方包, 踩着细高跟,走路摇曳生姿,长得是十足十的美艳动人。
八卦群众们摸不着头脑,钱柒挤在人群当中,手端果茶, 含着吸管,嘴里的脆啵啵都忘了嚼。
池艾好心提醒她一声, 钱柒突兀地打了个嗝,身一仰,把啵啵咽下去,自言自语:“我靠,理想型。”
池艾:……?
站得满满当当的棚里突然跑出来一道狼狈的身影,《心河》导演在无数道视线的审视下大汗淋漓地跑下台阶,“裴总!有失远迎!”
被称作裴总的卷发女人一边迈步一边抬手,导演冲过来,她优雅地摆了下手指,示意他滚远点儿。
“郑导,小瑾呢?谁惹她不高兴了?”
“没有没有,”导演追在后头笑道,“天热,横店这季节的温度您是知道的,小瑾老师就是被热得有点烦了……”
女人在前,导演在后,跟着泊车的司机似的,好在副导演及时冲上来让围观的人都散了各忙各的去,没把导演的脸全丢尽。
经过池艾和钱柒面前,女人扫了她俩一眼,池艾微笑着问了声“裴总好”。
女人点点头,“长得挺好。”说罢款款看向钱柒,似在等她和自己问候。
钱柒眉一挑,伸出手,语气上扬:“姐姐好,我是钱柒。”
池艾:……
女人的视线在她脸上停了几秒,也不知想到什么,勾唇一笑,抱臂道:“你认识我?”
“不认识,”钱柒大言不惭,“但您长得好看。”
池艾兴趣盎然地在一旁听着。
被夸好看,女人淡淡一笑,不好说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但也没再给钱柒眼神,带着一身香风,婀娜地刮进了卫瑾所在的封闭休息室。
在外众人瞬间热起来。
“那女人是谁?娱乐圈的吗?没见过啊……”
“气场真强啊,连导演都——”
啪地,休息室的门又打开,外头齐刷刷一静。
副导演一脸便秘地走出来。
有胆子大的摄影师跟上去,抱着机器在他身旁八卦:“副导,那位谁啊?”
放在别的组,片场来了这样的大人物,底下人多问一嘴都没好果子吃,但《心河》这个剧组由内到外的特殊——
副导演望向吃瓜群众们,深吸了一口气,沉重道:“裴总是卫瑾老师的妈妈。”
霎时间,片场一片死寂。
妈?
钱柒卡住,嘴里的脆啵啵又忘了嚼。
池艾忍笑,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没关系,裴清默三十年前就离婚了,你还有机会的。”
裴清默下车后的第一眼池艾就认出她了——想认不出来都难,海京名利圈里有关裴氏的传闻,裴清默是唯一一个比裴宁端还多的。
印象里,裴清默是从冷冰冰的裴家里生长出来的一朵格格不入的奇葩,年过五十依旧花边新闻不断,据说女女男男来者不拒,也丝毫没有顾忌自己名声的想法。
按辈分来说,裴宁端应该叫裴清默一声小姨,但裴清默在外从不自称裴家人,就算别人议论起她,通常也会自动将她和裴氏割裂开。
在剧组见着裴清默就够震惊的了,没想到她居然还有个三十岁的女儿,裴宁端知道这事儿吗?
池艾差点就想打个电话过去问问。
休息室里卫瑾被一堆人哄着,拍摄理所当然地耽搁住。
池艾拿着个小风扇到片场的过廊风口吹凉。
周围没人,池艾掏出手机,搜了下最近几天飞海京的机票。
独独裴宁端的生日当天有一趟航班,还是在傍晚天黑后,而且海京那两天有大暴雨,大概率会延误,就算落地也得是第二天了。
回去也不一定能保证第二天能够有航班回剧组……
斟酌了会儿,池艾删了日历上标记的日程。
工作为主,其余的都得排排后。
当天上午的拍摄果然全部推迟。
烧钱?无所谓,裴清默就是投资方,烧得起。
至于主角配角们被耽搁的时间,离开前裴清默让助理记了下人,给现场叫得上名字的女孩儿们一人送了只Kelly。
虽然大多数人其实压根没听说过裴清默这号人物,但金主妈妈这一趟莅临效果显著,下午的拍摄格外顺利,卫瑾的配合度比平时高出一大截——连ng都不摆脸色发脾气了,可把导演激动坏。
傍晚收工早,天还没黑,卫瑾的经纪人提议请全组工作人员吃饭,为显合群池艾也参加了,但钱柒以中暑为由缺席。
钱柒给池艾发了条消息:我一看见卫瑾就想起“后妈”两个字,去不了去不了。
露天停车场,池艾回了个“好”,把手机关上。
杨助理正在聚餐的会所门口等她。
池艾走过去,正打算和杨助理一起进门,远处撒过来一阵断断续续的笑声。
扭头看去,便利商超门口几个眼熟的男人聚在一块儿抽烟唠嗑,说话骂骂咧咧的,大老远都能听见他们点评某某女星的脏字眼儿。
是剧组里爱在背后嚼舌根的那几个。
“池小姐?”
“杨姐,稍等。”
池艾一笑,打开手机录像,镜头放大对准那几个人录了段小半分钟的屏,之后随便找了个剪辑软件给这些人脸上打上码,调大人声,小号匿名发布到某博上:
[啊哟嗨嗨嗨:路过横店,在超市门口抽烟吐痰还骂人,真没素质。]
做完这些,池艾将手机关上,轻松道:“好了,杨姐,我们进去吧。”-
剧组聚会很常见,虽说是请了全员,但实际到场也就两个包间的人,大多是平时在片场互相认识、能打上照面的。
池艾人缘好,一进去就有同事热情地请她落座,“来来来,坐这儿,这儿不挤。”
“小池姐,能喝酒吗?”
剧组内外这么多人,还有杨助理在,不用担心有人往她的酒里放东西。池艾把杯子放低了点儿,笑着道:“可以,不过明天还要拍戏,少一点吧。”
“好勒好嘞,你放心,我们有谱儿呢,不会喝多的。”
导演、女一女二,还有制片编剧等等在隔壁包间,坐这边儿都是些现场助理和小演员。
一墙之隔,一边客套严肃,一边热情似火。
不断有笑声从隔壁传过来,映衬得主包越发尴尬寂静,终于副导演忍不住,离桌走到门边,探头问:“你们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副包满桌的笑声顿时戛然而止。
围桌坐着的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接话。
摄影师小助理连忙站起来道:“副导,我们在说那天拍定妆照的事儿呢。”
“是啊是啊,”旁边的跟组化妆师接话道,“那天小池姐刚过来,给我们送咖啡不小心认错人,闹了个笑话——我们就说着玩玩的,没说别的。”
“咳,”副导演不自在地咳了声,闪躲道,“那你们小点声啊,这个隔壁还有人呢,别吵着别人。”
“好,一定一定!”
副导演一走,摄影助理和化妆师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摄影助理心悸未定地拍拍胸膛,旁边饰演配角的小特群演见着她的反应很好奇,小声地问:“副导演人不是挺好的吗,大家为什么那么害怕?”
“唉,你不知道,”喝了点酒,摄影助理说话没把门,低声就道,“咱组的副导演其实是靠关系……”
“阿棠。”
“哎。”摄影助理反射性地应了声,抬头道,“小池姐,你叫我?”
池艾手里端着酒杯,温和地看着她,“怎么样,醉了没,还能喝吗?”
摄影助理愣了下,紧接着一秒回过神,抱起酒瓶子,真真假假地哭诉:“小池姐,我都醉得说胡话了,你就别灌我了……”
小特群演没听着潜规则的八卦,只好遗憾地找旁人聊天去。
聚会到晚上九点才陆陆续续结束,那边两个主角和导演制片都没走,这边便也没人敢抢在他们前面挪屁股。
到点,一桌人醉得七零八落,或睡或倒,只剩下几位明天还要上戏的还清醒着。
隔壁还在聊业内的事,声量不算高,但细听也能听清谈话内容,约莫在商量下一部戏该找什么人拍,圈里好演员难求,想再找着一个卫瑾比登天还难之类的。
这边桌上的酒还剩了点儿,池艾给自己倒了一杯,懒散地撑着脸,有一下没一下地啜饮着。
池艾酒量一直很好,所以当初在黑鲸酒吧离座后一下没站稳,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酒被动了手脚。
因为常年都比别人多个心眼子,她的直觉在某些时刻准得可怕。
人的确不能简单靠善恶来分,但浸泡在复杂环境里太久,池艾对不怀好意的感知总是要更敏感、更灵光点儿。
摄影助理端了杯温水坐到她身边,“小池姐,刚才谢谢你了,”她酒量也不差,这会儿酒劲下去回过味来,自己都觉得背后发凉,“要不你提醒,我连胡话都说出去了。”
在娱乐圈说错话不要紧,但是要是点着什么人,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池艾浅声道没事,拿酒杯往她水杯上轻轻碰了下,“以后少喝点酒,对身体不好。”
“嗯嗯,我一定。”摄影助理点头,有点不放心地问,“你呢,没事吧?醉没醉?”
“我没事。”
池艾脸颊飞着两团淡淡的粉,像白瓷器上的墨痕。
悬灯映照在上方,她的眼眸粼粼中泛着水意,因为视角特殊,长长的睫毛轻垂下来,在眼睛下方抹开两层参差不齐的阴影,挺直的鼻梁和慵懒的唇线构成一架精准、但彼此触碰不到的虚妄十字。
摄影助理愣了愣,手悬空握着水杯,无意识道:“小池姐,你长得可真好看。”
池艾摆头观察了下,确认对方不是在说什么别有目的的话,唇角弧度一点点扩大。
池艾一动不动地撑着脸,眼神定定的,笑得和平时很不一样,“谢谢,你也很好看。”
说话间,她勾着手指细细地摩挲着杯沿,微晃中酒液溢出来,沾到指腹,再沿着一节节修长的指骨滑下去,顺理成章地弄脏了她的手掌。
摄影助理注意到,连忙从桌上抽了两张纸给她擦手,“还说没事,酒都撒手上去了。”
池艾接过去,顿了下才低下头,擦拭着掌心,喃喃地说:“是吧,我应该是醉了吧。”
“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阿棠。”池艾唤她。
“啊?”
“你能帮我拍张照吗?”
“现在?”
“嗯,现在。”
“可你喝多了——噢,酒照发给粉丝是吧。嘿嘿,你可真会宠粉,okok,我帮你拍。”
……
海京。
午夜,台风登陆,持续两个多小时的暴雨让这座喧嚣城市陷入了罕见的寂静。
摩天大楼的高层,总裁办公室的昏光还亮着。
办公桌前,跨十二小时差的线上会议即将进入尾声,裴宁端摘了眼镜,等待屏幕那端的海外负责人做最后的整理和总结。
嗡嗡。
放在一边的手机一震。
裴宁端专注于会议,没立刻查看。
但紧接着,手机又震了下。
她蹙眉,抬腕把手机拿过来,只看了一眼,所有动作顿住了。
[池艾:裴总,我喝醉了。]
“……”
电脑里负责人语速适宜地做着汇报工作,连串的英文分明吐字清晰,却像混进了窗外的狂风暴雨里,成为遥远的背景音。
裴宁端指尖悬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去。
直到手中又一声震。
处在线上会议里的众人只看见屏幕一晃,那端坐了俩小时的总裁人不见了。
办公室里,裴宁端欲盖弥彰地关了灯,走到落地窗前,将领口的衣扣解开了一颗。
隔着巨大的玻璃面,夜空冷肃而狂乱,骤然悬浮起的心绪犹如一场从海上卷来的风暴。
雨水凶猛地拍打过来,虚拟的凉意似乎让压抑了十多天的躁动得到了一丝聊胜于无的缓解,裴宁端缓息着,划开手机屏幕。
屏幕的光芒映上她的面孔。
她的眸子里盛进一张照片。
[裴总,我好看吗?]
第037章 喜欢
摄影助理收拾着机器, 问:“小池姐今天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昨晚喝多了吧?”同事经过搭了把手,“你们也真是的,说好第二天要上戏得收着点儿, 看给人灌的。”
“她确实没喝多少啊……”摄影助理纳闷。
傍晚收工, 群演和跟组人员都上了剧组车,池艾的位置靠后,挨着窗,摄影助理放心不下,趁大巴还没启动,跟司机打了个招呼换到后排位置。
“小池姐。”
她一来, 池艾抬眼, 收起手机,帮她把包卸下来,“怎么了?”
摄影助理坐下,“今天拍摄看你没什么精神, 是不是昨晚喝多了不舒服啊, 要不要去医院?”
池艾莞尔:“没关系, 就是天热有点累而已。倒是你, 下午被副导演训了,没事儿吧。”
摄影助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嗐, 怪我,差点把机器摔了……”
没午休人就容易犯困,加上直逼四十度的高温,下午阿棠在铺设平摄轨道时不小心绊了一脚险些把机器砸主演卫瑾身上,被副导演当着众人面骂了一通, 场面闹挺难堪。
阿棠大大咧咧的,似乎没把这事儿没往心里去, 靠座叹息:“唉,我还得给卫瑾老师道个歉呢,差点砸着她。”
比起副导演,她其实更惦记卫瑾,毕竟昨儿大金主裴清默刚来过。
但阿棠转眼就将这点小操心抛到了脑后,“小池姐,你今天有没有看网上的消息?”
池艾问是什么消息,阿棠神神秘秘地掏出手机,把音量关了,点开一段热搜视频给池艾看,用只有她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量道:“咱组剧务部门的几个员工在背后说卫老师坏话,被传上网了。”
视频一共才半分钟,进度条走到尾,池艾歪着头问:“这些人都打了码,你怎么知道是咱们组的?”
“听声音啊,”阿棠手指一戳,把图片点开放大,“还有,你看这后面的超市,就在昨晚我们吃饭那家会所外面,而且他们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昨天在片场的那一套……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你没发现今天下午组里少了几个人吗?”
池艾抬头看向车内四周。
大巴已经启动了,工作人员收工后都坐这辆剧组大巴回去,今晚车上的确没见着那几张让人生厌的面孔。
分明上午他们还一起跟着过来片场的。
可惜了,没亲眼看见他们被开除。
池艾惋惜。
阿棠以为她是同情那几人,忙说:“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人,经常在背后编排你呢。”
池艾摆出好奇的神情:“编排我什么呢?”
阿棠怕说出来脏了她的耳朵,不屑地嘁了声:“男的编排女的还能是什么,下三路那点事儿呗,指甲盖儿大的脑子里就只能装得下这点东西。”
池艾若有所思的点头。
晚上回酒店没多久,剧组群里发了条公告,表示某几位工作人员缺乏专业能力和素养,经过剧组协商后他们自愿道歉离职,明天剧务部门就会重新招募合适的员工。
这件事今早闹开,下午就解决了,办事效率高到离谱。
烧烤店前,钱柒咬着烤虾,不无感慨:“这有后台就是好啊。”
池艾坐在对面一边听着,一边开小差,手指断断续续地开关着手机屏幕,眉眼间一会儿亮一会儿暗。
钱柒拿了根签儿,无意瞥了眼,问:“你在等谁的消息啊?”
池艾指尖停了下,“没谁。”
钱柒闻言一扬眉,“你谈恋爱了?”
池艾笑眯眯地弯眼:“你觉得我像吗?”
钱柒意有所指地瞟向她手里的东西,“心不在焉、抱着手机不肯撒手,不是在等面试结果,就是在等对象的消息。”
“还有可能是手机成瘾。”池艾贴心地补充。
“你能说服自己就好。”钱柒一脸无所谓。
钱柒还真猜错了。
池艾真不是在等谁的消息,她只是……想再看一遍裴宁端的回复。
即便一天里已经反复看过几十遍,打开聊天页面时,池艾仍会莫名地想找条缝钻进去。
最新消息停留在凌晨半点,对方发来的回应只有一个字:-
裴总,我好看吗?-
嗯。
目光黏在那单独的字眼儿上,池艾感觉自己指尖都麻了。
“真见鬼了啊,好不容易遇上个理想型居然是同事她妈,”钱柒还在为昨儿发生的事耿耿于怀,努力仰头,不让被辣出的泪水掉下来,“裴总看起来顶多也就四十,保养得可真好。”
池艾神游着回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道:“裴总才二十八。”
恰巧,钱柒也在神游,继续仰着脑袋:“你说裴总这么成熟,介不介意二十多岁年龄差?”
池艾:“应该介意的吧。”
钱柒:“那我谎报个年龄呢?”
“你?”池艾愣了一秒,醒过神,哭笑不得,“网上到处都能搜到你的名字,你觉得谎报有用吗?”
“那可不好说,没准儿裴总年纪大了不喜欢网上冲浪呢?”
这些话当然只是口嗨,裴清默风情万种,一看就知道身边不缺人,钱柒当然不会上赶去当什么地下情人,她只是不甘心而已,“看上一个黄一个,我这算不算是恋爱杀手?”
池艾撑脸问:“你喜欢过很多人?”
钱柒摇头:“不多不多,加你也就十几个。”
池艾怔住。
钱柒望着她:“你没看出来?”
她缓缓收起姿势,“……什么时候的事?”
“第一次见你啊。”钱柒也不遮掩。
第一次见?
池艾脑袋上冒出个问号,在海湾影视基地?
钱柒摇头晃脑:“我这人吧,特单纯,就喜欢那些长得好看的,对我胃口。”
池艾:……
她眼角抽了一下。
这是喜欢吗?
这不就是单纯的好色?
“你是不是觉得我肤浅?”
池艾心平气和地说:“哪里的话。”
钱柒无所谓:“人类本来就很肤浅,见一个爱一个才是常态。就算喜欢上谁那也是一时的新鲜感,时间一长劲头自然而然就过去了,看脸起码还有根有据的靠谱点儿,你说呢?”
“……是吗?”
“要不然呢?”钱柒摊手,“你喜欢过什么人吗?”
池艾摇了摇头:“没有。”
“那谈过恋爱吗?”
“也没有。”
钱柒瞧着她,呆了下:“嚯,母胎单身啊?”
池艾含蓄地解释:“工作太忙。”
“啧,那跟你说了你也听不懂,”钱柒一脸嫌弃,“水你还喝不喝?不喝回去了。”
池艾笑了笑,站起来:“回去吧。”
回酒店房间的路上池艾琢磨着。
是因为新鲜感?
池艾没体验过见一个爱一个,看钱柒的意思,她在这方面经验很丰富,说的话或许有两分可信度?
到房门前,池艾打开手机又看了眼屏幕-
裴总,我好看吗?-
嗯。
裴宁端的回复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这是第一次,她从裴宁端那儿得到有关自己相貌的评价——哪怕只有一个“嗯”字。
因为是第一次,所以失态很正常,惦记也很正常……
池艾的心角被撬开了一条小缝,有很多东西从这条缝中溜出去,也有许多东西借机钻进来。
她仿佛变成一个复杂的容器,装进太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池艾抬手,摸了下自己心脏的位置。
跳得有点快儿。
但它已经快了一整天,身体似乎已经适应了,可以做到自动忽略。
是新鲜感没错,只要习惯就好,一切都可以忽略。
池艾吐了口气,打开房门。
进玄关,手机响了,是江棋打来的,池艾想着心事不明所以地接通,把手机搁到跪台上。
“大明星,”江棋一开口就是那副懒懒散散的不正经腔调,“你什么时候杀青啊?”
池艾弯腰换鞋,也懒散地回:“还有十多天吧,江医生您很闲?”
这个点给她打电话,觉都不睡了?
“当然闲啊,”江棋知道她的意思,悠悠道,“裴总这会儿正睡着,我可不得闲得来烦你吗。”
池艾一顿,顾不上直腰,倏地把手机拿回来,“裴总还好吗?”
——
另一端,海京。
从客厅看,窗外还在下着雨。
安娜端了杯热茶过来,江棋礼貌地和她道谢。
等安娜上楼去照看裴宁端,江棋才继续道:“当然不太好,你可是走了近半个月呢。”
那头静了。
江棋靠着沙发,敲敲屏幕:“还在不?”
池艾的声音重新响起来:“嗯,我在听。”
可能是两边都太过安静,池艾的声音听起来很清晰,江棋甚至从中听出了几分沉意。
“刚才打了剂镇定,人已经睡了,”江棋道,“我听安秘书说,裴总这几天在公司连轴转,这次发作的厉害,应该和工作强度也有点关系。”
“……这次很严重吗?”
“嗯,很严重,”江棋加重语气,“她手背上有道伤口。”
……
卧室里,窗帘紧闭着,只亮着盏昏暗的床头灯。
安娜无声地将温度调高了一度。
她做好要陪护过夜的打算,然而不到半小时裴宁端就醒了。
醒来后裴宁端没急着起身,而是抬起手臂,将手挪到面前看了两眼。
手上缠着几圈纱布,没渗血,江棋处理得很到位。
“裴总,”安娜站在床边,脸上露出前所未有过的严肃神色,“您再这样下去,我就得24小时跟在身边时刻盯着您了。”
“还没到那个地步。”裴宁端淡然道。
平躺着说话不太舒服,裴宁端坐起身,安娜及时过去帮她调整靠枕位置,同时把床头灯的灯光调亮了点儿。
衬衫上沾了点血,裴宁端低头看见,让安娜拿套干净衣服过来,安娜站着没动:“江医生建议您醒来后不要乱动,至少休息满八个小时。”
裴宁端靠在床头,没什么表情,淡淡地看着她。
安娜:“还是您希望我现在就打电话给池小姐?”
裴宁端移开视线:“倒杯水给我。”
安娜这才到桌边给她倒了杯温水。
喝水时,安娜凉凉地说:“托您的福,公司里压箱底的项目近期全都执行下去,已经没工作需要您亲自上手了,接下来一周您都可以好好休息——在家休息。”
裴宁端对她说的话置若罔闻。
“还有,后天本家想给您办场生日晚宴,希望您能过去。”
裴宁端终于有了点反应,但反应很冷,语气冰如冷锋过境:“谁办的?”
安娜无奈:“您的外婆,裴老太太。”
“……”
裴宁端抿唇,眼神一暗,却没再说什么重话。
安娜在心里叹气。
不怪裴宁端会是这种态度,生日和母亲的忌日在同一天,放在谁身上都不会认为这是个值得高兴的好日子,更别提大操大办的宴会。
“如果您不想参加,可以找个合适的理由拒绝。”安娜暗示道。
譬如,手上的伤。
“咚咚”,卧室的门被敲响。
安娜收声。
过去开门,江棋在外好整以暇地问:“裴总醒了吗?”
安娜回头看向房内,裴宁端点了下头。
安娜索性拉开门,关切地给江棋让开道来,“已经醒了,您还需要嘱咐什么吗?”
“我就不进去了,一会儿还得回去陪对象呢。”
江棋探头,提了点儿声,朝内问:“裴总,您电话是不是没带在身边?”
裴宁端看向床头柜和桌上,果然都没有。
手机落在了书房。
江棋了然一笑,冲安娜扬眉道:“把手机拿给裴总吧。”
安娜愣住,没明白她的意思:“什么?”
江棋摆摆手,撂下句话,潇洒地转身下楼:“再不接电话,有人就得长翅膀飞回来了。”
第038章 电话
安娜到书房把手机拿回来交给裴宁端。
手机里没有未接来电, 但有一连串未读消息。
裴宁端:“你先出去吧。”
走前安娜替她把卧室的大灯给打开了。
裴宁端靠在床头,受伤的手搭在被子一边,一条条翻看池艾发来的消息-
裴总, 你醒了吗?-
听说你受伤了?-
需要我回去吗?
都是些关怀的普通问候, 没什么特别的。
裴宁端看了几眼就打算把手机放下,不料移手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屏幕,页面朝上滑了滑,点开了池艾昨晚发来的照片。
她的视线就落下去。
照片里,池艾半醉着,倾着上半身, 似笑非笑地托着脸颊, 像是在和镜头外的人说话。
池艾长得漂亮,这点无从质疑。但在家里会被裴宁端见着的时候她大多保持着素颜——小白花的设定已经被她吸烟刻肺了,时时刻刻都不忘向金主展露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清纯美。即便演得很拙劣。
不在裴宁端的眼皮子底下,酒醉后的池艾卸下一两分伪装, 脸上依旧带着笑, 但眼神里透着不甚明显的深沉和阴晦。
十年时间足够一个人跨过青涩转向成熟, 池艾对自己的认知十分精准, 相貌和表演是她的长处,如果不是因为某些阻碍, 她早可以在娱乐圈里混得如鱼得水,也就不用大半夜还发来一张暧昧不清的照片,勾引着问:
“我好看吗?”
裴宁端不喜欢说谎话,但她可以不作回答。
而那个“嗯”字,是她想起了上一次池艾醉酒是在什么样的场合, 喝醉后是什么模样:
池艾会醉蒙蒙地,点着自己的心脏, 低低地说,这里难受。
顶灯足够明亮,裴宁端伸手将床头灯关掉。
电话拨过去,大约过了十秒左右,伴随着一声微弱的电流音,那端接通。
“喂,裴总?”
池艾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促。
裴宁端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是我。”
那端的语气稍稍松了些,“你醒了?”
这是句话废话,裴宁端想,池艾大概是有些紧张,因为自己并不时常给她打电话,“刚醒。”
“……哦。”
少顷,池艾又问:“你的手怎么样了?”
裴宁端道:“没事,不小心划到了。”
显然,这个“不小心”里,故意的成分占比比较高。
那头的池艾静了静。
呼吸声也听不见,卧室里很安静。
“那,我能看看你的手吗?”池艾问。
裴宁端:“怎么看?”
池艾道:“拍张照。”
像在故意提醒裴宁端,一张照片而已,昨晚她刚刚发过,裴宁端分明也回复了。
裴宁端:“不可以。”
池艾问:“为什么?”
裴宁端平静地说:“我刚醒,卧室里还没开灯。”
她说了谎,但心里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厌恶,反而有种奇妙而轻盈的满足感。
裴宁端是故意的。
不出所料,池艾小声在那边嘀咕:“手机相机不是自带打光功能?”
“我的没有。”裴宁端说。
“……”
池艾听出她是有意拒绝,尬笑了两声,“是吗,”而后清了清嗓,含糊地问,“你之前不是说,就算我不在也没关系的吗?”
裴宁端罕见地哑住。
她可以否认,但身体的反应和手上的伤是实打实的。
谎话说太多,会变成笑话的。
池艾像抓住了她的把柄一样,“你真的不需要我回去?”
紧接着便追着道:“镇定剂对身体不好,药物用多会成瘾的。你是集团总裁,要是病倒了裴氏该怎么办?”
裴宁端垂眸,握着手机的姿势换了换,淡声道:“你这么关心裴氏的话,不如退出娱乐圈,我让安娜替你安排个职位进公司。”
池艾顿时嘴脸一变,甜甜地哄着说:“我关心的当然不是公司……”
可能是镇定剂的药效还没退下去的缘故,裴宁端脑子里有些乱,在池艾继续之前,她鬼使神差地问:“你关心的是谁?”
话音落下,两边同时一寂。
微妙的气氛蔓延着。
“……”
好奇怪。
明明已经说过百十次恭维谄媚的话,此刻池艾却怎么都没办法将那句“当然是你”坦然地说出口。
另一头的裴宁端则将手机拿离耳边,看着久久不出声的通话页面,一言不发。
过去漫长的时间,池艾咳了声,说:“当然是裴总您。”
一样的话,不一样的语气,让凝滞的氛围重新流动起来。
随便应了几句,裴宁端看了眼时间,不早了。
她打算挂断电话,池艾叫住她,“裴总,你生日是不是就要到了?”
裴宁端动作停住,“陈姨告诉你的?”
是,但池艾没这么回答,而是稍换了口吻,说:“我一直都记得。”
她陪裴宁端度过十八岁的生日,那是很重要的一天,并不容易忘记。
“剧组这边比较忙,我可能没办法赶回去。等我杀青回去再给你……”
“不用,”裴宁端打断她,“不是什么好日子。专心工作。”
“哦。”池艾讷讷地说好。
问候完身体,商议过生日,已经没什么可供继续讨论下去的话题。
到这儿通话就该结束了,再说下去,无非是比谁更冷更生硬。
池艾在通话挂断前模糊地想,裴宁端还没和她说昨晚照片的事呢……
“池艾。”裴宁端叫她。
池艾把手机重新递回耳边,“嗯?”
“以后不要在外面喝酒。”裴宁端轻声说。
池艾愣了下。
“……噢。”-
按裴宁端的脾气,安娜以为她就算受伤也肯定还是要坚持去公司,但没想到这次太阳打西边出来,裴宁端居然真的待在家里安静休息了两天。
虽然大部分时间还是泡在书房里。
海京的暴雨持续了两天。
终于,第三天,雨势转中,同时本家那边来消息:生日宴请裴宁端回去。就连陈姨都收到了邀请。
清早,裴宁端从墓园回来,裴知叫司机开车送来了,就在别墅门前等着。
见着裴宁端下车,裴知立马从车上跳下来,撑着伞过来和她问好。
裴知是被她妈沈甯打发来请裴宁端回本家的,明明是大人的事,非要把她一个小辈推出来当挡箭牌。
裴知在安娜面前抱怨得老惨,一个劲求安娜帮她说情:“安秘书,小姑最听你话,你帮我说说,要不回去我妈又得折腾我,我都二十岁了还成天到晚训我……”
安娜心想天底下居然有能让裴宁端听话的人,可真是高估她。
但她还是应下裴知答应帮忙劝几句,至于有没有用,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出人意料的是,进去没说几句,裴宁端就道:“去备车吧。”
安娜一头雾水地从书房出来。
守在门外的裴知抓着手机,一脸期待,问她成没成。
安娜不确定地点了下头,裴知顿时一拍掌,冲上来给她一个熊抱:“我就知道安秘书你可以!”
裴沛玟的忌日和裴宁端生日是同一天,本家那边上午刚祭拜过裴沛玟,中午不好弄得太热闹,生日宴便安排在了晚上。
本来也没想办多大的阵仗,只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没请一个外人,但裴家家大业大,上下四代人口加在一块儿也足够撑起场面了。
傍晚五六点开始,天上还下着雨,本家别墅庄园陆陆续续地开进来一辆辆低调的私家车,没见着名牌超跑的影子。
裴知这个小倒霉瓜子还有工作没处理完,上午在裴宁端那儿完成任务离开后就去了公司,一直忙到天黑才匆匆过来本家。
原本风尘仆仆赶过来是想从她妈那儿听一两句夸奖,譬如懂事长大了之类的,没想到沈甯见着她的第一句就是批评:“你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
裴知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西装长裙高跟鞋,脚底下还踩着雨水,一下子蔫了,气呼呼地顶嘴:“我刚开完会,你说我为什么穿这样!”
沈甯恨铁不成钢:“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裴知翻白眼:“什么日子?我开会的日子。你就知道训我,不跟你说了。小姑呢,我要跟她汇报工作。”
汇报工作什么的都是胡扯,她分明就是故意拿话怼她妈,沈甯哪会看不出来。
“楼上和你爷爷太奶奶说事儿呢。”
裴知正准备上楼,一听这话立马从电梯口折回来,皱着眉头问:“我爷他又折腾什么了?”
沈甯习惯性嘴了她一口,“哪有你这样跟长辈说话的?”
说完低了点儿声,道:“啧,还不是为了上回的事。”
“还是为北湾那块儿地?”裴知当场炸毛,“不是我说,他都六七十岁了怎么一天天还想着搞创业,越活越回去,当自己六七岁小孩儿呢!”
沈甯被她的反应逗得一乐,看样子裴知这段时间没白跟在裴宁端身边。
“又不是第一天了,估计也就是闹闹……”
“不行,我得上去看看,”裴知脱了外套要撸袖子,“小姑这几天正烦着呢,他要是把她惹恼了,那回头不还得我受罪。”
“回来!”
裴知扭头:“又干嘛?”
沈甯无奈道:“你姑婆也在。”
裴知没反应过来:“啊,哪个姑婆?”
沈甯朝她脑袋轻轻拍了下:“还有哪个姑婆?”
裴知呆了下,瞬间打了个激灵:“裴清默?”-
裴宁端母亲裴沛玟的遗照就在她生前常用的三楼书房里挂着。
裴清默穿着一身大红长裙,化了风情艳丽的浓妆,长发还染了金色,从头到脚的奢华派头像是莅临来参加高级晚宴。
闭眼站在遗照前,裴清默念了几句像模像样的悼念的词儿,念完妖娆地撩了下头发,侧目问:“宁端,要上香不?”
裴宁端波澜不惊地说:“不用。”
书房里没有香案,裴家也不信神佛。
“行了行了,”一边的裴陆常等得不耐烦,粗声咧咧,“一年到头也不见你回来一次,做这幅样子给谁看。”
裴清默扭头,上下打量着他,“做给宁端看啊,我好歹是她小姨呢。”
“大哥,今天可是二姐忌日,宁端在这儿站半天了,你这个当舅舅的不会一句安慰的话都没跟她说吧?”
第039章 生日
裴陆被臊得脸上一热, 赶忙瞟了裴宁端一眼。
裴宁端冷冷清清地站在书桌一旁,不为所动。
他放下心,摆出兄长的姿态, 高声道:“都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 有什么可安慰客套的?”
言下之意,裴清默是个外人。
裴清默冷笑了声,也不在乎他拿自己的身份做文章,转头看向裴宁端,“宁端,去看过你妈妈了吗?”
裴宁端点头:“嗯, 早上去的。”
“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吧?”
“一切都好。”
“手上是怎么回事?”
“出了点事故不小心刮到了。”
……
两人在裴沛玟的遗照前一问一答, 裴陆常插不进话,看客一样杵在一边。
等那边聊完,裴清默一回头,讶然道:“哟, 大哥您还在呢?”
“你!”裴陆常气得头顶冒烟。
这时书房门边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针锋相对的兄妹俩顿时收敛住, 不约而同地不吱声了。
老裴总走进来, 身后跟着陈姨,带着压迫感的视线扫过书房里的三人, 不咸不淡地问:“吵完了?”
裴清默转身找张椅子坐下,叠着二郎腿,冷淡地喊了声“妈”。
裴陆常咳了声,有些畏惧地看着母亲的身影,没敢说话。
“宁端, 今天是你的生日。裴知她们已经到了,你先下去吧。”老裴总对着裴宁端温声道。
听见自家孙女儿的名字, 裴陆常面露得意之色,下巴抬起来,朝着裴清默亮鼻孔。
裴清默瞥见他的小动作,唇边一哂,没给他眼神。
裴宁端应了声,没再久留,打了声招呼出去,关上了门。
小辈一走,裴陆常迫不及待地站起来,率先抱怨:“妈!您看看清默,两年不回家,一回来就在宁端面前让我难堪,有她这样当妹妹的吗?”
“有你这样当舅舅的吗?”对面裴清默不甘示弱地回击,“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上来张口就找宁端要北湾的地,她妈的遗照还在墙上挂着你看不见?”
裴陆常脸皮子一阵哆嗦,也不知是臊的还是气的,反正是脸红脖子粗,看着忒吓人。
“我是她舅舅!要块儿破地难不成还得三请四邀地捧着她!”
裴清默讥讽:“捧着?要不是我今天在这儿,你恐怕就要指着她的鼻子骂上了吧?”
“你少胡说!这些年在外头是越混越没规矩,一身的小家子气!”
“比不上你,外甥女死了妈把你高兴得没边儿了。”
“裴清默!”
……
转角楼梯口小跑上来一人:“小姑?”
裴宁端的手从门把手上挪开,“什么事?”
裴知看向她身后,见书房门紧闭着,猜测她应该是刚出来,便喘着气说:“我妈请你下去坐坐,人都到齐了,等你过去呢……”
裴宁端颔首。
正要下去,裴知打算进书房去叫人,裴宁端叫住她:“先别进去。”
“啊?”裴知茫然地回头,“怎么了?”
裴宁端神色不变:“今天的会议总结,过来和我汇报一遍。”
裴知:……
好想死。
半小时后,听完工作汇报的裴宁端下楼。
原本热热闹闹的大厅随着她的出现蓦地一静,长辈小辈们纷纷停下交谈,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不吭一声。
裴知垮着张脸到她妈沈甯身边坐下,沈甯靠过来轻声问:“怎么了?刚才不还高高兴兴的?”
裴知埋着头,闷声道:“被小姑训了。”
“为工作?”
裴知捣捣头,一脸沮丧。
沈甯扫了圈四下,拍拍她的肩头:“好了好了,工作上的事就算了。今天日子特殊,高兴点儿,别让你太奶奶伤心。”
再高兴的日子,只要裴宁端一来,都一个样,满厅的人里愣找不出一个敢开口的。
好半天,沈甯离座,示意家佣把礼物送过去,“宁端,生日快乐,一些小心意,这段时间辛苦你照顾裴知……”
她一打头,其余人反应过来,陆陆续续地起身向裴宁端问贺。
是否真心尚不好定论,形式是做满了,对得起“生日宴”这三个字。
老裴总下楼时见厅里“其乐融融”,意外地回头看向裴陆常。
裴陆常刚在书房里指责过裴宁端性情凉薄,见着这场面脸上有些许兜不住,大步下楼过去,故意笑着问:“难得宁端在有这么热闹,都聊什么呢?”
一见他来,小辈里一两个十多岁还在上初高中的孩子口无遮掩地抢先道:“叔公,听说裴知姐姐在小姑那儿当秘书助理,真的假的?”
“当助理不是伺候人吗?难怪这段时间都没见她回来。”
裴陆常笑容一僵。
沈甯没什么反应,倒是裴知,一听就飚火拍桌:“没读过书吗?什么叫伺候人,你爹的助理也是伺候人的?你妈知道吗?”
裴家小小姐出了名的脾气爆火气足,俩小混蛋被她劈头盖脸一通喷,讪讪地道歉。
家长及时出来打圆场,道孩子年纪小不懂事,让裴知消消气。
裴知的气消没消不清楚,裴陆常那儿的火气是涨起来了,坐下后看裴宁端的眼神跟仇人似的。
晚饭吃到一半,裴陆常放下筷子,“宁端啊,裴知在你那儿待了一个月,工作怎么样啊?”
食不言寝不语,裴家的规矩,他贸然开口,桌上其他人有的皱眉、有的看热闹,但总归没摊到自己身上,都没出声打断。
只有裴清默撂了筷子,抱臂懒懒地瞧着,瞧他还能折腾出什么动静。
裴宁端面前的饭菜基本上没动过,陈姨给她盛的小碗浓汤在手边都放凉了。
“还不错。”她冷淡地说。
也算在众人面前给裴知几分面子。
坐在另一边靠后位置的裴知松了口气,感动了,猛喝几大口水。
沈甯见状悄悄用胳膊碰她:“小姑对你好吧?”
“少来,”裴知暗戳戳地回嘴,“要不是你把我送过去,我哪儿用遭这么大的罪。”
“妈妈也是为了你好,你看看现在,连小姑都帮你说话……”
这边窃窃私语,那边裴陆常忽然意味深长地“哦”了声。
裴知刚放下去的心刹时一咯噔。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她那不省心的爷爷道:“既然干得不错,那给裴知换个工作吧,她好歹也是裴家的小姐,不能老让她做些下人的活。”
裴知背后冒出一层冷汗。
幸好安娜不在。
一旁的沈甯差点被气过去,裴知扶了她妈一把,急声道:“爷爷!什么下人不下人,我跟在小姑身边当助理是奔着学东西去的,您别误会了!”
裴陆常没好气:“你小孩子懂什么?被卖了还替人数钱。”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的表情都变了。
沈甯更是脸上一白,紧张地看向裴宁端。
裴宁端坐在椅子里,眼神冷得惊人,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晚餐要以撕破脸收场时,一直安静用餐的老裴总突然开口:“宁端,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
裴宁端眉心小幅度的一蹙,俨然是并不认可。
老裴总却道:“这是规矩。”
裴宁端抿了抿唇。
“是不是我太久没回来忘记了还是怎么着?”看戏的裴清默忽地插进来,“裴家的规矩什么时候变成管小不管大了?”
裴陆常一听见她说话就心烦:“安生吃你的饭,有你什么事儿?”
裴清默冷冰冰地盯过来。“和你说话了吗?”
她的眉眼和已过世的姐姐裴沛玟其实有两分相像,冷起脸时表情颇具威慑力,裴陆常哑了下,心虚地看向老裴总。
老裴总缓缓放下小汤匙,视线掠过鸦雀无声的一桌人,那双年迈沧桑的眼瞳中渐渐浮现出许多情绪。
最终,她叹了口气,垂下眼皮,“今天是宁端的生日,宁端说了算。”
所谓家宴,通常多是不欢而散。
入深夜,老裴总将裴宁端叫到书房,先问了近况,之后才提到今夜饭桌上发生的事。
书房里只亮着一盏桌灯,老裴总坐在裴宁端母亲过去常坐的位置,背后就是悬挂着的黑白照片。
裴沛玟就连遗照都是不苟言笑的。
“你舅舅的话别放在心上。”
裴宁端收回目光:“我明白。”
老裴总默了几息,回身看向裴沛玟的照片,“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回来吧?”
裴宁端当然知道。
因为她想念女儿了。
裴宁端的性格和她母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老裴总在她身上总能看出女儿的影子,所以这一年来经常让她回本家。
但这样的话说出来并不好听,裴宁端便道:“以后有时间我会多回来。”
老裴总诧异地回头,看见裴宁端脸上还是冷冷的,她方才笑了下,两手抚摸着椅子的把手,浅浅地说:“嗯,以后多回来吧……你母亲把你教得很好。”
裴宁端静静地垂下眼睫。
过去许久,裴宁端抬眼,平静地问:“真的好吗?”
老裴总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裴宁端也看着她:“薄情寡性,好在哪儿?”
裴宁端甚少思考这些,而今天,大抵是因为日子特殊,她也落了俗,开始想些有的没的。
譬如,母亲的忌日,她应该掉两滴泪。
又譬如,面对裴陆常的得寸进尺,她应该怒火中烧料理了他,彻底让他从眼前消失。
但裴宁端没有这些丰富的情感。
如老裴总所言,裴沛玟将她教得很好,作为裴氏机器而言挑不出毛病,放眼海京也足够震慑那些对集团有所企图的视线。
她是个合格且完美的继承人,从小就是。
“你现在这样就很好。”老裴总说,像是肯定,又像是在安慰她。
“宁端,裴氏需要你,不要让你母亲失望。”
从本家离开,还没到十二点,外头雨势又转大了。
安娜接到消息将车开进来,撑着伞沿阶上来,却见门前裴宁端在和一个女人说话。
“默姨。”
裴清默应声,“这就回去了?”
裴宁端点点头,“需要我送您吗?”
“不用,早点回去吧。”裴清默想了想,又道:“宁端。”
“嗯。”裴宁端听着。
裴清默抬手,一开始大概是想摸摸裴宁端的头,但发现她的个头比自己印象高了不少,就临时改成拍拍她的肩。
裴宁端不喜被人触碰,眼神微微变了下。
裴清默失语,无奈地摇摇头:“你这性子,以后谁受得了。”
安娜撑着伞过来,裴清默示意:“回去吧,路上小心。”
裴宁端和她说了声再见-
裴宁端每次从本家回来都不太高兴。
车行在淋漓的雨幕中,安娜握着方向盘,开口缓和气氛:“裴,还有两分钟才到零点,你现在还是二十八岁,没什么想说的?”
裴宁端睁开眼睛,车窗外的夜景在她眸中模糊成一片,“说什么?”
“说些吉祥话啊。”安娜歪着头道,“这不是中国的习俗吗?”
“你记错了,那是新年,不是生日。”
车驶过路口,安娜敲着手指说:“不都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
但生日和新年之于裴宁端,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午夜,离海公路在大雨下肆意蜒走。
当一辆飞驰的夜跑从身后穿过,安娜吓得踩了下刹车,用母语骂了串脏话。
翻译过来有上赶着去死的意思,不太好听。
裴宁端低头,看见手机屏幕亮起来。
是池艾发来的消息,时间很巧,正好十二点。
裴宁端迟迟没有点开。
点开,她就要让裴沛玟失望了。
第040章 拥有
“小裴总, 你为什么瞧上去总不高兴的样子?”
这是十六岁的池艾常问的一句话。
这问题就像“为什么下雨要撑伞”“为什么走路要穿鞋”一样幼稚,裴宁端并不想回答。
而这时候,池艾就会故作聪明地将脸探到她面前, 用肯定的语气, 了然地、响当当地说:“你一定很缺朋友吧。”
池艾很聪明,但有时候又没那么聪明,如果裴宁端真的缺朋友的话,也就不会允许她整天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地晃悠了。
裴宁端要举办十八岁生日宴,邀请了很多客人,傅家也在内——
当然, 不包括池艾。
电话里, 池艾说:“哎呀,其实我也没有很想去,毕竟生日会上那么多人,互相都不认识。我在电视可看见了, 你家那么大, 车开进去都会迷路, 万一我去了回不来可怎么办……”
裴宁端想, 池艾应该没出过远门,在她眼中裴家似乎是另一个世界里会吃人的妖怪。
第二天再去傅家, 裴宁端多带了一份邀请函。
在傅家生活了十多年池艾应该见过不少类似的东西,但她还是对这份烫银的信件表现出巨大的好奇:
“小裴总,这上面的字是你亲手写的吧?”
“别的邀请函上也会写名字?”
“万一我丢了你能重新给我补一份吗?”
阁楼外的树上麻雀叽叽喳喳,树下,某人的嘴皮也没停过。
裴宁端被吵得有点烦了, 随手将书合上,“你说完了吗?”
池艾立马收声, 吐了下舌,把邀请函收好。
阳光烈得发烫,她低头的时候,耳后根有什么东西在裴宁端眼前一掠而过。
待裴宁端定睛,发现是一条细长的红紫色伤痕。
裴宁端的视线往池艾后颈以下的部位移了移。
池艾今天穿得没有平时休闲,是一件棉麻的水蓝色衬衫,领口扣得很高,衣领遮住了她的肩和脖子,于是找不到任何可供分析的痕迹。
耳后根的那一道红,兴许只是睡觉被凉席硌着了,又或者走路时不小心被柳条掸了下,只要她不说、不承认,旁人就永远无法点破。
裴宁端的视线停的有点久,久到池艾有所察觉,自然而然地站起来说天好热。
她的衣角被风吹起来,光线下衣料的颜色像一滩水。
薄如蝉的光影落进裴宁端手掌里,轻轻握指就能抓住,那一瞬间,她不知为什么忽然很想叫一声池艾的名字。
但在她之前,池艾清脆地出声:“阿姨好!”
裴宁端回头,看见她的母亲裴沛玟站在小道尽头,手中拿着外套,远远地看着她。
“她叫池艾,对吗?”
裴宁端靠着车座,沉默地“嗯”了声。
司机在前头开着车,驶出傅家花园,裴沛玟翻开手里的文件,随意道:“你和她是朋友?”
“不是。”
“邀请函是带给她的吗?”
裴宁端低眸:“是。”
裴沛玟没有生气,也没有指责她——她甚至没有给出反应,只是翻阅着文件,平淡地说:“不要浪费时间。”
不浪费时间,不做没用的事,这是裴宁端在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听见的两句话。
小时候她养过一只猫,很乖,也很听话,但因为不常陪伴的关系,和裴宁端一点儿也不亲。
有回研学完放假回来,裴宁端想摸摸它,可太久没见小猫认生,手刚伸过去就给了她一爪子。
处理伤口时裴沛玟问她,还想继续养下去吗?
裴宁端看着朝她龇牙咧嘴的猫儿,摇了摇头。
那只猫最终送给了家里一位有宠物经验的家佣,分别时裴宁端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丢了一块儿。
事后裴沛玟说:“你可以算算这两个月浪费在它身上的时间和精力。”
裴宁端反驳:“这不是浪费。”
裴沛玟就用沉静的眼神定定看着她:“那你得到了什么?”
“……”
她什么也没得到,那些每天回家前的期待都是短暂而虚妄的,她什么都没能留住。
“你知道它为什么会被送走吗?”
“因为我不能照顾它。”
“不,是因为你高估了自己。”
裴沛玟像屏幕里那些给裴宁端上课的老师一样,冷漠地、理性地教会她评估自己:“宁端,你做错了决策,你从来都不具备照养宠物的能力。你擅长的是功课和数字,而不是关系和情感。你必须认清自己,这样才能保证自己今后不会再浪费时间犯同样的错误。”
池艾和那只猫没什么两样。
区别之处在于,猫需要关心和照顾才能存活,而池艾自己就能野蛮地生长。
共通点是:她和它,都不能被裴宁端所拥有。
裴宁端后知后觉,自己不该邀请池艾。
这段时间她做了许许多多对裴氏和公司毫无意义的无用功,继续下去只会进一步扩大负面效益。
后来连续几天裴宁端都没再去傅家。
直到她生日前夕,傅总的身体再度抱恙,特地电话道歉不能出席,裴宁端按裴沛玟的授意前来傅家探望。
当晚超强台风登陆,裴宁端留宿在傅家,无意撞见池艾挨训的场面。
等人都散了,她拿了把伞下楼,池艾没接。
裴宁端没说什么,把伞放下。
等她要离开,池艾在背后问:“明天,我可以不去吗?”
裴宁端转回身:“可以。”
生日宴从来都不是什么非出席不可的场合,就算是,池艾也不在那些人之列。
池艾的脸又破了,这次的伤口很大,清理花了十多分钟。
贴上创口贴,她消沉地问:“小裴总,你这段时间很忙吗?”
“嗯,很忙。”
池艾说哦,难怪打了那么多通电话她都没接。
“找我什么事?”
池艾抬起头,笑得有点勉强,但眼睛还是亮着的:“没事就不可以找你吗?”
裴宁端把伞递过去,重复了一遍:“池艾,我很忙。”
池艾愣了下,继而乖巧听话地点头,接过伞,说:“知道,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伞离手,裴宁端的心情就像当初把那只不属于她的猫送走一样。
静悄悄,空落落的——
说好要转晴,午夜后雨势却又变大,从本家回来愣是花了比平日多出一倍的时间。
毕竟裴宁端手背上还有道伤口的教训,陈姨没回来,安娜放心不下,一直盯到凌晨一点过后。
确认裴宁端洗漱完回卧室歇下了,她才心事重重地离开。
裴宁端当然没睡,在家休息了足足两天,刻在她身体的工作本能比生物钟还难调节。
沙发上坐了没多久,裴宁端披上睡袍到书房,重新翻了遍裴知汇报上来的会议记录。
内容差强人意,这段时间裴知跟在安娜身边还是学到了些东西,比她爷爷裴陆常有出息得多。
裴宁端发了封邮件,留言让安娜明天做下对裴知的评估。
邮件刚发过去,没几秒,手机里安娜发来消息,那边还没到家,开着车无奈地说:“裴,你还没睡。”
裴宁端言简意赅地回了两字:不困。
安娜怕她心情不好影响到别的方面,想找些能让她开心起来的东西,思考了会儿灵机一动,道:“之前我偶然看见过几部池小姐出演过的作品,你感不感兴趣?”
——偶尔?
依裴宁端对她的了解,故意八卦的可能性更大。
赤诚的爱
安娜嗖嗖发来一堆链接,显然是事先整理好的。
发完链接,她又问:“池小姐没联系你吗?”
裴宁端看着列表里的未读显示,点进去,是一句卡在零点发过来的“生日快乐”,和一个大大的笑脸。
安娜没得到回答,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啊,池小姐那么机灵,这么重要的日子居然不示好……”
裴宁端找了个理由将她打发了,之后坐在桌边随便点开一条链接,映目就是池艾那张吸睛的面孔。
这是两年前的某个小平台举办的年末晚会,池艾作为女团歌手出席,气质和相貌无比优越,哪怕站在一众娱乐圈艺人里也会被一眼发现。
裴宁端顺着点开下一条,屏幕里跳出来某部古装电视剧里的小片段,池艾演的是个小丫鬟,在院子里给小姐植花。
再下一条,偶像剧里的龙套实习生。
校园剧里的背景体育生。
一个镜头。
一个背影。
……
当手机铃声响起,链接已经全部播放完毕,裴宁端的手机页面停留在池艾发来的那句“生日快乐”。
屏幕一跳,跳出两个字的名字。
裴宁端看了眼时间,午夜两点。
这个点打电话,池艾是疯了么?
铃声断开,但没多久又锲而不舍地响起来,裴宁端闭了闭眼,终于拿到耳边接听。
“已经两点了。”
“裴总!”
两人的声音同时在手机两端响起。
裴宁端怔了下,察觉到池艾语气里的急切,立刻将心情平复下来,稳声道:“你说。”
“阿啾!”
那端池艾打了个非常响亮的喷嚏,随后带着鼻音哭哭啼啼地抱怨:“裴总,别墅密码怎么换了啊?”
裴宁端愣住。
两秒后,她猛地站起来,大步走到书房的窗边,将窗帘唰地拉开。
随着书房的窗光亮起,楼下花园门外,湿透的人影循光抬头。
池艾眼睛一亮,湿漉漉地蹦在雨里:“裴总!给我开个门,风好大!”【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