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骨事》 三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标本店,落在柜台摊开的一本旧书上。骨濯正坐在高脚凳上,红黑蕾丝裙的裙摆垂下来,扫过凳脚的铜环,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指尖点着书页上“相敬如宾”四个字,侧头看向正在擦枪的良鸩,声音是刻意练过的温软,像浸了蜜的温水:“良鸩你看,书上说夫妻要这样。”
良鸩抬眼瞥了一下,书页泛黄,边角卷翘,看标题像是本几十年前的家庭伦理小说。“你这看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她把擦好的枪管扣回枪身,金属碰撞声冷硬,“相敬如宾?不如相杀如兵。”
骨濯笑起来,眼尾弯得恰到好处,像临摹过无数次的画作。她合上书,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摩挲:“啊,我们不是妻妻吗?”尾音拖得有点长,带着点模拟出来的娇嗔,“至少在外人面前——总得演得像点吧?不然被人看出破绽,对你的任务,对我的‘普通人’身份,都不好,对吧?”
她的道理总是带着算计,像在称量利弊的天平。良鸩没反驳,只是把组装好的枪扔进风衣内袋,站起身:“随便你。”
傍晚,良鸩回来时带了股晚风的凉意。她脱下风衣挂在衣架上,骨濯正蹲在柜前,给一具新到的隼头骨刷清漆,红黑蕾丝裙的领口沾了点白灰。
“阿濯,”良鸩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今天晚上有个酒会要我们一起参加。”
骨濯手里的刷子没停,隼头骨的弧度被她刷得均匀发亮。“好。”一个字,干脆利落,像在回答“今天吃什么”。
她起身去里屋换衣服。良鸩靠在门框上,看着她打开衣柜。里面挂着不少裙子,丝绸的、天鹅绒的,多数是深黑、暗紫、酒红,剪裁精致,却都带着种刻意的低调——骨濯爱惜这些料子,总说“沾了福尔马林就洗不掉了”。
最后,骨濯挑了件烟灰色真丝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子,露出颈侧那片青灰印记,下身配一条黑色包臀短裙,裙摆刚到大腿中部。她转了个身,衬衫的光泽在灯光下流动,一看就价值不菲。“怎么样?”
良鸩打量着她。衬衫的质感极好,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衬得她肩颈线条利落,完全不像个天天跟骨头打交道的人。但这一身,若换件差些的料子,确实容易被当成秘书或下属。“还行。”她评价道,自己则从衣柜深处翻出一条黑色开衩长裙,裙摆开衩到大腿,走路时能隐约看见小腿线条——方便抬腿踢断别人的膝盖。
酒会在一栋临江的别墅举行,水晶灯晃得人眼晕,衣香鬓影间,香槟杯碰撞的声音像碎冰。骨濯挽着良鸩的手臂,指尖轻轻搭在她的小臂上,力度适中,既亲密又不过分。她的笑容得体,遇见人敬酒就抿一口,眼神在人群里游移,像在观察标本。
“那是赤影的三把手。”良鸩凑到她耳边,声音被音乐盖得很轻,“穿银灰色西装的那个。”
骨濯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点了点头,忽然歪了歪头,发出一声轻软的“嗯?”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他领带夹上的红宝石,看着像合成的。”
良鸩低笑一声,用指腹蹭了蹭她的背:“别管宝石了,盯着他的保镖,左边第二个,腰里有枪。”
骨濯“哦”了一声,视线转过去,脸上依旧挂着笑,像在看什么有趣的展品。过了一会儿,她端着酒杯,状似无意地朝露台走去,经过那保镖身边时,脚下“踉跄”了一下,手肘“不小心”撞在对方腰侧。
保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发白。骨濯连忙站稳,道歉的话说得又快又软:“对不起对不起,我喝多了……”眼神里却没什么歉意,只有一丝冰冷的审视——她的手肘刚才微微发力,骨节瞬间突出,精准地撞在对方持枪的手筋上。
良鸩在远处看着,端着酒杯的手指轻轻敲着杯壁。骨濯的“天真”演得越来越像了,连那声带着困惑的“嗯?”都恰到好处,像块裹着糖衣的石头,看着无害,砸下去却够疼。
酒会进行到一半,赤影的三把手果然找了过来。他端着酒杯,眼神在骨濯身上打转,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这位是良鸩小姐的……伴侣?看着面生得很。”
骨濯往良鸩身后靠了靠,像有点怕生,声音细细的:“嗯,我叫骨濯。”她抬头时,恰好有盏射灯扫过,颈侧的青灰印记被照得清晰,那三把手的眼神闪了一下。
良鸩不动声色地揽住骨濯的腰,指尖在她腰间轻轻一按——那是她们约定的信号,准备动手。“我夫人不太习惯这种场合。”她笑着举杯,“失陪一下。”
转身的瞬间,那三把手的保镖扑了过来。骨濯反应比良鸩还快,刚才还柔弱的手腕猛地抬起,指骨瞬间拉长,尖利如刀,直刺保镖的咽喉。动作快得像道残影,血溅在她的黑色短裙上,像开了几朵暗花。
她甚至没回头看,只是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衬衫领口,对着良鸩露出一个笑,眼底干干净净,没有丝毫波澜。
“解决了?”良鸩问,踢开脚边的尸体。
“嗯。”骨濯应了一声,忽然歪头,又是那声轻软的“嗯?”,“他口袋里有个芯片,跟我以前那个很像。”
良鸩摸出芯片看了看,眼神沉了沉:“赤影的新玩具。”她捏碎芯片,拉着骨濯往别墅后门走,“该走了。”
夜风在露台上盘旋,吹起骨濯衬衫的衣角。良鸩忽然停下脚步,看着她颈侧的青灰印记,月光落在上面,像块沉寂的石头。
“阿濯,”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你有时候,真的很像个真人。”
骨濯愣了一下,随即笑开,指尖划过良鸩风衣的纽扣,动作带着她惯有的、模拟出来的亲昵:“我就是人啊。”
她的笑容在月光下明明灭灭,像水面晃动的倒影。是真是假,连她自己或许都分不清了。良鸩看着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握紧了她的手,转身走进沉沉的夜色里。黑色的长裙开衩处,露出的小腿线条紧绷,像随时准备再次出鞘的刀。
深夜的标本店还浸在未散尽的血腥味里。骨濯站在卧室门口,黑色包臀短裙上的血渍已经半干,像泼洒的墨点。她看着良鸩刚铺好的床,红黑蕾丝衬裙的边角从衬衫下摆露出来,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门框上的木纹。
回家。
“那个... 我可以睡在你床上吗?”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刚结束一场硬仗的沙哑,完全不像平时那个能面不改色捏碎蛇骨的人。“不是别的意思,就是... 我的床上都是人血。”她顿了顿,补充道,“你别担心,明天我会处理好,只是今天有点累了。”
良鸩正解着长裙的拉链,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骨濯的衬衫领口沾着点血沫,颈侧的青灰印记在灯光下若隐若现,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却难得透着点“请求”的意味——或许是演的,或许是真的累了,但对良鸩来说,没区别。
“好。”她应了一声,将开衩长裙挂在衣架上。
骨濯没再说什么,脱了衬衫和短裙,换了那件红黑蕾丝衬裙钻进被窝。被子里还残留着良鸩的气息,淡淡的硝烟味混着点檀香,不算好闻,却让她紧绷的神经松了一瞬。她侧躺着,背对着良鸩,能感觉到身后那人躺下时床垫的轻微下陷。
“嗯,”骨濯忽然开口,声音闷在枕里,“因为是用异能杀的,所以异能痕迹有明显。”她指的是刚才茶会后台解决的那几个赤影余党,她的骨爪撕裂了对方的喉咙,飞溅的血里混着她异化骨骼的细微粉末——这是X机关教她的,用异能杀人总会留下标记。
良鸩的手正搭在腰间的匕首上,闻言顿了顿,指尖划过冰凉的金属鞘。“没关系。”她的声音在黑暗里很沉,“我们是妻妻。”
这四个字像块石头投入深潭,骨濯的背僵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是啊,妻妻。这个身份能掩盖血腥味,能解释她们深夜共处一室,甚至能在必要时成为互相掩护的盾牌。她闭上眼,骨骼因异能反噬隐隐作痛,但比这更清晰的是良鸩那句“没关系”——不是原谅,是权衡,是承认她们此刻共享同一个立场。
茶会设在城郊的花园别墅,蔷薇爬满雕花栏杆,空气里飘着甜腻的花香。骨濯换了条酒红色丝绒长裙,领口绣着暗黑色的骨纹,袖口收得极细。良鸩穿了件米白色西装套裙,长发挽成低髻,露出线条利落的脖颈,手里拎着个装着手枪的手包。
“李太太的珍珠项链是假的,”骨濯挽着良鸩的手臂,指尖轻轻点着唇角,声音压得极低,像在说什么闺房秘语,“接缝处有胶水印,她刚才摸项链时,指甲缝里有当铺的泥灰。”
良鸩扫了眼不远处正与人寒暄的李太太,淡淡“嗯”了一声:“她丈夫上周挪用公款被赤影抓住了把柄,这条项链早该当掉了。”
骨濯忽然停下脚步,歪头看向一个端着茶盏的贵妇,眼底闪过一丝困惑,随即漾开天真的笑意:“王夫人好像不太喜欢我,她刚才看我的眼神,跟看我店里那只断了腿的狐狸标本一样。”
良鸩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王夫人正跟人低语,手指隐晦地指向骨濯的方向。“她儿子三年前死在灰雀的任务里,”良鸩端起侍者托盘里的香槟,“大概是看谁都像仇人。”
骨濯“哦”了一声,忽然走上前,端起另一杯香槟递到王夫人面前,笑容干净得像张白纸:“王夫人,您的茶快凉了。”她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王夫人的手背,骨节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她摸到了对方藏在袖口的银簪,尖端淬了毒。
王夫人被她突然的亲近吓了一跳,脸色发白,手一抖,茶盏差点落地。骨濯眼疾手快地扶住,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夫人小心,这杯子看着很贵重呢。”她凑近了些,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银簪淬了鹤顶红,会灼穿喉咙的,比我处理过的任何骨头都脆。”
王夫人的脸瞬间失了血色,看着骨濯那双清澈却毫无温度的眼睛,像见了鬼一样后退半步。
良鸩在一旁看着,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骨濯的伪装越来越熟练了——她能精准地捕捉到对方的软肋,用最天真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既没失了体面,又敲山震虎,比直接动手更有效。
“你刚才那下,很像个真正的贵妇人。”离开时,良鸩在骨濯耳边说。
骨濯正用纸巾擦着指尖沾到的茶渍,闻言笑了笑,酒红色丝绒裙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书上说,贵妇都喜欢关心别人的茶杯。”她顿了顿,忽然歪头,露出一点困惑,“不过她为什么要杀我?我不认识她儿子啊。”
“因为我们是‘妻妻’。”良鸩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指尖划过她颈侧的青灰印记,“她恨我,自然也恨你。”
骨濯“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她看着花园里那些穿着华服的贵妇,忽然觉得她们比自己处理过的任何骨骼都要脆弱——一点风吹草动就能碎掉,全靠虚伪的体面撑着。
回程的车上,骨濯靠在副驾驶座上,酒红色长裙铺满了座椅。良鸩看着她在后视镜里的脸,忽然想起昨夜她缩在被子里的样子,骨骼摩擦的轻响像只受伤的小兽。
“今天表现不错。”良鸩说,转动方向盘拐进小巷。
骨濯睁开眼,眼底没了茶会上的天真,只剩一片平静:“毕竟是‘妻妻’,总不能给你丢人。”她指尖敲着膝盖,“那些贵妇人的表情,比我店里的标本有趣多了,很好学。”
良鸩没接话。车窗外的霓虹闪过骨濯的脸,红黑交织的轮廓在阴影里忽明忽暗。她忽然觉得,骨濯模仿的或许不只是表情,那些被她称为“立场”的东西,那些看似冰冷的权衡,或许正在以某种她不知道的方式,悄悄渗进她们之间那层名为“利益”的薄膜里。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良鸩踩下油门,车冲进更深的夜色里。只要立场还在,只要利益没散,她们就能一直这样走下去,像两柄互相打磨的刀,锋利,且永远指向同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