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作品:《法理之外》 楚宸给工作室所有人都放了三天假,这段时间他经历了太多,短短几个月像经历了半辈子一样复杂,他急需时间和空间让自己冷静一下。
楚宸前二十五年人生顺风顺水,没遇到过什么挫折。他有开明的父母,在十几年前同性恋这个敏感话题还不能被大多数人所理解时,父母就坦然接受了他的性向。
他遗传了母亲的绘画天赋,一枝笔从小拿到大,拿下数不清的奖项。艺考时没费什么力气就拿到了名校录取通知书。
毕业后成立工作室虽然开始没什么风浪,但很快就凭借自己独特的审美成为了业内新秀,别人费劲一生想要取得的成绩都被楚宸不费吹灰之力就收入囊中。这些常人难以取得的成就都是楚宸人生中水到渠成的必然。
几个月前他还是意气风发的楚宸。有纪沉无条件包容他,拥有完美的团队,业内同行排队求他合作,爱人,前途他都有,可是这一切都被他搞砸了。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力过。
先是周远回国,收到他的结婚请柬,让他多年没能得到回应的执念再次复燃。加上李浩在婚礼那天添油加醋的话语,让自己更加分不清对周远和纪沉的感情。
所以他一如既往的选择了在纪沉身上发泄自己的烦闷情绪,这次纪沉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选择包容,他真的离开了,在自己身后守护了十年的人,最终选择了离开。
楚宸靠着办公座椅,这椅子还是纪沉送的。当年工作室成立时,纪沉用了自己三个月的工资买来了这把椅子。
楚宸还记得那天,怕他嫌麻烦,纪沉一个人默默的订购好椅子搬上他的办公楼,又小心的组装好。
那是一个闷热的夏日,楚宸刚和几个同学谈完工作室的想法,回来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看到纪沉半跪在地上的拧螺丝的身影。
即使办公室开着空调,可纪沉的半个肩膀还是被汗水打湿了,那件楚宸随手买给他的白衬衫紧紧禁锢在身上。
楚宸当时只是嫌弃的皱了下眉,随手把车钥匙扔到办公桌,开口问:“为什么不叫搬运工。”
纪沉面对他嫌弃的眼神也不灰心,只是擦了擦汗对他笑笑:“这个椅子工序太麻烦了,我托人从国外订的,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可当时自己做了什么呢?只是敷衍的点了点头就坐进来椅子里,连句辛苦了都不肯说。
现在呆坐着,楚宸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这把椅子纪沉上了多大的心。椅子已经用了三年,楚宸没灵感时又喜欢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可这把椅子愣是三年都没出什么问题。椅子调到了适合他的高度,靠背弧度精确到能支撑他经常酸痛的腰椎,扶手高度调到他作图时最舒服的位置,连轮子都是静音的,因为他随口抱怨过滚轮声影响灵感。
楚宸抬头打量自己的办公室,目光落在了桌角纪沉专门找人做了防撞处,他伸手去摸,防撞垫柔软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
那是三年前他在桌角撞过一次脑袋时,纪沉帮他装上的。他记得当时自己还大发雷霆:“丑死了!我这是极简风格的设计工作室,又不是育儿所!纪沉,你有没有审美啊!”当场那些纪沉精心贴上的胶垫就被他撕了个干干净净。
纪沉当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找人去日本代购了缓冲材料,亲自侧量好,自己动手把胶垫边缘的切割弧度与桌角严丝合缝,表面又特意做了哑光处理,让防撞与实木纹理融为一体。楚宸才没有再闹。
文件柜把手换成符合人体工学的款式,是在他抱怨手指被夹后的第三天更换的,因为楚宸习惯在作图时喝咖啡,就连咖啡杯的杯垫,都是纪沉特意找来的恒温材质,因能让咖啡保持最佳口感更久。
楚宸意识到,纪沉早就在无声无息中完全入侵了自己的生活。哪里是纪沉爱他,离不开他。分明是自己早就在不知不觉中依赖上纪沉,早就沉溺在纪沉的温柔细致中无法自拔。
在一起的这些年,楚宸总是嫌弃纪沉不会表达,说他像个无聊的破苹果,食之无味却又弃之可惜。
现在他终于明白,纪沉的爱从来不是轰轰烈烈的表白也不是虚无缥缈的甜言蜜语,而是藏在这些几乎看不见的细节里——就像那些精心隐藏的防撞胶垫,副驾驶置物格上三月一换的胃药,是放了冰糖的醒酒汤默默守护着他,却从不邀功。
是这些他平时不以为意可失去后又追悔莫及的东西。
这些年来被他视为理所当然的关怀,都是某个人小心翼翼的深情。
是,是他楚宸离不开纪沉。
楚宸打开手机相册里自己不知不觉中偷拍下的纪沉的照片,一张一张翻过,楚宸才意识到他觉得无趣的纪沉有多么的鲜活。
他会为了救一只落水的小狗,在水沟泡两个小时,只为不刺激到那只落水的流浪狗。会在自己难受时温柔安慰自己。也会在自己耍无赖时无奈的捏捏自己脸。
屏幕里那张翻阅书籍的大手,曾经无数次把自己拥入怀中安慰。那双照顾安抚自己的手现在只会一次一次推开自己。
最讽刺的是,当他终于看清自己的心,想要挽回时,却又被最信任的兄弟背叛。李浩——大学睡了四年的兄弟,毕业找不到工作被他邀请进自己工作室的人,居然偷偷憎恨了自己那么多年,甚至和其他人勾结,出卖了他的设计稿,大肆宣扬,企图彻底毁了自己。
他就说嘛,李浩婚礼那天干嘛故意刺激自己,原来目的是这个。自己也真的是个蠢驴,轻而易举的跳入陷阱,肆无忌惮的伤害最爱自己的人。
距离纪沉离开自己已经快三个月了,这三个月自己一直忙着处理被诬陷抄袭的事,虽然中间因为纪沉帮助自己见过几面,可自从那天自己在大雨中表明心意被推开后就再没能鼓气勇气去找纪沉。
楚宸不敢想,纪沉会不会爱上别人,那双温柔的眼睛是不是会看向别人,曾经照顾自己那双的手是不是会抚上其他人的头顶。
楚宸闭上眼,脑海里不断回想纪沉温柔的样子,如果有一天这个目光给了别人,自己一定会崩溃的,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
如果有一天纪沉真的……楚宸不敢继续想下去,只抱住脑袋缓缓蹲下,任凭后悔将自己淹没。
纪沉周末推开家门,弯腰换鞋时闻到厨房飘来的香气——是他最喜欢的麻辣鱼。
他们一家三口都嗜辣如命,偏偏他的“心头宝”楚宸天生有个娇弱的宝贝胃,所以跟楚宸在一起时,纪沉也从不碰辣。
每个周末都是纪沉的回家日,只有这天纪沉才会允许自己放纵一下。
母亲手艺好的不得了,高中时期的楚宸和周远几乎每次放假都会来蹭饭,纪沉也是反反复复叮嘱母亲不要放辣,三人大吃大喝一顿后就勾肩搭背上学去了。每周这个时候都是高中时的纪沉最快乐的时候。
上了大学,他俩离得远了,就很少来了。直到大四毕业时周远出国,两人在一起,楚宸就再也不肯跟他回家,纪沉不知道为什么。
一开始他以为是因为两人关系的转变,楚宸怕家里反对,他就立马表面自己早就出柜,这不是问题。可楚宸却说这不是原因,纪沉想知道为什么,但问多了也只会收获楚宸不耐烦的脸,时间一长纪沉也放弃了。
“哟,我们家的“大情种”回来啦?母亲林晴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举着锅铲。她今天穿了件红色的针织衫,衬得肤色越发白皙,五十岁的人看起来像三十出头。
纪沉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妈。”
“别叫我,又没把人带回来,你咋就那么没出息呢。”林晴转身又回到灶台前,声音故意拉得老长,“这次回来又想学什么菜…说吧,为娘一定帮你牢牢抓住小宸的胃。”
纪沉把外套挂在衣帽架上,没接话。他走到餐桌前,发现父亲纪高远正坐在那里看案宗,旁边放着一杯不明液体,还在冒热气,估计又是他妈的新发明,不知道又是补什么的。
“爸。”纪沉轻声打招呼。
纪明远抬头,瞥他一眼:“回来了?去换衣服吧。”说完又低头看起案宗。
等纪沉换好家居服出来,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三菜一汤。林雅正往父亲碗里夹排骨:“多吃点,本来就不愿意笑,脸上没肉更像老头子了。”
纪沉坐下,林晴突然凑近,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不过说真的,楚宸那孩子长得是真俊,眉眼跟画出来似的,第一次见他,还以为你小子找了个短发女朋友呢,不过现在也算是变相“女朋友”吧。
林晴往嘴里塞了一块胡萝卜含糊不清又说:“你到底啥时候能把人带回家,你这个舔狗也不行啊,到现在还没应有尽有。”
“妈!”纪沉心里发闷,“别用那个词。”纪沉沉默几秒又开口:还有,我们分手了,已经三个月了。”
“分手?!”你被人甩了?!”你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妈!”说了别用那个词,是我要分开,我们不合适。”
林晴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看向纪远明,“老纪,我没有听错吧,你儿子出息了”林晴夹筷子鱼给纪沉,快说说,你怎么舔狗觉醒了。”
纪远明轻咳一声,打断了妻子的喋喋不休:“你那个案子准备得怎么样了?”
纪沉不再理会母亲八卦的样子转头看向父亲:“证据链暂时还是不太完整,拖欠公司是老油条了,背景又有点复杂,有不少阻力,到现在四个月了,都没能立案,好多工人都要放弃了。”说到这里,纪沉神情有些凝重。
“嗯。”纪明远点点头,“这个农民工集体维权案影响很大,社会关注度也高,别让无关紧要的人分走你的精力。”
林晴不乐意了,翻个白眼:“哎你这人,儿子刚失恋,能不能说点中听的?吃饭还说这些。”
“他不是失恋”,纪明远推了推眼镜,“是终于清醒了。”
这句话让餐桌上瞬间安静下来。纪沉不再开口,专心吃饭。
林晴叹了口气,又给他夹了块鱼肚子:“也不怪你喜欢他。那么好看一孩子,笑起来跟小太阳似的,谁不喜欢?就是你太傻了,把心全掏给人家。”她顿了顿,性子又不像我,偏偏随了你爸这个闷葫芦,只知道闷头做事做,一句漂亮话不会说。”
纪远明有些不乐意:“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是吗?”看他反驳,林晴又来劲了,“当年是谁为了来看我演出跨了半个北京城,一个月工资给我买个胸针,结果一开口就结结巴巴。林晴翻了个白眼,“要不是儿子性子像了你,我儿子又帅又聪明,早把人哄回家了。”
纪沉看着父母斗嘴,烦闷的心情缓解了不少。父亲向来严肃又刻板,唯独在母亲面前会露出这种无奈又纵容的表情。母亲则性子跳脱,五十岁的人还像个孩子。
“对了,”林雅突然想起什么,笑得有点不怀好意,纪沉顿时警铃大作,妈,你又干嘛?”“我们舞团招新了,都是我亲自进来的,虽然比不上你的心肝宝贝,但也个顶个好看,据我了解呢,跳芭蕾舞和国标的两个小伙子都是gay,林晴放下筷子,眉飞色舞的描述,“条件都不错,特别是跳国标那个小伙子,她挤挤眼睛,“从韩国当了两年练习生回来的,长得特别像那个吴……吴世勋!”
纪沉有些无奈:“妈,我现在没那个心思。”
“看看又不会变成猪。”林晴说着就要翻照片给他看,“你呀,就是太死心眼。感情这种事呢,强求不得,该放就放,该换就换。”要不换个“型号”?你李叔带的跳高队好像有不少,妈改天给你注意注意。
纪沉扶额,耳朵红得要血。不知道怎么应对母亲,当年高中毕业后他就选择了出柜,从那以后母亲的八卦之魂就熊熊燃烧。
纪远明及时开口解救了他:“快吃饭,再说下去凉了。”
饭后,纪沉被林晴赶去洗碗,在拿着洗碗布和那块顽固污渍斗争时,他听见客厅里父母压低声音的交谈。
“真不管了?”林晴的声音有些急切,我早就说不对劲吧,就知道有问题,你看他那个样,跟丢了魂一样。”
“十年了,让他自己走出来。”他想不通我们着急也没用。”父亲总是能一语道破。
“我就是心疼,”母亲叹气,“再说了那孩子确实招人喜欢,小沉喜欢他那么多年,这多可惜啊。”
纪沉关上水龙头,水滴顺着他的手腕滑落。他想起楚宸在雨中的样子——那张总是神采飞扬有些不可一世的脸被雨水浇得惨白,眼睛红得像兔子,却还固执地仰头望着他的窗口。
确实招人喜欢。纪沉擦干手,自嘲地笑了笑。即使到现在,被楚宸一次一次中伤,他还是会为那个人担心,会心疼。但他不想回头了。
回到房间,纪沉打开电脑准备继续工作,他仔细看着案卷。明天还要去见当事人,那个被恶意拖欠工资的农民工的主心骨——老张,得让他劝其他人不要放弃,他们的家人还等钱买药,孩子还等着交学费。
有些事,远比爱情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