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城郊区，某个特制房间内，没有气味，没有声音。


    燕不绝被钉在房间中央那张椅子上，皮革束缚带咬进他的手腕和脚踝。


    时间在这里变成一种粘稠的窒息胶质，包裹着他，挤压着他。


    感官的牢笼，比任何钢铁都更坚固，更彻底地剥夺了他与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


    他像一件被遗忘在真空中的标本，只剩下思维在寂静与黑暗里徒劳地燃烧。


    那人把他关进了这里，这是第104天，每天只会定时给他注射营养剂。


    寂静被撕裂了，一种压力的变化，空气的流动。


    然后，是门轴转动的轻微摩擦。


    光，刺入这凝固的黑暗。


    它来自头顶，一盏孤悬的灯，残忍地劈开阴影，将燕不绝和他身下那张椅子暴露无遗。


    一个红色人影挡在了门口的光源处。那人看起来刚下班，制服还没换，手里提了个不大的方盒。


    他拖过一把同样的椅子，放在燕不绝正前方几步远的地方。


    坐下后，他将方盒放在身边的小桌子，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松松地交握。


    那张锋利的脸在顶灯直射下显得格外苍白，阴影中的眼睛，深不见底。


    沉默片刻，那人声音响起，温亮清润：“今天是你的生日。”他开始拆方盒。


    燕不绝用力眨了几下眼睛，试图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明。


    他的目光仔细地扫过那张脸上过分俊美的额头、眉骨、鼻梁、嘴唇和下颚的线条。


    那人只是静静地拆着，方盒内是块提拉米苏。


    “我喂你吃。”说着，他挖了一勺，勺子触碰到燕不绝紧抿的唇线。


    提拉米苏微苦的气味在房间中散开。


    燕不绝盯着那双眼睛。


    那人没有移开目光，任由他看。


    一时间，房间内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不喜欢？”那人把勺子丢在一旁，从椅子上起身，抬起脚，狠狠踹在哨兵被束缚的腰侧。


    “砰！”


    巨大的力量让沉重的椅子连同被束缚的哨兵，整个向后滑移了十几厘米，椅腿在地面上刮擦出刺耳声。


    燕不绝闷哼一声，身体痛苦地弓起，他倒抽着冷气，额头上沁出冷汗。


    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的哨兵，声音低沉如闷雷：“为什么还是这样？为什么一点都没变？”


    燕不绝没有回话，三个月的囚禁让他的身体早已松弛。


    那人往前走了一步，灯光打在血红的发丝上格外显眼。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紧紧闭住，那双眼睛完全浸入了黑暗。


    “嗬……”燕不绝有些艰难地扬起头，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见状，那人怒气更甚，他用右脚狠狠碾上了燕不绝的胸口。


    脚下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砰——！”一声沉闷的巨响猛地炸开。


    墙壁剧烈地颤抖，粉尘簌簌而下，像一场肮脏的小雪。


    墙壁上瞬间撕裂开一个不规则的豁口，砖石碎块向外迸飞，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硝烟味猛烈地灌进来。


    红发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震得身体一晃，下意识地朝那破开的洞口望去。


    就在这心神微分的瞬间，脚下传来一股狂暴的挣脱之力。


    男人低头，惊觉燕不绝不知何时已挣断了束缚手腕的绳索。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脚踝。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他掀离了地面。


    视野瞬间天旋地转，后背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肺里的空气被狠狠挤压出去，眼前一阵发黑。


    沉重的躯体随即压下，膝盖顶住他的腹部。


    燕不绝的手，带着哨兵可怕的力量，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视野边缘开始模糊，灯光变成摇晃的光斑，耳中只剩下他自己血液奔涌的轰鸣和喉咙被挤压出不成调的咯咯声。


    意识像沙漏里的沙，无可挽回地向下滑落。


    燕不绝的脸悬在模糊视野的上方，很近。


    银发垂落几缕，额头和颧骨上有新鲜的擦伤，渗着血丝。


    他俯视着他，没有任何温情。


    燕不绝的嘴唇翕动：“我说过，猎人永远会赢的，而那个人是……”


    “我”字尚未出口，一道挟裹着浓烈血腥气的黑影如同炮弹般从侧面撞来。


    燕不绝整个人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撞得横飞出去，狠狠砸在几米外的墙壁上。


    墙壁发出一声呻-吟，灰尘簌簌落下。


    燕不绝沿着墙面滑落，瘫软在地。


    黑影落地，纹丝不动。


    来人一身笔挺的黑色制服，脚上那双液压军靴的发出轻微的嘶鸣，靴底边缘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和深色的污迹。


    浓重的血腥味从他身上弥漫开来——他刚完成任务。


    那人看也没看墙角瘫倒的燕不绝，径直走向红发男人。


    一只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伸过来，粗暴地攥住男人后颈的衣领，像拎起一只小猫般，将他整个人从地板上提了起来。


    红发男人双脚离地，喉间被衣领勒紧，残存的窒息感瞬间回涌。


    他剧烈地呛咳起来，眼前金星乱冒。


    一张脸逼近，怒火沉甸甸地压在红发男人脸上。


    男人的脖颈上，一道细细的划痕正缓慢地渗出血珠。


    那是燕不绝被踹飞瞬间，指甲留下的痕迹。


    黑衣男人左手闪电般抬起，一把大口径手枪的枪口指向倒地的燕不绝。


    红发男人几乎是用尽肺里最后一点空气，才嘶喊出来：“将无！你答应过我的！”


    话落，将无扣动扳机的手顿住了。


    时间在枪口下被拉长、凝固。


    将无松开攥着衣领的手。


    司未雪猝不及防，双脚落地踉跄几步才勉强站稳，喉咙火辣辣地疼。


    将无刚张开嘴，一个欢快高昂的女声混合着背景里沉闷的爆炸轰鸣，从他肩头的微型对讲机里传出：“矫情的事能不能搞快点？”


    将无即将出口的话被硬生生堵了回去，他充满威胁地瞪了司未雪最后一眼。


    “司未雪。结束后，我会给你一拳。”他咬着牙，猛地转身，冲向那个被炸开的豁口，身影瞬间被外面翻腾的烟尘和闪烁的火光吞没。


    司未雪独自站在废墟中央。


    他喘着粗气，目光越过弥漫的硝烟和飞扬的尘土，落在那堆瓦砾里银色的身影上。


    他走过去，在燕不绝身边停下，低头俯视。


    哨兵的身体以一种不自然的姿态扭曲着，胸口的制服撕裂了一大片，露出大片淤紫的皮肤和可能断裂的肋骨轮廓。


    他的脸侧向一边，沾满尘土和血污，嘴角蜿蜒着一道暗红的血线。


    那双曾经总是带着审视、爱意或暴虐的银色眼睛紧闭着。


    一股沉重的怜悯再次攥紧了司未雪的心脏，比之前更甚，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慢慢地，单膝跪了下来，碎石硌着膝盖。


    他伸出手，僵硬地轻轻拂开燕不绝脸上沾着血的尘土。


    燕不绝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慢地掀开一条缝隙。


    银色的眼瞳涣散、失焦，艰难地试图凝聚，最终落在了司未雪的脸上。


    那张脸上，愤怒没有，恐惧没有，甚至没有多少意外，只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某种竭力维持的东西。


    当燕不绝的视线捕捉到司未雪眼中那片沉重的怜悯时，那双银眸深处掠过一丝尖锐的刺痛，紧接着是强烈的厌恶。


    他皱紧了眉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像是想斥责。


    这表情像针一样刺了司未雪一下。


    都到了这种地步，这个人还在本能地抗拒着被视作弱者，抗拒着丢掉他那早已化为齑粉的颜面。


    真可怜。


    也可悲。


    司未雪的喉咙发紧。


    他俯下身。


    一只手温柔地托住燕不绝汗湿的后颈，另一只手绕过他的肩膀，用尽力气将他从那堆瓦砾中抱起，揽进自己怀里。


    燕不绝的身体沉重而瘫软，头无力地靠在他肩上。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血沫的腥甜气息，喷在司未雪的颈窝。


    司未雪能感觉到怀中躯体的生命正像沙一样飞快流逝。


    他低下头，嘴唇几乎贴在燕不绝沾血的耳廓：“燕不绝，你总这样。”


    司未雪说完，轻笑了一声，久久凝视这怀里人的面容，仿佛要将他刻进自己骨髓里。


    “其实我并不恨你。”他顿了顿，感觉到怀里细微的震颤。


    “……我也不爱你。”


    “你只是…让我感到无尽的悲伤。”


    悲伤那漫长的岁月，悲伤那扭曲的依偎，悲伤那些被血浸透的往事，悲伤眼前这个曾经强大、如今却像破布娃娃一样在他怀里走向终结的生命。


    话音落下的瞬间，司未雪一直紧握在身侧的右手动了。


    那把一直藏在袖中的匕首，狭长、冰冷、锋利，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线微光。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慈悲的决绝，深深地，从燕不绝胸前撕裂的制服破口处刺了进去，直没至柄。


    “呃——！”


    燕不绝的身体在司未雪怀里猛地一弓。


    那双银色眼睛死死地钉住司未雪近在咫尺的脸。


    大股温热的鲜血无法抑制地从他大张的嘴里涌出，喷溅在司未雪的下颌和脖颈上，混在火红的发丝上，粘稠而滚烫。


    几乎同时，一滴水珠从司未雪的眼中坠落而下。


    “啪嗒”一声，正正砸在燕不绝沾满鲜血的颧骨上。


    滚烫的血和冰冷的泪混在一起，在污浊的皮肤上蜿蜒出一道短暂、诡异、凄凉的痕迹。


    燕不绝眼中的震惊和痛苦剧烈地波动了一下，随即那光芒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涣散。


    他嘴唇不停地颤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涌出的只有更多的血沫。


    司未雪看着他迅速失去焦距的瞳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里面翻涌着无边无际的复杂情绪。


    他说：“下辈子吧，燕不绝。”


    这句话，像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落入了燕不绝逐渐沉入黑暗的意识深渊。


    这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紧接着，那支撑着他上半身的温暖怀抱骤然消失了。


    他最后残存的感知里，是身下碎石尖锐的触感，是嘴里浓重的血腥味，是脸上那滴混着血泪的冰冷湿痕，以及耳边迅速远去的、变得模糊不清的炮火轰鸣声。


    精神图景变成了荒漠。


    司未雪站起身，没有再看地上那具尸体。


    他面无表情地抹了一把脸上溅到的温热血迹，转身，大步冲向豁口。


    豁口外，战斗已近尾声。


    将无的突击步枪点射声干脆利落，压制着零星的抵抗。


    司未雪立刻加入了残余人员的清剿。


    枪声、爆炸声、濒死的惨叫混杂在一起，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


    最后几声枪响，宣告着战斗彻底停歇，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建筑残骸偶尔坍塌的闷响。


    忽然，一声远比之前所有爆炸都更沉闷的巨响，毫无征兆地撕裂了短暂的寂静！


    那巨响就来自他们刚刚离开的房间内部。


    “轰隆隆——！！！”


    将无和司未雪几乎同时猛地回头。


    只见他们刚刚离开的那栋建筑，尤其是囚禁燕不绝的那一侧房间所在的位置，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从内部狠狠捣碎。


    整片墙体、天花板、地板在恐怖的冲击波中瞬间向上隆起、撕裂、然后向内塌陷。


    灼热的冲击波裹挟着气浪和碎石，向四周疯狂扩散。


    将无和司未雪被冲击波推得踉跄后退，呛人的烟尘扑面而来。


    将无眉头微皱，用手扇了扇空气中的灰尘。


    司未雪僵立在原地，死死盯着那片翻腾着烟尘的废墟。


    那群人。


    那群和燕家盘根错节、派来赏金猎人的人。


    他们救不了他，也绝不允许他有任何被俘、开口指控他们的可能。


    于是，他们选择了最彻底的毁灭。


    用一场迟来的爆炸，将那个哨兵，连同房间里所有可能存在的痕迹，以及那段扭曲纠缠的过往，一同炸上了天，埋葬在万钧碎石之下。


    火焰在废墟上疯狂跳跃，舔舐着一切。


    浓烟遮蔽了天空，也遮蔽了司未雪眼中最后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缓缓转回头，脸上只剩下硝烟和尘土留下的污迹。


    战斗结束了，所有的猎物和猎人，都在这片焦土上找到了各自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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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第一章 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