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作品:《法理之外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已经数不清这是今晚第几次打给楚宸,依旧是没有接通。


    纪沉刚打算给共同好友发信息,手机突然响了,打开微信发现置顶发来了消息,不出所料面对他[婚礼结束了吗我去接你][不要喝酒你胃不好][结束记得给我打电话]等等一系列消息轰炸,楚宸只回复了一个字。“滚”言简意赅,符合他对自己一贯的态度。


    简简单单一个字,连标点符号都懒得打。纪沉盯着这个字看了很久,久到屏幕自动熄灭。他想起三小时前自己发出去的那十几条消息:每一条都石沉大海,最后换来的就是这个"滚"字。纪沉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那里有一道细微的裂痕——是上个月楚宸把手机摔在他身上时留下的。


    楚宸今晚参加的婚礼是周远的,那个从小陪楚宸长大,让纪沉嫉妒又没有任何办法的竹马,楚宸喜欢了周远多年,当年也是大学毕业时,周远决绝的拒绝了楚宸,毅然的选择出国深造,不然楚宸也不会“施舍”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试试的机会……


    按道理,今天纪沉也应该出席,可楚宸不允许,纪沉便来了事务所加班。


    想了想纪沉还是又一次拨出了那个号码,这次倒是很快就接通了,只是纪沉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那头传来楚宸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有完没完?一直不接还打?有病吗?”


    纪沉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泛白。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柔和:“你喝多了,我去……”话没说完,楚宸骂了一句傻逼就挂断了电话。


    面对楚宸的恶语相向,纪沉连表情都没变,发呆了几秒,纪沉收拾好东西走出办公室等电梯,等待电梯到达的三十七秒里,纪沉想起第一次见到楚宸的场景。高中开学典礼上,因为长的漂亮,入学成绩又好,作为新生代表的楚宸穿着蓝白色宽而肥的校服。讲是老套俗气的发言稿,却一下走进了纪沉的心。


    十五岁,阳光洒在楚宸脸上,亮晶晶的,在身旁让都忙着拿新生手册扇风,挡太阳时,纪沉却眼睛不眨的看着楚宸发完言。


    明明只有短短的几分钟,却让自己陷进去了十年。


    纪沉盯着手机屏保上的楚宸发呆,楚宸在太阳光下笑得肆意张扬,五官长的恰到好处,在当时一堆灰头土脸的男生中,楚宸格外扎眼。他十五岁就为这个人心动,到现在二十五岁,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对楚宸的感情。


    电梯到了,纪沉按灭手机屏幕,走进电梯,电梯门关上。纪沉盯着不断跳动的数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来到停车场坐到驾驶座,关上车门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隔离了,纪沉点燃一根烟,烟雾缭绕中看不出神色,烟燃尽,纪沉发动车子车子驶入夜色,街灯在挡风玻璃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纪沉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敲击着中央扶手。导航显示距离楚宸所在的酒店还有二十分钟车程,这个时间足够他回想这十年的荒唐。


    红灯亮起,纪沉踩下刹车。雨水开始拍打车窗,夏天的雨总是这来的突然,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很快就连成一片。雨刮器机械地左右摆动,听的人心烦意乱。


    纪沉突然想起高三那年,自己发烧,班主任以高三学习任务重,死活不给假条,自己翘了晚自习翻墙出去买药。那晚也下着这样的雨,因为太着急,纪沉甚至连伞都没拿,随便套上外套就冲了出去,回来时浑身湿透,怀里的药盒一点水渍都没粘上,其实现在想想,当时楚宸烧的也不严重,倒是自己,回来后发了高烧,加上翘课翻墙的处分,整整在家躺了一个星期。


    当时时浑身湿透他却还笑盈盈看着楚宸,嘴里说的是:“兄弟办事,你放心!”


    当时的他并不敢对楚宸表露心意,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楚宸对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今天婚礼的主角,周远不一般,所以他也只好演出一副义气样子陪在楚宸身边,当时纪沉唯一庆幸的是周远是铁直男,对楚宸没有半点意思,也察觉不出自己对楚宸的偏爱。


    滴——后车的喇叭声惊醒了他,把他从回忆中带离。绿灯亮了,纪沉松开刹车,车子缓缓滑入雨幕。


    酒店门口,几个代驾小哥正在檐下躲雨。纪沉把车停进临时车位,刚要下车,就看到旋转门里晃出两个身影。楚宸半个身子都靠在大学同学李浩肩上,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领带早就不知所踪。宸眯着眼睛辨认了几秒,突然嗤笑一声:“是你啊。”李浩伸手将楚宸交给纪沉开口说:“他今天喝了不少,情绪不太好,你……”


    “我来接你回家,麻烦你了。”纪沉打断了李浩道了谢,伸手去扶楚宸的手臂。


    楚宸猛地甩开他:“滚!谁要你接?”他踉跄了一下,还不忘伸手推纪沉一把。


    “楚宸,你喝多了。”纪沉的声音依然平静,但指节已经捏得发白,“你明天不是还要画设计图……”


    “关你屁事!”不知道为什么,楚宸突然暴怒,一把揪住纪沉的衣领,“你以为你是谁?我的事轮得到你管?别以为我们在一起你就能对我指手画脚!你算个什么东西!”


    夜晚的凉风卷着楚宸身上的酒气扑面而来。纪沉一动不动地任他揪着,甚至连个抬手的动作都没有。这个姿势让他能清晰地看到楚宸眼角那颗泪痣——十年前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是被这颗泪痣晃了心神。


    李浩早已离开,纪沉与楚宸对视片刻,突然强硬的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拽到车上,按到了副驾驶。


    纪沉关上车门的瞬间,楚宸突然安静了下来。车内只剩两人交错的呼吸声,气氛有些窒息。纪沉从后座拿出保温杯,拧开盖子递过去:“醒酒汤,温度刚好,放了冰糖的,没有怪味。”


    楚宸盯着杯子里升腾的热气,突然笑了:“纪沉,你是不是贱啊?”他的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我都这样对你了……”


    纪沉没有回答,只是举着保温杯。车窗外,雨越下越大,模糊了整个世界。


    楚宸最终还是接过了保温杯,指尖不经意地擦过纪沉的手背,带着微凉的触感。他低头啜饮了一口,眉头微蹙:“太甜了。”


    纪沉收回手,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方才被触碰的位置:“苦了又不肯喝。”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雨滴在车窗上蜿蜒而下,雨下的更大了。楚宸靠在座椅上,半阖着眼,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酒精让他的眼尾泛着不自然的红,那颗泪痣愈发明显。


    “周远今天……”楚宸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他妻子很漂亮。”


    纪沉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后视镜里映出自己平静到近乎麻木的脸:“嗯。”


    “他们很般配,是国外留学时认识的,长头发,大眼睛”楚宸继续说,像是在自言语,“从高中起,他喜欢的就一直是那种大眼睛,笑起来干干净净的类型。”雨刮器有规律地摆动,发出单调的声响。


    纪沉盯着前方的路面,突然想起高三那年篮球赛,楚宸为了给周远加油,硬是拉着四肢不协调的他练了整整一周的啦啦队操。两个高挑的男生在女生里显得格格不入。那天楚宸笑得那么开心,而周远甚至没往看台看一眼。楚宸只顾着篮球场上的周远也没注意到身后纪沉落寞的眼神。


    “你胃疼吗?”纪沉突然问。


    楚宸愣了一下,下意识按住上腹部:“有点。”


    纪沉单手打开储物格,取出一个小药盒:“吃两片。”


    药盒是纪沉随身带了三年的,里面的胃药每三个月都会更换。楚宸盯着掌心里白色的药片,突然笑了“纪沉你是不是没脾气啊,就这么喜欢我啊,我都这样……”“系好安全带”纪沉打断他,发动车子,“回家了”。


    两人的公寓在城东的高档小区,是纪沉三年前全款买的,写的是楚宸的名字,办了过户,楚宸什么也没管,就只在需要他配合时签了几个字。


    当时两人刚毕业没多久,楚宸还是一个小白设计师,纪沉却已经在律所初露锋芒——他完美继承了父亲在这方面的天赋,严谨又理性。当时楚宸自己成立的工作室无人问津,第一个“客户”是纪沉,公寓完全是按楚宸喜好设计装修的。


    雨势渐小,车子驶入地下车库。楚宸已经半梦半醒睡得迷迷糊糊了,头歪在车窗上,呼吸均匀。纪沉停好车,并没有立刻叫醒他,只是安静看来他一会,伸手想摸摸他脸却又放弃,手下移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到了。”


    楚宸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目光涣散地看了纪沉几秒,突然伸手抚上他的脸:“远哥?”


    纪沉浑身僵住。一瞬间感觉心如刀绞,像是有人重重给了自己一巴掌,眼前发晕,心脏闷闷的疼。楚宸的指尖冰凉,带着淡淡的烟酒气,在他脸颊上停留了两秒,又落下。


    纪沉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明明已经决定放弃,还是会为了楚宸的一句话难受成这样,用现在网友的话来说,真是人各有各的贱法。


    “不是”,楚宸收回手,勾起嘴角地笑了笑,“一直以来只有你——纪沉”。这个笑容在纪沉看来极其残忍又恶劣。楚宸是故意的……


    又是这样。


    纪沉想不通,当初明明是楚宸主动说要试试,为什么又总是用这种态度对待他,即使是替身,是备胎,他都认了,都忍了,只是,为什么楚宸的态度永远这样,他百般讨好,小心翼翼的捧着,换来的永远是楚宸刺入自己心的尖刺。


    为什么明明做朋友的时候,楚宸对自己是那样好,却在两个人在一起后,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把人刺得遍体鳞伤。


    纪沉沉默地解开安全带,绕到副驾驶打开车门:“能走吗?”


    楚宸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差点栽进纪沉怀里。纪沉下意识扶住他的腰,熟悉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衬衫传来,让他呼吸一滞。还是会有感觉啊,纪沉在心里骂自己,真是个不值钱的东西,活该受楚宸磋磨。


    电梯上升的几十秒里,楚宸一直靠在纪沉肩上,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颈侧。纪沉盯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心跳声大得仿佛要盖过电梯运转的噪音。


    门锁是指纹加密码的。纪沉熟练地输入自己的生日——楚宸设密码时随口说的“懒得记其他数字”。却让纪沉偷偷开心了好久好久。


    公寓里一片漆黑。纪沉摸索着开灯,扶着楚宸往卧室走。为了楚宸入睡,两人的卧室没有过多装饰,唯一突兀的是床头柜上那个相框——高中毕业照,楚宸站在周远旁边,两个人都笑得一脸灿烂,再往旁边是沉默的自己,看起来就闷闷的,与两人有些格格不入。每天板着冰块脸,白瞎这么帅的脸,是当时楚宸对他的评价。


    刚搬进来时,纪沉提议过换掉这张照片,换成两个人的合照,换来的是楚宸的一巴掌和三天的冷战,从那以后,纪沉再也没有提起过,就这样,这张照片摆了三年。


    纪沉别开眼,帮楚宸脱掉外套和鞋子,又去浴室拧了条热毛巾。当他回到床边时,楚宸已经蜷缩成一团,看起来倒是乖顺不少,没了平时恶劣嚣张样,显得有几分脆弱,又让纪沉无端升起怜爱。


    “把脸擦一擦。”纪沉轻声说,把毛巾递过去。


    楚宸没接,只是突然抓住纪沉的手腕:“为什么?”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醉意,“为什么不可以……”


    纪沉僵在原地。楚宸的指尖深深掐进他的皮肉,生疼,却比不上心脏传来的钝痛。


    “如果先遇到的是你”楚宸的声音越来越低,“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算了,以后我跟你好好过。”


    话未说完,他已经沉沉睡去。纪沉静静地站在床边,看着楚宸的睡颜。床头的小夜灯昏暗的灯光,在那张他爱了十年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楚宸的五官个个出彩漂亮,那双眼睛尤其让人心动,每当两人有什么争执,楚宸只需要轻飘飘瞥他一眼,服软的就只会是他。


    纪沉仔仔细细给楚宸擦了脸,站起身,就这样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楚宸看,眼神复杂,好像在做最后的挣扎。


    好好过……为什么偏偏是现在说,明明已经决定放弃,为什么楚宸一句话又能让自己动摇,纪沉想不明白,也不敢相信眼前醉鬼的话,毕竟没多久之前,清醒的楚宸也说过类似的话,可结果还不是没有什么改变。


    良久,纪沉弯腰,轻轻拨开楚宸额前的碎发,在他眉心落下一个克制的吻。


    “晚安。”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


    转身离开时,纪沉的目光再次掠过那个相框。照片里的少年们笑容明媚,仿佛永远不会被时光侵蚀。而现实中的他们,早已在漫长的单恋中面目全非。


    关上门的那一刻,纪沉想,也许该放下了。十年够长了,长到足以耗尽一个人全部的热情与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