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助眠师古代就业指南》 苏晚专注地维持着雨声,不敢有丝毫分心。她能感觉到沈烬的目光偶尔会扫过她,冰冷而探究。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悄悄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苏晚觉得自己的喉咙快要冒烟时,沈烬忽然动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一步步走到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坐了下来。他闭上眼,身体重重地靠进宽大的椅背里,一只手抬起,用力地按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脸上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刚才那片刻的安宁,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
苏晚的雨声没有停,只是随着他姿态的放松,节奏变得更加舒缓悠长。
房间里只剩下连绵的雨声和他沉重压抑的呼吸。
又过了一会儿,沈烬按揉太阳穴的手放了下来,搭在扶手上。他没有睁眼,只是从薄唇中吐出几个冰冷的字:
“以后,每晚亥时。”
“自己滚过来。”
苏晚的雨声戛然而止。她看着那个闭目靠在椅背上的男人,心跳剧烈跳动,手紧紧抓住衣袖。
每晚亥时,这既是她暂时保住性命的护身符,也是一道将她彻底绑在这座魔窟、绑在这个危险男人身边的枷锁。
“是。”她垂下眼,低声应道。心中却没有丝毫放松。
这只是开始。
沈烬的隐疾,他的身份,这深宅的暗涌…她知道,真正的危机,远未过去。
门外,那个如同鹰隼般冷硬的侍卫首领,无声地投来一瞥。
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有一丝极淡的惊讶,但更多的,依旧是冰冷的审视。
一个被锁在东厢的替嫁庶女,一个靠雨声在暴君枕边求生的女人。
沈府这潭深水,终于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涟漪,才刚刚荡开。
老夫人院里灯火通明,却比东厢更像个死地。
压抑的哭腔,慌乱的脚步声,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杂着绝望的药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苏晚被那鹰隼般的侍卫首领近乎拖拽着推进内室,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呛得她喉头发紧。
“老夫人!老夫人您撑住啊!”
几个鬓发散乱的侍女围着那张巨大的拔步床,哭得几乎瘫软。床榻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蜷缩着,身体剧烈地抽搐,每一次撕心裂肺的咳嗽都伴随着大股暗红色的血沫从她口中喷涌而出,溅在明黄的锦被上,洇开触目惊心的黑红。
她的脸色是一种濒死的灰败,双目翻白,喉咙里发出恐怖的嗬嗬声,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断绝生机。
沈烬背对着门口,宽阔的肩膀绷得死紧,玄色的衣袍下摆沾染着喷溅的血点。他一手死死扣着床柱,坚硬的紫檀木在他指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木屑簌簌落下。
整个房间的空气被他周身那股狂暴的戾气压得几乎凝固。
“废物!一群废物!”他猛地转身,赤红的眼眸扫过地上跪着抖成一团的几个大夫,那眼神如同在看一群待宰的牲畜,“养你们何用!滚!都给我滚出去!再治不好,通通拖出去喂狗!”
他的声音嘶哑癫狂,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和暴怒,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咆哮而出,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那几个大夫连滚带爬,涕泪横流地仓皇退了出去。
沈烬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猛地钉在刚被推进来的苏晚身上。
苏晚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呼吸骤然停滞。
“你!”沈烬一步踏前,巨大的阴影完全吞噬了苏晚。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里面翻滚着暴戾和一种走投无路的孤注一掷。“你若有半分虚言,我让你生不如死!”
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猛地攫住了苏晚纤细脆弱的脖颈!巨大的力道瞬间传来,喉骨剧痛,空气被彻底截断!苏晚眼前阵阵发黑,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
“呃。”她痛苦地挣扎,双手徒劳地去掰他坚硬如铁的手腕,双脚几乎离地。肺腑灼烧般疼痛。
“家…主……”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从被挤压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音,因缺氧而涣散的目光却死死越过沈烬暴怒的脸,投向床上抽搐咳血的老夫人,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救…她…风…府…”
扼住咽喉的力道骤然一松!
苏晚如同脱水的鱼,重重跌落在地,冰冷的石板撞击着膝盖,她剧烈地呛咳起来,贪婪地吞咽着带着血腥味的空气。沈烬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投下浓重的死亡阴影。
他俯视着她,赤红的眼中疯狂未退,却多了一丝被强行拉回的、极其不稳定的理智。他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嘶哑冰冷,每一个字都像冰棱砸下:“你最好有把握。”
这不再是命令,而是最后通牒。
失败,即是万劫不复。
苏晚顾不上喉咙的剧痛和几乎散架的膝盖,猛地抬头,眼神因求生欲和某种更强烈的意志而亮得惊人:“按住老夫人!快!别让她再伤到自己!”她的声音因为刚才的扼喉而嘶哑变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
离床最近的两个侍女被她眼中迸发出的厉色慑住,下意识地扑上去,死死按住老夫人剧烈挣扎的双肩和手臂。
苏晚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床边。浓烈的血腥气混杂着老人身上腐朽衰败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老夫人因剧烈咳嗽而暴突在颈侧皮肤下的那道青紫色筋脉,风府穴附近,气血暴逆!
“针!”苏晚猛地回头,嘶声朝着那个如同雕塑般立在阴影里的鹰眼侍卫首领喊道,“给我一根银针!要快!”
侍卫首领眼神一凛,目光飞快地扫向沈烬。
沈烬下颌绷紧,赤红的眼眸死死盯着苏晚,没有任何表示,却也没有阻止。
侍卫首领不再犹豫,探手入怀,指间寒光一闪,一根寸许长、细如牛毛的银针已递到苏晚面前。
苏晚一把抓过,入手冰凉。
她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指尖因为恐惧和用力而发白。她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痛带来瞬间的清明和狠厉。不能抖!绝对不能抖!
窗外,酝酿了一夜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疯狂敲打着屋顶和窗棂,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声,如同战鼓擂动。
苏晚深吸一口气,将窗外那狂躁的雨声强行摒除。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念,都凝聚在指尖那一点微不可查的寒芒之上。
她俯身,左手拇指精准地按压在老夫人颈侧那暴突跳动的风府穴下方半寸处,指下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狂暴紊乱的气血冲击。
右手捏着银针,稳如磐石,对准穴位上方半寸,一个极其刁钻、能疏导而非强压的落针点!
屏息。
凝神。
落针!
细如牛毛的银针在她指尖化作一道微不可查的流光,瞬间刺入!
“呃——!”老夫人身体猛地一弓,发出一声短促痛苦的抽气。
“老夫人!”侍女们惊呼。
沈烬一步踏前,指节捏得爆响,赤红的眼中杀机再现!
然而,就在下一秒。
老夫人绷紧弓起的身体,像是被骤然抽掉了所有力气,猛地瘫软下去!那撕心裂肺、带着血沫的剧咳,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戛然而止!
房间里只剩下老夫人粗重艰难却不再窒息的喘息声,以及窗外更加疯狂的暴雨声。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侍女们忘了哭泣,忘了按压,呆滞地看着床上。侍卫首领冰冷的眼底第一次掠过清晰的震动。
沈烬踏出的脚步僵在原地,赤红的眼眸死死盯着老夫人起伏渐趋平稳的胸口,又猛地转向跪在床边的苏晚。那目光复杂得如同深渊,有未散的暴戾,有劫后余生的震颤,有难以置信的惊疑,最终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审视。
苏晚保持着落针的姿势,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冷粘腻。她极其小心地松开捻针的手指,指尖仍在微微颤抖。
成了,暂时。
老夫人灰败的脸上似乎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活气,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终究没有睁开,沉入了昏睡。
那致命的抽搐和喷血,终究是止住了。
“呼…”不知是谁,长长地、颤抖着呼出了一口气,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沈烬的目光钉在苏晚身上,那眼神沉甸甸的,仿佛要将她每一寸骨肉都拆解开来研究。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收回了踏出的那只脚,周身那股毁天灭地的狂暴戾气如同退潮般缓缓敛去,留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冰冷的、审视的平静。
他挥了挥手,动作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沉重:“把人抬下去,好生看护。”声音嘶哑干涩,却已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命令口吻。
侍女们如梦初醒,小心翼翼地挪动昏迷的老夫人,动作轻得不能再轻。
苏晚撑着床沿想站起来,膝盖的剧痛和脱力感让她晃了一下。一只冰冷的手突然伸到她面前。是那个鹰眼侍卫首领。
他依旧面无表情,眼神却少了之前的漠然,多了一丝极淡的……或许是认可?
苏晚犹豫了一瞬,没有去扶那只手,自己咬着牙站了起来。她不想再欠任何人情,尤其是在这魔窟里。
她转向沈烬,喉咙的疼痛让她声音沙哑:“家主大人,老夫人急症虽暂缓,但病根深重,非一日可愈。需辅以安神定惊、调养脏腑的方子缓缓图之。”她顿了顿,补充道,“方才情急,施针只为救急。若想老夫人安稳,此时不宜再挪动惊扰,更需通风散浊。”
她的话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寂静的房间里。几个正小心翼翼抬着老夫人准备离开的侍女动作僵住,不知所措地看向沈烬。
沈烬的目光从苏晚苍白却异常沉静的脸上扫过,又落到老夫人昏睡中依旧痛苦蹙起的眉头上。窗外暴雨如注,哗哗的雨声充斥着耳膜。
“放下。”冰冷的两个字。
侍女们如蒙大赦,又小心翼翼地将老夫人放回原处。
沈烬不再看任何人,径直走到窗边。
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打着紧闭的雕花木窗。他伸出手,猛地推开了离床最远的那扇窗!
“呼——!”
冰冷的、带着浓郁水汽和泥土腥气的狂风瞬间灌入室内,卷走了浓重的血腥和药味,吹得烛火疯狂摇曳,光影在墙壁上剧烈跳动。
侍女们被风吹得一个趔趄,下意识地缩紧了脖子。
沈烬高大的身影逆着窗外泼墨般的夜色和如注的暴雨,站在大开的窗前,玄色衣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没有回头,冰冷的命令穿透风雨声砸下:
“去,把药煎来。”
“你,”他微微侧过头,冰冷的余光扫过苏晚,“守在这里。”
“天亮之前,老夫人若有半点差池……”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威胁比窗外的暴雨更寒彻骨髓。
侍卫首领无声领命,迅速安排人手。侍女们噤若寒蝉,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苏晚默默地走到离床不远的一张圆凳旁坐下,背脊挺得笔直。
窗外的风雨声和室内压抑的寂静交织在一起。她看着床上昏睡的老人,看着窗边那个如同孤崖般挺立的冰冷背影。
暂时的危机似乎过去了,但无形的枷锁,却在这风雨飘摇的深夜里,悄然收紧。
守在这里?守住的,究竟是老夫人的性命,还是她苏晚自己悬于刀锋的未来?
她拢了拢被风吹得冰凉的衣袖,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还能感受到那根银针留下的微凉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