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秋雨降临，雨丝如雾霭般纷纷扬扬地下落，瞬间给城市蒙上了一层朦胧质感。


    街道上，车流如织，一辆辆汽车亮着昏黄的灯光，在湿漉漉的路面疾速前行，鼓点般的雨声与引擎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无数的噪音汇在一起，听得顾京清心中升起一阵烦躁。


    虽然说听雨雅致养心，这样的情形，可一点都优雅不起来。


    车窗上，雨水不断地滑落成一缕缕水痕，模糊了窗外的景色。


    现在是晚上七点半，行驶到十字路口，亮起了红灯，雨刮器奋力拼搏，顾京清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方向盘。


    半个小时之前，车内放着舒缓的音乐，这场雨未停，薄欣悦是她的好朋友，二人高中认识，情谊一直持续到现在。


    车内音乐被手机来电铃声打断，是薄欣悦，顾京清一猜就知道，八成是今晚的高中同学宴，薄欣悦已经劝她好几天了，她还是没同意参加。


    顾京清接通，是一道悦耳明丽的女声，还有小提琴伴奏，果然，她在宴会。


    “清清，今晚的同学宴真的不来啊？”


    薄欣悦彼时身在宴会，手举香槟，优雅地和搭讪的男士碰了一杯，摇头以示拒绝。她打量周围一圈，已经有三三两两地人聚集在一起，也看见了齐然丽，她不高兴地撇嘴，低声和顾京清抱怨：


    “为什么啊？虽然你高三转走了，大家又不是不认识你？而且你不知道，你转走之后，大家都在传你的风言风语，真的气死我了！”


    “但你幸好转学了，这些恶心事我也没和你讲，但我替你记着呢！这次同学宴你必须来，不然对不起我！”


    顾京清愣神，从高三出国以后，她确实很少过问国内发生了什么事情，薄欣悦素来报喜不报忧，她心尖一软。


    “好了，我去还不行吗，所以我转学之后发生了什么？”


    薄欣悦清清嗓子，背地里白了齐然丽一眼，她走到人少的地方，说：“你忘啦？就你高二物理竞赛名额的事。”


    车外的雨势渐猛，她不期然地回想起一段往事，心中瞬间了然，原来齐然丽……还没死心。


    “想起来了，她还在……追？”顾京清斟酌语言，说得文雅一点。


    “什么追啊？说白了就是想攀高枝，高中那会儿心思没藏好，惹人家厌烦，你高二凭实力拿到名额，她没那个能力，还倒打一耙，说你嫉妒她，抢她的名额！”


    薄欣悦向身后瞥一眼，齐然丽浑身上下金光闪闪，她就更烦了，内心吐槽艳俗。


    接着对顾京清说：“然后你高三出国，她小人得志，开始说三道四，一时间，学校谣言四起。”


    顾京清眸光一冷，她知道，薄欣悦话未说尽，什么谣言？但终究不好听，怕污了她的耳朵。


    无非就是她家里的一些事。


    “滴———”尖锐刺耳的喇叭声打断了顾京清的思绪，原来是绿灯亮了，她踩住油门，汽车划破雨夜。


    她轻笑一声，安慰薄欣悦：“好了，不生气，我过一会儿就到。”


    薄欣悦勉强愉悦了一会儿，但是想到齐然丽的一身打扮，一股无名火在胸腔里燃起，心中腹诽，人长得一般，穿的不错。


    早知道今天不穿一身白了。她暗自后悔，又想到顾京清还没来，眼睛一亮，语速极快地说：“给你订了礼服，你记得去换，两个小时之后好像有大暴雨，给你订好了附近的酒店，注意安全啊，清清。”


    顾京清莞尔，会心一笑，答应了她，“好的，谢谢欣悦。”


    月隐星沉，只有连绵不断的雨，寒冷刺骨的风。


    七点四十六分，顾京清穿上礼服，也不得不被自己惊艳了一下，薄欣悦是准备让她盛装出席，看来被齐然丽气到了。


    此时距离八点，还剩十几分钟。顾京清换上礼服出发，到了宴会后，和薄欣悦发消息。


    华灯初上，堂内灯光璀璨。人虽未至，既能听见珠落玉盘的声乐，也能听见名流勋贵的细语攀谈，美人轻笑。


    顾京清思忖，她最好少和人打招呼，因为她已经记不清楚他们的容貌了。


    踏入宴会，周遭小范围的声音凝滞，些许人的目光若有若无扫过来，顾京清扫视一圈，终于和薄欣悦的眼神对上，薄欣悦轻抬酒杯，示意顾京清过来。


    薄欣悦满意地看着顾京清，勾唇微笑，心里有一种小人得志的暗爽。


    顾京清一袭淡粉的单肩礼服，漂亮精致的颈线完美露出，乌黑微卷的长发挡住后背的雪白，留有遐思，她的长相偏清冷，耳坠闪耀出极冷的光彩，冲淡了几分礼服带来的温婉。


    她摇曳生姿地走向薄欣悦，薄欣悦顺手递给她一杯酒，脚尖一转，交换了她们之间的位置，遮住众多人惊艳的目光。


    但依然有人彼此交换眼神，蠢蠢欲动，想要上来搭讪。


    薄欣悦讨厌他们露骨的眼神，暗道一声烦人，看向顾京清，开心地说：“你可算来了，我都好几个月没见到你了。”


    顾京清浅尝一口酒，并没有贪杯，她注意到薄欣悦的小动作，眼中含笑，“你也知道，我才刚回国。”


    薄欣悦：“我有点后悔了，早知道不意气用事了，给你招惹一些没必要的麻烦。”


    顾京清知道她在说那些男人。


    她隐晦地给顾京清眼神，顾京清已经好久没回京城了，如今此去经年，大家对她，已然淡忘。


    她懒得搭理不怀好意的男人，冷着脸，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就行。


    她安慰薄欣悦，“没事，不搭理就行。”


    薄欣悦转念一想，有她罩着清清。随即喜笑颜开，和她聊起最近京城的八卦。


    二人聊至兴处，顾京清感觉身后有一道炽热的视线，她扭头，看见了齐然丽，薄欣悦话锋一停，目光不善。


    齐然丽攥紧酒杯，指尖泛白，她没想到，还会看见顾京清，她死死盯住顾京清的脸，深吸一口气，收起心中的愤懑，换上虚伪的假笑。


    她徐徐走向顾京清，仿佛她们之间是深交的挚友，亲昵地唤了一声“清清”。


    薄欣悦是个直来直往的脾气，爱憎分明的大小姐，顾京清还没来得及反驳，她眉头紧皱，一脸嫌恶，嘲讽道：“齐小姐，还是那么自以为是啊，我们清清不认识你。”


    顾京清暗笑，并未将目光落到齐然丽身上，全然一副不认识的样子。


    齐然丽僵住笑容，被薄欣悦嘲讽，彻底丢了面子，她也意识到有人在偷笑，险些破功。


    “薄小姐说笑了，我和顾小姐高二可是同班同学，怎么会不认识呢？”


    齐然丽说完这段话，煞有介事地看着顾京清，姿态自信，仿佛笃定顾京清不会在那么多人面前否认。


    顾京清饶有兴趣地打量齐然丽，浑身上下镶金戴钻，尤其是修身包臀裙，金光闪闪，像是要闪瞎谁。


    顾京清直白的情绪从眼神中泄露，齐然丽心中咒骂。


    “我记得我们不熟，齐小姐。”


    顾京清冷淡拒绝，丝毫不顾及场面。


    二人之间的暗潮汹涌，针锋相对，已经吸引众人侧目，更有甚者，明目张胆地议论。


    齐然丽双眸怒睁，恼羞成怒，“顾京清，你简直——”


    薄欣悦突然出手，推了她一下，她早就不耐烦了，清清好不容易回国一次，她还没来得及叙旧，哪里能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她不耐烦地回怼：“滚开。”


    齐然丽踉跄一下，不可置信地后退，正好给顾京清她们让空，她错愕地看见薄欣悦握住顾京清的手腕打算离开。


    恰恰在此时，人群另一边出现喧闹，三人同时看到宋律洄，顾京清和薄欣悦沉默。


    齐然丽态度瞬间转变，如同哈巴狗一样，摇尾走了过去。


    目睹这一幕的薄欣悦无语至极，她翻了一个白眼，“我打赌，宋律洄已经不记得她了。”


    顾京清一愣，问道：“为什么？”


    “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高二物理竞赛，她没有拿到名额，开始记恨你，但是这件事不知道，就传到了宋律洄那里，加上齐然丽作死，大胆示爱，听说宋律洄直接把她踢出学校了。”


    她又说：“好不容易一次同学宴，她千盼万盼，终于见到了宋律洄，可不得好好表现一下。”


    顾京清点头，目光落向那边。


    果不其然，宋律洄没搭理她，齐然丽被他旁边的一位男士打发走了。


    薄欣悦看到后，来了一波嘲笑。


    顾京清看向男人的背影。


    他离顾京清挺远，身形颀长，肩宽腰窄，背向顾京清，漫不经心地和周围人谈笑风生。


    漂亮精致的手轻轻摩挲着红酒杯，浓烈的色彩彼此冲撞，袖口的钻光时隐时现，他偶尔和别人碰杯，有点兴致不高。


    顾京清倏然想到，她第一次和宋律洄的牵扯，也是因为这双漂亮的手。


    但关系并不大。


    —


    高二物理竞赛，她和宋律洄组队代表学校参加省赛。


    两人之间，的的确确不熟，班级是教学楼同一层的两边，每次考试排名是紧挨着的，也彼此听过对方。


    省赛的前一晚，他们在休息室做题，氛围静谧生疏，泾渭分明。


    顾京清一声不吭地低头刷题，但做题做到头晕眼花，打算偷个懒。


    天色渐晚，落日余晖洒在窗角，投下碎金光影，而宋律洄恰巧，在光影中。


    顾京清疲惫地松了松肩膀，有点犯困，余光瞥见宋律洄的手，转笔转到飞起。


    顾京清也想转，但旁边有人，没想去献丑。


    她慢慢将目光上移。


    少年清瘦的身形被光线盖住，侧脸清俊，鼻梁高挺，柔顺的头发遮住额头，顾京清注意到，他的眼睛闭上了。


    啊，他在偷懒。


    顾京清心中莫名闪过窃喜，蠢蠢欲动。她思绪放空，想着宋律洄也在偷懒。


    于是，手撑着下巴，闭上眼睛，给自己放松，她放着放着，彻底睡着了。


    时间悄悄流逝。


    突然，顾京清感觉自己的肩膀被轻轻地敲了一下。


    她猛地惊醒，大脑还没上线，想着是谁敲她。


    耳边是一道磁性好听的声音：“该醒了，天已经黑了。”


    她回神，低声说了一句谢谢，揉一揉脸，转身时，撞进少年揶揄的眼神里。


    她顿觉不好意思，闪避他的眼神。看见他手里的黑笔，很显然，刚刚就是用这个东西敲她的。


    她匆匆离开。


    —


    回忆戛然而止，薄欣悦注意她走神，喊了她一声。


    “怎么了？”


    “没事，我们走吧。”她摆手。


    她和薄欣悦准备离开，宋律洄毫无预兆地转身，他们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对上。


    一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