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靠近A7区，空气中那股大量人群聚集带来的混杂气息就越发浓烈。


    空间结构由蜂窝状的高强度合金骨架支撑，顶部的过滤单元提供着相对稳定净化的空气流。


    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功率严重不足的应急灯照亮着局部区域。


    能容纳数千人的巨大空间此刻挤满了人，更多的还是蜷缩在防酸布铺就的地面上的孩童与疲惫不堪的家属。


    燕不绝踏入这片区域时，混乱、肮脏、缺乏最基本战时管理条理的景象映入眼帘。


    有士兵和少量志愿者在分发营养剂，但人群的情绪明显低沉，孩子们的低啜和梦呓时有可闻。


    空气中那隐晦污染气息，无声地撩拨着每个人的神经末梢。


    司未雪正站在靠近中心支柱的一片相对开阔的物资堆放点旁，旁边还围着几个神情疲惫但眼神带着敬畏的82兵团后勤官。


    红发在几盏应急灯的微弱光芒下，如同黑暗中摇曳的火苗，夺目而孤立。


    燕不绝穿过人群，士兵们下意识地避开，形成一条无形的通道。


    他走到堆放点前，目光落在那几个被清空了大半的货箱上。


    标签清晰地标注着被清空的物资名称——惰性精神导波片。旁边还散落着一些简易的打磨工具和大量散落的纤维绳。


    而几十步外，在铺满简易铺垫防酸布的区域，不少孩子的手腕或脖子上，都戴着一个微泛着温润暖光的金属片。


    一些孩子蜷缩在亲人身边，呼吸略显均匀地睡着。


    这诡异的宁静与周围环境的混乱形成刺眼反差。


    果然如此，擅自挪用核心战备物资，未经授权用在毫无战斗价值的儿童身上。


    燕不绝甚至没有质询那几个后勤官，那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执行者。


    “司未雪。”


    他的声音异常冰冷，让周围几个正低声汇报的后勤官猛地噤声，脸色瞬间煞白。


    司未雪闻声，缓缓转过身，漂亮的双眸看向燕不绝，里面没有丝毫惊讶或慌乱，仿佛早已预料到这场对峙的到来。


    “上校。”


    “解释。”燕不绝只吐出两个字。


    “核心指令是降低次级意外风险叠加，以保障主战线资源输送效率。”


    司未雪的声音没有起伏，“物资清单第7、15、19项内容记录有误。惰性精神材料可塑性强，能量阈值低，其特性尤其适用于未发育完成精神图景构建屏障的个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熟睡的孩子，“这些高敏群体，在持续低烈度精神污染的环境中，极可能自发精神崩溃。崩溃个体所产生的精神辐射污染，足以干扰B7入口构建的屏障稳定性，会对前线士兵构成不可控的精神扰动。”


    司未雪的解释很清晰。


    他的行为只是将本会扩散的精神干扰源提前扼杀，使其成为稳定的背景变量，而非前线战士的额外噩梦。


    一切都围绕着核心任务的稳定性展开。


    “但没有我的授权。”燕不绝的声音更冷了，“内容记录有误？清库指令何来？谁授权你动用这些材料？”


    在他眼中，最高优先级的资源使用权和决策权，是他独属的领域。


    哪怕司未雪理由再充分，擅自挪用的行为本身，就是对他的冒犯，对制度的践踏。


    司未雪没有回避问题：“内容记录错误的原因是战时通讯初期混乱。”


    “导波片本身并非关键进攻性或防御性战备物资，它属于环境稳定辅助耗材。仅起到屏蔽低阶干扰、稳定基本精神结构的作用。它的消耗，远低于处理群体性精神崩溃突发事件所需的额外医疗及镇压资源消耗。”


    他陈述完，平静地注视着燕不绝。


    燕不绝的敏感神经被刺了一下，他看到了司未雪的独立判断力。


    不仅仅是被动执行，他甚至在评估风险并主动调整资源分配，他将他这个最高指挥官“可能会下达的命令”提前一步做了。


    这份无声的僭越感比任何言语顶撞更让他不舒服，完美的工具不需要多余的思想。


    “谁让你判断这些东西的生死会影响我的任务？”燕不绝的声音拔高了一丝冷意。


    “他们的死活和精神状态，在我的任务清单里没有优先级！消耗一块可能在未来某个节点派上真正用途的惰性精神材料，去维护这些没用的东西不崩溃？这就是你的逻辑效率？”


    话语如同冰雹砸下，空气瞬间冻结，周围所有人都僵住了。


    那几个82兵团的后勤官脸色死白，嘴唇哆嗦着，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位如同战神般降临、此刻却说出这种话的最高指挥官。


    恐惧瞬间淹没了之前的敬畏。


    一些尚未睡着的孩子被惊醒，茫然惊恐地看着这边。


    司未雪一直平静如水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了微小的涟漪。


    脸上的线条似乎绷紧了一丝，他看着燕不绝。


    第一次，那眼神深处隐隐燃起了一点怒火。


    “那么，上校，请给我明确的指令。是现在就停止维护那些…东西，让他们自然崩溃，用恐惧和失控的精神污染浪潮去冲击您的防线吗？”


    他微微歪了下头，火红的发丝滑落颊边。


    这平静的姿态下，却蕴藏着一种针锋相对的强硬。


    “指令？”他向前逼近一步，距离近得几乎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你的任务就是跟在我身边，除此之外，任何行为都是多余的。”


    整个空间的气氛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明白。”司未雪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遮去了眼中此刻所有的波澜，“毕竟我是您的特别向导。”


    他刻意强调了那个被赋予的头衔，“随时听从指令。”


    姿态放低，言词顺从。


    他并非自愿屈服，而是被“特别向导”这个身份和权力的暴力强制按下了确认键。


    燕不绝看着司未雪这份沉默顺从的姿态，眼底的风暴并未平息，反而更添扭曲的满足。


    他没有立刻下达终止指令，那确实会造成麻烦。


    司未雪此刻的模样清晰地印在他眼中，抵消了那份僭越带来的不快。


    他想要的不是孩子的死活，是掌控得到确认，是司未雪此刻必须认清并呈现出的被压制的姿态。


    “很好。”燕不绝的目光在司未雪苍白的脸上刻下一道审视的痕迹，“认清你的位置。”


    他不再多言，转身穿过人群，重新走向B7那片压抑着毁灭威胁的战场入口方向，留下身后一片劫后余生般的死寂。


    片刻后，风波停歇，未知的恐慌盖过了燕不绝的威压，人群又开始缓缓流动。


    司未雪在人群中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快步上前，抓住了那少年的手腕，“你怎么在这里？”


    少年回头，冷冷吐出两个字：“任务。”


    “你的任务在去年12月23号就完成了。”司未雪语气中带着些罕见的俏皮，“撒谎我要告状哦。”


    “啧。”少年不耐烦地甩开手腕上的手，“不关你事。”


    话落，少年头也不回地走了，司未雪看着那身影，浑然不觉身后的危险正在逼近。


    几分钟前，燕不绝踏入通往B7深层的竖井通道。


    “强大的工具需要驯服掌控。”父亲幼年时的教诲，在他脑中滚过。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缓，强大的哨兵感知力场如同无形的触手，理所当然地向着后方蔓延，试图在精神层面捕捉到那份独特的气息。


    空的。


    背后半步之遥的位置，没有熟悉的脚步声。


    精神链接里，没有向导的回应。


    那片持续弥散的S级精神场域，消失在了他的感知范围。


    燕不绝的脚步猛地定住，竖井通道里强劲的上升气流吹动他额前银色的发丝，露出瞬间布满阴霾的银灰色瞳孔。


    他没跟上来？巨大的错愕被紧随其后的、火山爆发般的暴怒彻底吞没。


    刚刚，他还在用冰冷的威压纠正他的越界行为，强调他的本分。


    而现在，他竟敢停留在原地！


    无视自己的命令！


    意识到这点，燕不绝猛地一步跨出。


    他像一枚被强行改变轨道的弹丸，冲向来时通道尽头那扇刚刚关闭的的气密闸门。


    虹膜权限确认光束还未扫过，无形的精神威压风暴便冲击在感应器上。


    刺耳的警报声被粗暴地掐断在咽喉里，闸门如同被无形巨手强行撕裂，猛地向两侧弹开。


    燕不绝带着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与风暴，踏回了A7区那片昏暗空间。


    他瞬间锁定了目标——几十米外，司未雪的身影赫然矗立在那里。


    但此刻，并非静止。


    他正微微俯身。


    对面站着一个个子和司未雪差不多、身形单薄的少年。由于光线和司未雪的遮挡，燕不绝并未看清少年的模样，只觉得熟悉。


    而司未雪的手正轻轻地握住少年的手腕，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放松。


    少年的身体紧绷了一下，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感谢的话。


    少年身影消失得很快，只留下司未雪站在原地，那只刚才握住少年手缓缓垂下，重新被衣袖半掩。


    司未雪并未转头，只是缓缓站直身体。


    但燕不绝那双足以捕捉子弹道轨迹的眼睛，清晰看到司未雪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的指尖，轻微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放松。


    “司！未！雪！”


    嘿嘿，新人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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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第四章 日月城（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