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朦胧。


    当阳光透过天幕隐约传来，整个厚云下的中原，都在春雨下泛起无边晨雾。


    隋唐大运河别样宏伟，平均宽度都在四十至六十米。


    此时李晔领着唐军顺运河南下，不仅运河两岸行走着大量军队，就连运河中心也顺流往下走着舟船。


    舟船上除了一些稀少的水师外，更多的则是随军粮秣等后勤物资。


    使用舟船运输，可比动员海量民夫在泥径中肩挑背扛有效多了。


    队伍缓缓南下，蓑衣穿在身上，任由春雨慢慢浸湿。


    军卒们只是埋头，在这雨水连绵中，艰难跋涉着泥径。


    整个队伍沉默无言，唯有更外侧传递情报的快马，不断驱使马匹，踏起阵阵水花。


    “全军向前，继续行军！”


    “全军向前，继续行军！！”


    一匹快马再次从队伍两边快速跑过，同时边跑边大声呼喊，将继续行军的消息传递出去。


    行军疲累到有些麻木的军卒听见这话，脸上甚至没有心力鼓起一点反应，只是本就已经彻底麻木的身躯，继续机械往前。


    而在快马赶来的方向，也就是整个大军的最前方。


    一队武装值守的唐军正在进入一座县城，虽然春雨弥漫，但县城内还是蒸腾起大股硝烟。


    城外雨地中则蹲满了百姓，他们看着被彻底焚毁的城池，脸上满是绝望。


    以至于对身边不断跑过的唐军，也升不起半点兴趣。


    此时的城外空地。


    运河上运送物资的舟船继续伴着大军往前，丝毫没有要在这里停留的意思。


    同时船夫目光也不时看向前方，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群披挂蓑衣的铁河，簇拥着大量军将，而军将又围在一个龙袍男子身边，一边向前，一边望着又一处被焚毁的县城，不断交流着什么。


    “这城也如之前一样，其中没有任何梁军，在得知我军即将抵达后，城里的梁军便一把火烧了县城。”


    李存勖驾马从前面的县城赶了回来，加入到行军队伍后，将情况告知了出来。


    虽然早有准备，但听着又被焚毁了一座城池，现场众人还是微微挂起了一缕黑线。


    主管作战的李存审没有说话，只是带着黑线若有若无瞟了庞师古、王彦章这些曾经的梁将一眼。


    而王彦章脸上难堪之余，根本不知道该回什么话。


    最后还是主管后勤的庞师古，叹了口气：


    “这已经不能算作坚壁清野，这算是焦土。”


    卢枳也附和点头：


    “这一路走来处处都是无家可归、无粮可吃的百姓。”


    “虽然分出不少军粮来建设粥棚，但面对这上百万百姓，这些粮食实在是有些杯水车薪。”


    两人开口，三言两语就将李晔南下的境遇说了个大概。


    可以说与剑南比肩，大唐唯二的富饶区域，随着李晔正式伐梁，其上已经进入到了一个急速衰退的状况。


    按照目前的这种局势，等李晔彻底荡平朱温，最后得到的河南道，也不过是一个百废待兴，发展度归零的残破之地。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大唐唯二还有不少人口的区域，也将因为人为因素，人口锐减下去。


    甚至就连这个锐减，也是李晔硬着头皮拿军粮施舍才勉强换来。


    要是李晔也不管，甚至强行平定饿疯了四处‘找’粮的流民，说是战区的百姓要全部死绝也毫不为过。


    李晔身边的众将越想额头黑线就越明显。


    直到不知不觉又走了许久，前面的李晔忽然放慢了马速。


    人群下意识连忙拉起缰绳，生怕撞到李晔身上。


    而后瞪着疑惑双目，看向李晔。


    李晔的马速放缓，一面慢慢向前，一面看着不远处的一片空地。


    人群顺着看去，随后愣了一下，转眼看向了王彦章。


    一群精骑正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拿着横刀不断呵斥。


    而在空地中，则是百来个混杂了老弱的男男女女，正拿着木棍、石头、农具等‘武器’，虽然满脸惊恐，但依然目光死死放在不远处满载军粮的舟船上。


    要是以前，这些百姓只要看见舟船周围的军卒不要说靠近，甚至会跑的远远。


    可现在这些百姓不仅没有跑，甚至面对已经冲脸的精骑，也咬牙坚持在原地。


    只有一双双饿的发绿的双眼，死死盯着粮食。


    派遣骑兵避免流民或者敌军袭扰部队靠近，这是王彦章的职责。


    所以看见了这一幕后，众人都不敢说话，只是齐齐看向王彦章，借此告知李晔，这事不归他们管，全是王彦章的责任。


    而王彦章也根本不敢说什么这是职责所在，去年李晔黄河边那句‘朕的责任’，到现在都能偶尔让张全义、李师泰从梦中惊醒。


    王彦章连忙叉手：


    “臣这就去呵斥这群骄兵！”


    说着王彦章就要过去，只是走之前，同为梁将出身的庞师古，却忽然拉住了他，同时微微使了一个眼色。


    王彦章一愣，随后呆了会，猛然反应过来。


    “还有干粮，臣这就带些干粮。”


    王彦章连忙对着自己亲卫使眼色，随后一群人带着收集来的胡饼，向着这群男男女女跑去。


    而看着又来了骑兵，这群人中不要说男人，就连女人也都瞪大眼睛，咬牙拿紧了‘武器’。


    李晔没有去理睬王彦章怎么解释，又怎么亲手分发粮食。


    他只是顺着战马向前，目光挪开后，又看向了另外一边。


    那里是不知多久倒毙的百姓。


    但从外表来看，这群百姓死的并不久。


    他们手中也拿着木棍和石头，随后全部身上带着横刀和长矛的伤痕，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甚至在一些可以遮雨的大树下，还能看见一些临死前被‘侮辱’的女人。


    李晔看着这些没穿衣服，身形消瘦难看的女人，原本刚刚有些恢复的眼神，又瞬间泛起狠色。


    李存审也发现了这一幕，急忙额头带汗，不敢等李晔询问就主动惊慌开口：


    “必是梁军所为，唐军中绝无敢做此事者！”


    你可以杀，但绝对不能侮辱，这是李晔军令中再三强调的一点。


    所以李存审看着这一幕才会格外惶恐，深怕李晔误会。


    而李晔则是收回目光，终于一夹马肚，让战马的速度恢复回来，随后在众将的小心下，开了口：


    “大军只留一个月存粮即可，其余粮食全部用于赈济百姓。”


    “再让全军加速，一个月内必须打通运河。”


    冷漠中带着一点斩钉截铁。


    身后众人连忙行礼不敢反驳。


    随后李晔顿了顿，又忍不住看了眼已经饿的敢直接冲撞大军，眼中也只有仇恨饥饿，全无半点认可的百姓。


    随后，李晔毫不掩饰的叹气出声：


    “社稷，就是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