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作品:《骨事》 二十一
处决室的白炽灯比审讯室更冷,照在金属地板上,像铺了一层碎冰。
骨濯穿着灰雀的黑色行刑制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上淡青色的血管。她手里握着注射枪,针头闪着寒光,里面是灰雀特制的“湮灭剂”——能瞬间破坏异能核心,让尸体像融化的冰一样消失,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良鸩被固定在行刑台上,束缚带勒得她肩膀发红,却没挣扎。她看着骨濯一步步走近,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只有在骨濯停在她面前时,睫毛才轻轻颤了颤。
周围站着监察部的人,老秦也在,站在最角落,嘴角噙着抹若有似无的笑。骨濯扫了他一眼,指尖在注射枪上轻轻敲了敲——三天前她就想明白了,老秦让良鸩代伪装课不是偶然,他早就看良鸩不顺眼,想借“内鬼”的由头削她的权。
杀良鸩?没必要。老秦要的是权,她要的是安全。
“准备好了吗?”骨濯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像在问“今天天气好吗”。
良鸩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点释然,又有点说不清的疼:“动手吧。”
骨濯没再说话,抬手按住良鸩的肩,将针头扎进她颈侧的动脉。推药的瞬间,她指尖微微偏了偏,让大部分药剂打在了肌肉里——剂量够让她陷入深度昏迷,却不足以致命。
良鸩的身体猛地绷紧,随即软了下去,眼皮沉重地合上,最后看骨濯的眼神里,藏着点她没读懂的东西。
“确认死亡。”骨濯拔出针头,转身对监察部的人说,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监控屏幕上,良鸩的生命体征迅速归零,像真的死了。老秦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做得好。”
骨濯扯了扯嘴角,没接话。她知道,这场戏才刚开始。
标本店的木门被风推得“吱呀”响,柜台后的玻璃罐里泡着各式骨骼,在晨光里泛着乳白的光。
良鸩睁开眼时,首先闻到的是熟悉的消毒水味,混着点福尔马林的腥气。她动了动手指,触到身下柔软的床垫——是标本店阁楼的那张旧床,她们以前演普通人时睡过的地方。
“你醒啦。”
骨濯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温柔得像棉花。她坐在床边,穿着烟灰色的裙子,头发松松地挽着,手里端着杯温水,眼底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欣喜。
良鸩猛地坐起身,颈侧的针眼还在隐隐作痛,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掐了把胳膊——疼。不是梦。
“这是... 标本店?”她的声音发哑,眼神里满是震惊,“我没死?”
“嗯。”骨濯把水杯递到她嘴边,指尖碰到她的唇,带着点温热的痒,“对外说你已经被处决了,灰雀的档案里,‘良鸩’已经是个死人了。”
她放下水杯,伸手替良鸩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动作轻柔得不像她:“以后你换个名字,我们就在这里过普通人的日子,好不好?”
良鸩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温柔里找出破绽,却只看到泛红的眼尾和眼下淡淡的青黑。
“你...”良鸩的喉结动了动,“你为什么要救我?”
骨濯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有点委屈:“嘿嘿,这些都是演给那些老家伙看的。”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低的,像在说什么秘密,“行刑那天,我故意打偏了药剂,等他们走了,才把你从‘死人堆’里刨出来——你不知道,搬你回来的时候,我手都在抖。”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良鸩的脸颊,带着点湿意:“我怎么可能真的杀你。”
说到这里,骨濯的声音忽然哽咽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良鸩的手背上,滚烫的:“其实,我早就动心了。”
“那天在审讯室,我说的那些话,每一句都像刀子扎我自己。”她抬手抹了把眼泪,肩膀微微发抖,“我忍了好多好多眼泪,可是我必须在灰雀面前装忠诚,不然他们怎么会信我?怎么会放我带你走?”
她握住良鸩的手,掌心滚烫,眼神里的真诚几乎要溢出来:“良鸩,我们别再演了,好不好?就在这里,过真的日子。”
良鸩看着她声泪俱下的样子,听着她带着哭腔的告白,手背的泪痕还在发烫。颈侧的针眼、标本店的熟悉气息、骨濯眼底的红痕... 所有细节都在说“这是真的”。
他的心,忽然就软了。像被温水泡过的棉花,软得提不起力气。
可骨濯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指尖却悄悄蜷缩了一下。
——内心冷笑。
我是很忠诚啊。
忠诚于能让我活下去的一切。忠诚于这场让你彻底闭嘴的戏。
她看着良鸩眼底的动摇,哭得更凶了,把脸埋进他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良鸩的手悬在半空,迟疑了很久,终于轻轻落在她的背上。
窗外的阳光透过木格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标本店的消毒水味里,似乎多了点甜。
骨濯在他怀里,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看,多简单。
死过一次的人,总是更容易相信“重生”的温柔。
而她的安全,又多了一层保障。
这场戏,还能演很久。
灰雀总部的隐蔽茶室里飘着陈年普洱的涩香,老秦坐在梨花木桌后,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茶汤在杯底晃出细碎的涟漪。骨濯推门进来时,他抬眼瞥了下墙上的挂钟——比约定时间早了三分钟,一如既往的精准。
“良鸩那边都安顿好了?”老秦倒了杯茶推过去,茶雾模糊了他眼底的算计,“没起疑?”
骨濯接过茶盏,指尖搭在温热的杯壁上,唇角勾着恰到好处的恭顺:“秦部长放心,她醒来看见标本店的陈设,又听我说了‘劫后余生’的戏码,现在大概还沉浸在‘死里逃生’的恍惚里。”她呷了口茶,普洱的醇厚压下喉咙里的涩,“毕竟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对我那套‘动心’的说辞,信了七八分。”
老秦低笑一声,端起自己的茶盏:“你真的挺厉害。”他放下茶杯,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着,“不管是这次让她假死脱身,还是当年工厂那场生死戏——故意把虚弱演得真假掺半,让良鸩一边怀疑一边心疼,最后彻底栽进去。”
他抬眼看向骨濯,眼神里带着点欣赏,又有点忌惮:“杀人诛心的手段,你倒是用得炉火纯青。良鸩这辈子硬气,偏就吃你这套‘半真半假’的温柔。”
骨濯放下茶盏,指尖在杯沿划了圈,语气平淡无波:“您知道我的诚意就好。毕竟我不是什么犟种,这点道理还是懂的。”她从来不是为了谁,只是为了自己能在灰雀这摊浑水里站得稳,老秦要权,她要安全,各取所需罢了。
老秦从脚边的纸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推到骨濯面前:“我给她带了些补品,燕窝雪莲之类的,适合养身子。”他看着骨濯,“你一会儿给她带回去吧。”
骨濯打开木盒看了眼,里面的补品包装考究,显然价值不菲。她合上盒子,笑意恰到好处:“秦部长真是考虑周到。”
“毕竟她现在对我没威胁了。”老秦靠在椅背上,语气松弛下来,“这么多年同事情谊,总不能真看着她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尽心些,也显得我念旧。”
骨濯拎起木盒,指尖在盒面上轻轻敲了敲:“那我就谢谢这个人情了?”她抬眼,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您放心,我会说这些都是我‘好不容易’托关系弄来的,让她知道我有多‘心疼’她。”
老秦被她逗笑:“果然没看错你。”他收敛了笑意,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沉了沉,“谈正经事。我替你在长老会美言了几句,总部那边已经批了,升级了你心脏的权限。”
骨濯捏着木盒的手指猛地收紧,盒面的雕花硌得指尖发麻。
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机械心脏的权限,直接关系到她异能的阈值。之前权限低,异能使用超过三成就可能触发警报,被总部实时监控;升级后,不仅能解锁更高的异能强度,还能屏蔽部分非必要监控——意味着她能更自由地掌控自己的力量,不再是总部手里牵线的木偶。
“解锁了多少?”她的声音很稳,听不出情绪波动,只有紧握木盒的指节泄露了一丝紧张。
“七成。”老秦靠回椅背,语气带着施舍般的随意,“足够你应付一般的麻烦了。剩下的三成,等风头过了,确认良鸩彻底安分,我再帮你申请。”他看着骨濯,“这是对你这次‘立功’的奖励,也是提醒你——好好看着良鸩,别让她搞出什么乱子。”
骨濯低头看着木盒,心脏部位的机械装置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像在为这来之不易的权限欢呼。她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感激:“多谢秦部长。我明白该怎么做。”
老秦满意地点点头:“去吧,别让她等急了,露了破绽。”
骨濯拎着木盒起身,走到门口时,老秦忽然又开口:“对了,”他看着她的背影,“良鸩那枚戒指,你收好了?”
骨濯脚步顿了顿,回头笑了笑:“收着呢,藏在标本店阁楼的地板下,等她彻底放下戒心,再‘不经意’地找出来,给她个惊喜。”
老秦挥挥手,没再说话。
茶室的门关上,隔绝了里面的普洱香。骨濯拎着木盒走在走廊里,指尖摩挲着盒面的雕花,嘴角的笑意慢慢淡去,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清明。
心脏权限升级,良鸩被牢牢攥在手里,老秦也暂时成了“盟友”。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审讯室里良鸩眼泪的温度。
杀人诛心?
骨濯扯了扯嘴角。
她只是想活下去而已。至于良鸩的心会不会疼,疼到什么地步——
那是她自己要信的,与她何干。
她拎紧木盒,加快脚步走向出口。阳光透过走廊的高窗照进来,在她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条藏在暗处的蛇,终于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标本店的木门被推开时,带进来一串风铃的轻响,混着巷口的槐花香,冲淡了些许福尔马林的冷味。骨濯拎着木盒走进来,红黑蕾丝长裙的裙摆扫过地板,留下细碎的影子——那裙子是她特意换的,领口的蕾丝垂下来,恰好遮住颈侧的动脉,像层柔软的铠甲。
良鸩坐在柜台后的藤椅上,正翻看着一本旧标本图鉴,听见动静便抬起头。阳光透过玻璃柜,照在她脸上,把那点刚褪去的苍白照得近乎透明。
“回来了。”她合上书,视线落在骨濯的裙子上,眼神柔和了些,“出去买东西了?”
骨濯把木盒放在柜台上,走到她面前,弯腰,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脸颊:“嗯,给你买点补品。”她顿了顿,听见良鸩低声说“还好你没有真的杀我”,眼底的笑意便深了些,带着点刻意的委屈,“傻不傻,我怎么舍得。”
她在良鸩身边坐下,藤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蕾丝裙摆扫过良鸩的手背,带着点冰凉的滑,像蛇的鳞片。“行刑那天,我站在你面前,手都在抖。”骨濯打开木盒,里面的燕窝雪莲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你以为我真能下得去手?”
良鸩看着那些补品,又看向骨濯领口的蕾丝——那处肌肤下,是她曾偷偷摸过的、机械心脏跳动的位置。她忽然伸手,指尖轻轻勾住蕾丝的边缘,动作带着点试探的温柔:“这些……很贵吧。”
“贵也值得。”骨濯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掌心,“我托了好几个以前的线人,才弄到这些。灰雀现在盯我盯得紧,出去一趟跟做贼似的。”她故意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撒娇的抱怨,“但一想到你能补补身子,就觉得值了。”
良鸩的指尖收紧,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骨链磨出来的,此刻却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她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骨濯的指甲涂着暗红的甲油,衬得她的手愈发白皙,像两截上好的羊脂玉。
“骨濯……”良鸩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沙哑的哽咽,“以前是我不好,总怀疑你,总跟你吵架。”
骨濯笑了,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把那精心打理过的发型揉得乱糟糟:“都过去了。”她凑近,鼻尖蹭过良鸩的额头,呼吸带着点甜,“以后我们好好的,就在这标本店,养养花草,看看骨头,好不好?”
良鸩闭上眼睛,把脸埋进她的颈窝。蕾丝的触感有些扎人,却带着骨濯身上特有的冷香,混合着刚买回来的补品气息,让她莫名地觉得心安。她想起审讯室里那些伤人的话,想起行刑台上那针冰冷的药剂,再对比此刻的温柔,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又酸又软。
“好。”她闷闷地说,声音带着点鼻音,“都听你的。”
骨濯抱着她,视线越过她的肩膀,落在玻璃柜里那具完整的人体骨骼标本上。标本的手指关节被打磨得异常光滑,在光下泛着冷白的光,像在无声地注视着这场温情。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眼底却没有丝毫温度。
听我的?
当然要听我的。
只有这样,她胸腔里的机械心脏才能安稳跳动,升级后的权限才能牢牢握在手里,老秦那边才能彻底放心,而她骨濯,才能真正活得像个“人”。
骨濯轻轻拍了拍良鸩的背,蕾丝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像朵在暗处悄然绽放的毒花。
“乖。”她低声说,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去给你炖燕窝,补补身子。”
良鸩在她怀里点了点头,没看见她转身时,那双看向骨骼标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与这温情氛围格格不入的、冰冷的算计。
标本店的风铃又响了一声,大概是风又吹了进来。阳光正好,花香正好,连空气里的福尔马林味,似乎都变得温柔了些。
这场戏,她会演得比任何时候都逼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