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危琰耸听·其八

作品:《美强惨质子在敌国求生二三事

    烛火噼啪燃烧,照亮了简陋的住所。楚琰**着上半身,正往自己背上的刀伤上倒药粉。血腥气和药味混合在一起,充斥着这间小小的屋子。药粉渗入伤口带来灼


    热的疼痛。楚琰闭着眼,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药粉的刺痛让他闷哼一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的皮肉。他想起方才府衙中的厮杀——赵旭辉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衙役们冰冷的刀锋,还有宋惊野那双野性难驯的眼睛。一切都像一场梦魇,却又真实得刻骨铭心。


    “吱呀——”门被推开一道缝隙,凉风夹杂着山野的气息涌入。一颗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正是白天在厅堂里扛撞木的巨汉铁熊。他挠了挠头,表情有些局促,瓮声瓮气道:“头儿让俺送来这个。”他递过来一个粗瓷瓶,“山里老郎中调的,止血生肌,比官老爷们的金疮药管用。”


    楚琰睁开眼,眸光锐利地扫过铁熊,并未立刻伸手去接。


    铁熊被他看得有些发毛,粗声道:“俺铁熊说话算话。头儿既然说了信你,俺们就不会背后捅刀子!这药,你爱用不用!”说着便要将瓶子放在地上。


    “放下吧。”楚琰开口,声音因失血和疼痛而微哑。


    铁熊松了口气,放下药瓶,又看了一眼楚琰背上狰狞的伤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头儿在寨子里等你……有话要说。”


    楚琰沉默片刻:“知道了。告诉他,我稍后便到。”


    铁熊点点头,转身离开,关门时动作轻了许多。


    屋内重归寂静。楚琰拿起那瓶粗瓷药,拔开塞子闻了闻,一股浓烈的辛辣草药味扑鼻而来。他指尖沾了些药膏,抹在伤口边缘。一股冰凉的刺痛过后,伤口处的灼烧感竟真的有所缓解。他扯过干净的布条,费力地缠绕包扎,动作牵扯到伤处,额角渗出更多冷汗。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行走。


    包扎完毕,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息。烛火跳跃,光影在他苍白的脸上明灭不定。


    他想起谢危楼送来的那套刻着瘦竹的紫砂茶具,还有那张写着“茶可清心,亦可观势”的素笺。青州城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远比预想的更污浊险恶。赵旭辉,只是掀开了冰山一角。税银的去向,官匪勾结的源头,甚至可能与京中皇子有关……这些都需要尽快查清。宋惊野的归顺是意外之喜,但这头桀骜的孤狼,真的甘心被套上枷锁,成为他手中的刀吗?更让他心底发沉的是,楚国那边……消息传回去,楚梵那个畜生会用阿娘做什么?


    袖中的匕首传来冰冷的触感,那是阿娘塞给他时颤抖的手的温度——“楚人的命可以丢,但脊骨不能弯。”这句话在此刻,如同烙铁般烫在他的心上。


    烛火猛地一跳,爆出一个灯花。楚琰眼中最后一丝疲惫被深沉如夜的决心取代。他抓起搭在一旁干净的衣服,随手披上,遮住满身的伤痕与药味。他需要力量,需要盟友,需要在这泥潭中站稳脚跟,更需要快!


    宋惊野和他的落云山,是他眼下唯一能抓住的筹码。


    推开房门,尽管已经立夏,山风仍带着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夜空如墨,星垂平野。远处落云山巨大的黑影沉默矗立,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楚琰深吸一口气,踏入了清冷的夜色中。脚步虽因伤而略显沉重,背脊却挺得笔直。


    路并不远,经过几条寂静的街巷,便到了城郊一处依山而建的废弃义庄。这里便是宋惊野和他手下临时的落脚点。残破的院墙内,几十条汉子或倚或坐,篝火跳跃,映着一张张饱经风霜、带着警惕和野性的脸。粗粝的交谈声和酒囊碰撞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楚琰一踏入院门,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敌意,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白天府衙中修罗地狱般的景象,早已被铁熊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遍。


    宋惊野正坐在篝火旁一块巨大的断碑上,手里漫不经心地抛玩着一块尖锐的石子。火光跳跃在他年轻而线条分明的脸上,那道浅疤如同蛰伏的蛇影。他抬眼看向楚琰,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痞气模样,但眼神深处却沉淀着某种复杂的算计和试探。


    “哟,靖安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宋惊野拖长了调子,手中的石子“啪”地落入掌心,发出清脆的声响。


    楚琰无视了周遭那些刀子般的目光,径直走向篝火。火光映亮了他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他在宋惊野对面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开门见山道:“赦免文书和荒山地契,三日内送到你手上。” 这是他的诚意,也是拴住这匹野马的第一根缰绳。


    宋惊野眼中锐光一闪,嘴角那点笑意更深了些:“痛快!楚琰,我宋惊野说话算话。只要你给我的兄弟们一条活路,一块能安身立命的地盘,我这条命,连同落云山上下几百号兄弟的命,随你差遣!” 承诺掷地有声,带着山野的铿锵。


    “很好。”楚琰点了点头,“但在此之前,我需要知道一件事。” 他目光如炬,直刺宋惊野眼底,“青州城的税银,到底进了谁的腰包?”


    听到“装死前”三字,宋惊野眉峰微挑,显然也猜到了赵知府的金蝉脱壳。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宋惊野骤然阴沉下来的脸色。他眼中的玩世不恭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恨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他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柄缠着红绳的古怪弯刀刀柄。


    “那个人……”宋惊野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压抑的愤怒,“藏得很深,像躲在淤泥深处的毒蛇。赵旭辉这条老狗,也不过是替他叼肉骨头的伥鬼。这些年劫掠的税银,还有被他刻意‘剿匪不力’而掩盖的巨大亏空,大部分都流向了一个地方——”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楚琰,一字一句道:


    “‘瑞祥记’钱庄。青州府衙账目上每年几笔大的‘公务开支’和‘采买’,最终都汇入了它在青州的分号。”


    “瑞祥记?”楚琰咀嚼着这个名字,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这是洗钱的老路子,“京城的产业?”


    “没错。”宋惊野嗤笑一声,眼中满是讥讽,“表面上做的是正经买卖,通汇天下,童叟无欺。实则专为京里的‘大人物’洗钱!青州城的赃银,在瑞祥记青州分号几经倒手,兑换成小面额银票或不易追查的金块,最终都会汇入它在京城总号的几个特定户头。我派人跟过其中两条线,其中一个户头的主人……”他眼中寒光闪烁,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淬冰的刀锋,“姓‘萧’!”


    楚琰的心猛地一沉。


    姓“萧”!胤朝皇姓! 果然与皇子有关!太子萧陵野?还是……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五皇子萧季钰在国子监把玩玉佩、言语间挑拨离间的身影。


    宋惊野接下来的话,如同重锤敲在楚琰心上,印证了他的猜测:


    “而且,这姓‘萧’的户头主人,下边的人偷偷打听过,虽用了化名,但钱庄内部有风声透出来,说这户头的主子……排行第五!” 他加重了“第五”二字,目光紧紧锁住楚琰的脸上表情,“而且,这萧五,干的可不仅仅是贪渎税银这么简单……军队在落云山丢失军械三百的事,殿下可听说过?”


    篝火噼啪爆响,火星四溅。


    楚琰瞳孔骤缩。军械三百!?原来那批军械,根本不是什么“丢失”,而是被五皇子萧季钰暗中截留,借赵旭辉的手,运进了落云山!


    “继续说。”楚琰的声音沉静得可怕,背上的伤口因他绷紧的肌肉而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衫。但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有篝火在他眼底跳跃出冰冷的寒光。


    宋惊野看着楚琰的反应,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和更深的恨意。他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那批军械,是赵旭辉那老狗亲自押送的!就在三个月前,趁着一次所谓的‘剿匪’行动,运到了落云山深处一个废弃的矿洞里。赵旭辉还派了几个心腹衙役‘看守’——其实是监视我们,防止我们乱动。他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哼,整座落云山,都是老子的地盘!”


    他拿起一根树枝,狠狠戳进篝火堆里,搅起一片火星。“那些刀枪铠甲,成色极新!比我们之前抢到的边军淘汰货强百倍!赵旭辉只说这是‘上面’给的,让我们藏好,等‘时机’。至于什么时机?给谁用?他嘴巴紧得很!只说这是五公子的意思,让我们别多问,否则……哼哼。”宋惊野脸上那道疤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老子当时就恨不得剁了他!拿老子当仓库使唤?还他妈一副施舍的嘴脸!”


    楚琰的心沉到了谷底。五皇子萧季钰!那个在国子监初见时仿佛置身事外、只关心玉佩的五皇子!表面上与太子分庭抗礼,私下竟早已把手伸进了青州这盘棋里,不仅贪渎巨额税银,更胆大包天地截留军械,私蓄武装!其心可诛!


    楚琰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匕首冰冷的刀柄。阿娘塞给他时的触感仿佛还在,那句“脊骨不能弯”的叮嘱在耳边回响。如今,他的脊骨不仅要撑起自己的尊严,更要撑起这盘越来越凶险的棋局。


    五皇子萧季钰……这条潜藏在暗处的毒蛇,终于彻底露出了獠牙。截留军械,私蓄武装,这绝不是简单的贪腐!这是图谋不轨!他想干什么?是准备在关键时刻武装宋惊野这群亡命之徒搅乱时局?还是另有更隐秘的武装力量需要装备?甚至……是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烛火的光在他眼底跳动,映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青州的水,比他预想的更深,也更凶险。税银案只是冰山一角,水下隐藏的,是足以颠覆乾坤的惊涛骇浪。而他楚琰,不仅要在胤朝这滩浑水中挣扎求生,更要掀了这烂摊子!


    他缓缓抬眸,看向宋惊野:“赵旭辉已经被我关押在牢里了,这几日,我势必要从那老狐狸嘴里撬出来点东西。”


    宋惊野迎上他的目光,那野性的眸子里同样燃烧着复仇和破局的火焰。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在火光下带着血腥气:“放心,靖安君。这老狗……跑不了!老子也正想好好‘招待’他!”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张同样年轻却布满风霜与算计的脸。夜风呜咽着穿过破败的义庄,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如同无形的暗流在涌动。楚琰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他无声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这税银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