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只小白驹

作品:《白驹过隙

    接下来一周,王乙没再敢轻易找方潇麻烦。但自上次被猥亵后,她夜班再不敢打瞌睡,但凡有人靠近,眼神便冷得像冰刃,直直扫过去。


    久而久之,以王乙为首的几个中年男人开始在背后嚼舌根,骂她“装纯”“给钱就能上”。工厂里的流言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方潇懒得计较——真要较真,这日子就没法过了。招她进来的人事小姐姐偶尔会安慰两句,云霞则直接撸起袖子回怼,活像只护崽的母狮。万琳也来看过她几次,每次都提着鼓鼓囊囊的零食袋,叽叽喳喳吐槽周窑的黏人。


    主管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产量够,谁管底下的是非?更何况方潇只是个暑期工,转眼就走。


    日子在机械的打包动作里溜走。许不详来看过她一次,带了盒樱桃慕斯蛋糕。两人倚在江边的石栏上,晚风带着水汽拂过,方潇挖着蛋糕吃,嘴角沾了点红色奶油,衬得皮肤像浸了牛奶,又白又滑。


    不远处的大厦挂着“娇岚”化妆品的巨幅广告,江边的灯光昏昏暗暗。他们聊了很多:项羽被她妈拎回家时,还在嚷嚷“迟早回来”,活像灰太狼;大嘴猴谈了个女朋友,没几天就分了,只因对方三番五次要钱;周窑和万琳正蜜里调油,整天腻在一起……


    什么都聊,唯独避开了彼此。


    因着方潇的无视和云霞的“恐吓”,王乙一行人嘴上愈发没谱,甚至在食堂公然喊:“两百块,干不干?”


    方潇攥紧拳头,不想跟他们逞口舌之快。可云霞猛地冲上去,一拳砸在王乙脸上——速度快得让方潇都没反应过来。


    王乙懵了,这辈子头回被女生揍,嘴里骂骂咧咧:“臭婊子!”


    他脸颊瞬时肿起一块,可见云霞用了多大劲。她还不解气,身形一闪,不知从哪儿抄起块板砖,狠狠砸在王乙头上。“砰”的一声,血花溅了满地,周围的人尖叫着四散逃开,生怕沾上边。


    云霞也吓傻了,板砖“咕噜”滚到地上,摔成四分五裂。


    方潇猛地回神,手抖着拨通了报警电话。


    许不详正和大嘴猴吃烧烤,手机响第二遍才听见。一看是方潇的名字,什么都顾不上,起身就往外冲。


    “许哥,去哪儿?”大嘴猴喊。


    “宁都城南警察分局!”许不详丢下一句话,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里。大嘴猴赶紧拽上旁边撸串的周窑,两人骑着摩托追了上去。


    赶到时,方潇和云霞正在做笔录。许不详在走廊等了没多久,方潇先出来了,眼眶红红的,整个人像被抽走了力气,差点栽倒——被许不详稳稳扶住。


    “怎么了?”他声音里带着担心,却依旧稳着神。


    方潇起初只是摇头,好半天才哽咽着把前因后果说清楚。云霞可能要坐牢,要是王乙有个三长两短,一个小姑娘怎么扛得住?


    许不详叹了口气,给周窑和大嘴猴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去医院盯着,“特别是医药费、手术费,别让人动手脚,有动静立刻打给我。”


    安排好一切,他才轻轻拍了拍方潇的背,给了她一个可以倚靠的肩膀。


    “都是我的错……”方潇向来对生活抱着盼头,总觉得明天会比今天好。可这一桩桩烦心事接踵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别乱想,还没下定论。”许不详僵坐着,生怕动一下就惊扰了她。


    走廊里响起噔噔的脚步声,云霞被民警带了出来。她和方潇对上眼,忽然停下脚步,问方潇借了手机。


    她想给男友打电话,听筒里响了好几声,始终无人接听。


    嘟嘟的忙音像钝刀,一下下割着云霞的心。她把手机还给方潇,看了眼许不详,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方潇,等我出来,能请我吃饭吗?”


    “嗯。”方潇红着眼点头,“吃海鲜。”


    不上班的时候,两人总在寝室里聊美食。有天云霞穿着小背心,啃着工厂门口三毛一斤的西瓜,眼睛亮晶晶地说:“我想去海边吃海鲜,大龙虾、三文鱼、螃蟹……电视上看着就香。”方潇也跟着馋,盯着天花板幻想了好久。


    云霞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我总以为,赚够钱就能和他在一起,每个月只留几百块给他……原来人家只是玩玩。”


    那通未接的电话,就是答案。


    云霞被带走后,方潇在走廊里站了很久。她只是个未满十八岁的高中生,对这世界的规则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在心里一遍遍祈祷:王乙一定要没事。


    方潇回工厂上班时,心不在焉地弄坏了打包机。主管非但没体谅,还破口大骂:“修机器的钱从你工资里扣!”


    她懂——工作了,没人会把你当孩子、当学生,做错事就得担代价。


    主管走后,旁边的阿姨说了句“别往心里去”,不痛不痒的安慰像羽毛,没什么分量。


    下班时,方潇没胃口吃晚饭,随便扒了两口就接到许不详的电话:“方潇,王乙没事,医生鉴定是轻伤,已经醒了。你室友不用负刑事责任,调解一下就行。”


    方潇不知道,许不详刻意淡化了过程。王乙醒后一口咬定自己脑震荡,哭喊着要拍CT,还放话要“讹到她们倾家荡产”。


    许不详当时在病房外,听着周窑骂骂咧咧“这杂种欠揍”,只是对大嘴猴说:“问他要多少,我们给。”


    “许哥?这可是几万块!”周窑瞪圆了眼。


    大嘴猴拉了拉他,对许不详点头:“行。”


    最终,五万块摆到王乙面前时,他签字的手都在抖,嘴上还哼哼着“头晕”,眼里却亮得像捡了宝。项叔在中间作了调解,事情才算彻底了结。


    方潇和云霞回工厂那天,王乙抱着钱乐滋滋地去银行存款。许不详给大嘴猴发了条信息,自己则陪着项叔回了圣尊。


    宁都街的午后,阳光烈得晃眼。


    一辆黑色摩托车突然从巷子里冲出来,骑车人戴着头盔,一身黑,与这满街的绿意格格不入。王乙刚走到银行百米外,还没来得及反应,手里的钱袋就被猛地抢走。


    “抢钱啊!”他嘶吼着追了几步,摩托车早已嗡鸣着消失在街角。


    夏天快结束时,方潇听到了王乙的后续:几万块在光天化日下被抢,这年代摄像头少,自然是追不回来了。没过几天,又听说他在黑漆漆的巷子里被人揍了一顿,被发现时半条命都快没了。


    方潇攥着刚发的厚厚一沓工资,在银行门口存了进去。出来时,用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她本就清瘦,站在那儿,白衬衫被风吹得贴在背上,莫名吸引了几个路人的目光。


    她拐进旁边的小卖部,拿了支五毛钱的小布丁,撕开包装袋慢慢吃。正收起手机,抬头就看见马路对面的人。


    烈夏的温度灼得人发晕,穿红衣的少年手腕上的表盘闪着光,晃得方潇一阵恍惚。


    “怎么?不认识了?”盛廓胸前的印花张扬得像团火。


    方潇本想无视,还是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盛大少爷这么闲?”


    “哎——”盛廓伸着胳膊,脑袋往后仰了仰,做出夸张的惊讶状,“可别叫少爷,清朝都亡了。”


    发了工资,方潇的心情轻快了不少,竟发自内心地笑了笑,又折回小卖部,拿了支巧乐兹递过去。


    盛廓有点纳闷她的反常——从前像只炸毛的刺猬,谁碰就亮出獠牙;此刻却平静得很,黑长发披在瘦肩上,转身时,颈后有几根碎发不听话地垂着,细得像丝线。


    他自认不是见了美女就失态的人,可此刻看着她递来巧乐兹的手——白皙修长,指尖沾了点小布丁的奶渍,喉咙竟莫名一紧。


    目光从她莹白的耳朵滑到耳前的肌肤,细小的绒毛在阳光下根根分明。盛廓喉结动了动,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声调低了几个度:“谢谢。”


    晚上入睡前,盛廓舌尖还留着巧乐兹的甜味。他本不爱吃甜,这习惯还是从妹妹盛西那儿来的——那丫头总买各种小点心,却只咬一口就丢给他。


    翻了个身,还是清醒得像喝了兴奋剂。他摸过平板电脑,在百度搜索框里敲:一个女生自己吃五毛钱的小布丁,却请你吃巧乐兹是什么意思?


    犹豫了几秒,又把这句话复制发给了盛西。消息刚发出去,房门就被“吱呀”推开。


    “哥,谁请你吃巧乐兹了?”盛西伸着脑袋,背对着走廊的灯光,影子在墙上忽大忽小,有点骇人。


    “盛西,你会瞬移?”盛廓庆幸自己没裸睡。


    “刚上完厕所,路过嘛。”她挤了挤眼睛,笑得调皮。


    盛廓轻咳一声:“赶紧回去睡觉。”


    “不说清楚我就不走!”


    盛廓平时在妹妹面前端着哥哥的架子,此刻被问得有点不好意思,正想转移话题,盛西却突然说:“哥,也许她就是一时兴起呢?没别的意思。”


    说完,她飞快按亮房间的灯,又“砰”地关上门跑了,留下被强光晃得更郁闷的盛廓。


    许多年后,盛廓总想起那个下午——他站在马路对面,看方潇坐在小卖部外的矮凳上,捏着支廉价的小布丁,吃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还有那支递过来的巧乐兹,巧克力味的。


    在此之前,他从来不喜欢黑乎乎的巧克力。


    后来在方潇二十五岁生日那天,他捧着个巧克力蛋糕,看着她吃得泪流满面时,忽然懂了——有些味道,一旦记住,就再也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