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冷杉

作品:《天生一对

    离开商店之后,梁郁夏的头就一直昏昏沉沉的。那刺鼻霸道的Alpha信息素仿佛在她鼻腔里扎了根,即使已经离开,仍在身体内横冲直撞,不断侵蚀着她的清明,把本该清醒的意识冲淡,变成了一片混沌。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意志力,用发颤的声音向等候在外的同事交代完采访的后续安排和素材整理要点,最后一句话说完,她仅存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稳,只能任由高曼曼半搀半抱地将她塞进汽车后座。


    汽车里开着暖气,高曼曼使用的香薰也是她最爱的柳橙味道,熟悉的、清甜中带着一丝微酸的柳橙香气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温暖又让人迷醉,给梁郁夏提供了一个舒服的空间休息。梁郁夏让自己深深陷进柔软的后排座椅里,闭上眼睛,努力调整着紊乱的呼吸,消除信息素给自己带来的负面影响,任由思绪飞散走远。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她听到有人打开了车门。


    是高曼曼。


    她拉开后排车门,俯身将杯子递到梁郁夏面前,声音放得极轻:“喏,刚去旁边咖啡店买的热牛奶。没敢给你买咖啡,怕咖啡因刺激到你,让你更难受。”


    “谢了。对了,他家芭乐拿铁怎么样,你们试了吗?”


    “还行吧。”高曼曼担忧地看着梁郁夏,目光紧紧锁住她那张依旧苍白的脸,“你怎么样了?好些了吗?见到你的时候,你浑身都是酒味儿,表情还特别凝重。说真的,我们都吓死了,要不是你同事们拦着,我都打算直接带你去医院看病了。”


    “其实就是Omega正常的生理反应罢了,没什么大事,放心吧。”梁郁夏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小口啜饮着温热的牛奶,“一般来说不会这样难受,我贴了抑制贴,可能是那个人的信息素的味道太烈了,熏的我头疼。”


    听了梁郁夏的话,高曼曼恍然大悟,点点头附和:“怪不得你身上的酒味那么重。那个人的信息素是酒味儿的?”


    “嗯,”梁郁夏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劣质白酒的味道,和他这个人一样。”说完,她感觉最后一点支撑的力气也被抽走了。


    温牛奶像一股热流一样在身体里流淌,没一会儿,梁郁夏的五脏六腑就都暖了起来。身体舒适起来,意识却更加混沌,渐渐的,连睁开眼睛都变得困难。


    高曼曼轻手轻脚地调高了车内的温度,让梁郁夏趁机睡一会儿,好好休息一下:“今晚还有的忙呢,你先休息,不然撑不住。”


    “好。”


    梁郁夏闭上了双眼,几乎是瞬间就跌进了梦乡。梦里,时而是地下商店老板那张带着压迫感的脸,时而又沉入一片温暖的橙色的虚无。


    醒来的时候,高曼曼已经把车开到了报社前的路口,再过一个红绿灯就到了报社。


    注意到后排的动静,高曼曼透过后视镜看过来,轻声问:“你醒啦?好些了么?”


    梁郁夏揉了揉依旧有些酸涩的眼睛,感觉沉重的身体轻松了不少,虽然疲惫感犹存,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眩晕和恶心已经退去。


    梁郁夏揉了揉脖子,含糊不清地回答:“嗯,现在感觉好多了。”


    手机上不停弹出新消息提醒,有工作安排也有来自其他同事的关心。先赶回去的同事们和主编报告了梁郁夏的情况,主编听说之后还大发慈悲放了她半天假,让她好好休息。


    高曼曼一边开车一边告诉梁郁夏她睡着期间都发生了什么:“你同事给我发了消息,说已经帮你请好假了,让我直接送你回家就好。但因为你一直睡着,所以我干脆就直接去了一趟B大。我已经联系李牧之取到物资了,都在后备箱里,现在我送你回去好好休息,今晚我们直接在A大见。”


    “好。”


    高曼曼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严肃:“其实,我刚刚越想越不对劲,就问了一下牧之。她虽然不是Omega,但她研究的课题跟这个相关。我问她,Omega在正确贴了抑制贴的情况下,还会不会受到Alpha信息素这么强烈的影响?她说,理论上,合格的抑制贴能有效阻隔大部分影响,除非是抑制贴本身失效了——比如过期了,或者贴的方法不对,没贴牢,或者是被人动了手脚。” 她透过后视镜,目光锐利地看向梁郁夏,“我还是觉得,你今天这反应,真的不像只是被味道熏到了那么简单。那感觉更像是抑制贴根本没起作用。”


    高曼曼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梁郁夏刚刚恢复的些许平静。


    梁郁夏皱着眉回忆起当时的情况。抑制贴是自己常用的品牌,黏性很强并且防水性很好,轻易不会掉下。抑制贴的有效期也在使用之前确认过,距离过期还有大半年的时间。


    除非是抑制贴本身有问题。


    这个念头让她脊背发凉。抑制贴虽然是自己买的,但为了方便,她习惯性地把未开封的备用抑制贴都收在办公桌最下方的抽屉里,如果被什么人动了手脚也说不定——但是知道自己有这个习惯的人太多了,几乎每个同事都有可能,根本无从排查。


    她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张张熟悉或不那么熟悉的面孔,最终,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正在开车的高曼曼的背影上。


    能够接触到抑制贴的,当然也包括最近一直按时来报社的高曼曼。


    想到这儿,一股细密的寒意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梁郁夏体内,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高曼曼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担忧地问,“又不舒服了?是冷吗?我把温度再调高点?”


    “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A大新闻社的教室灯火通明。这里是女O联盟众多隐秘据点中的一个,得益于仇教授的暗中支持和牵线,新闻社与C城日报社建立了正式联系。作为合作的一部分,梁郁夏每月会定期来这里举办新闻实务讲座,为学生们传授在课本中难以学到的、更具批判性和实践性的调查技巧。


    这层公开的、光明正大的联系,完美地掩护了她与仇教授定期会面、传递信息和物资的核心目的。


    每次讲座结束,梁郁夏会利用分发课后小礼物的契机,将那些避孕针和抑制剂交到早已联络好的A大女O联盟成员手中。这些勇敢的学生,如同隐秘网络中的节点,再将这些救命的药物,无声无息地传递给C城各个角落里有迫切需求却无法通过正规渠道获取的Omega女性们。


    那些避孕针,是仇教授带领她信任的研究生团队秘密研制、生产的。虽然效力可能不如政府严格管控下分发的避孕针那么持久稳定,但只要及时注射,依然能有效阻止非意愿的受孕。因此,它不仅是不愿沦为生育工具的已婚Omega的救命稻草,也是许多尚未进入婚姻、但对未来充满不安的年轻Omega心中的保险。


    由于身体尚未完全恢复,精神也有些恹恹的,梁郁夏今天有意压缩了讲座时间,活动比往常结束得更早。学生和大部分成员散去后,空旷的教室里只剩下她和主动留下来帮忙的高曼曼,默默地整理着讲台,清点剩余的物资。


    “你知道女O联盟吗?我的货都是从那里拿的。”


    分发物资的时候,梁郁夏特意留意了一下,今天分发的避孕针的包装和今天下午她在地下商店购买到的避孕针的包装一模一样。因为是偷偷分发,仇教授会带着同学们给抑制剂和避孕针换一个包装,有时候是感冒灵,有时候是护喉片,而这一批次的抑制剂和避孕针用的全部都是维他命C的包装。


    而地下商店贩卖的避孕针用的也是这种包装,上面画着一个笑着的柠檬,仿佛在嘲笑她的失职。


    一个念头浮上来,带着些许侥幸:也许是有人领了避孕针后偷偷卖掉,这才让避孕针流入了地下商店。


    但比起这个稍微乐观一些的答案,梁郁夏的心里几乎是同时涌出了一个最糟糕的结果:也许女O联盟里的确存在内鬼。有人一边领取着女O联盟提供的互助药物,一边将情报和物资出卖给地下黑市,换取金钱,甚至是其他利益。


    这一批次的避孕针是一个月前制作的,早已通过其他途径分出去了很多,A大这边今晚分发的,不过是总量中很小的一部分。时间跨度长,涉及人员众多,因此梁郁夏一时半会根本理不清头绪,没办法抓住这个人。


    更可怕的是,女O联盟的成员构成本就复杂。有像仇教授这样信念坚定的学者,有看不惯社会不平等现象而挺身而出的Alpha,也有像梁郁夏这样充满理想主义的女性Omega,更有许多仅仅是为了获取生存资源而加入的普通Omega。


    梁郁夏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盒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们彼此之间,很多甚至只知道代号或化名。在这团迷雾中,谁可疑?谁值得绝对信任?


    唯一值得信任的,只有梁郁夏自己。


    一旁的高曼曼发现她又变了脸色,担忧地问:“怎么了,你是不是没休息好?”她说着,自然而然地伸出手,用手背轻轻贴了贴梁郁夏的额头,惊呼起来,“好烫,你是不是发烧了?”


    “没有啊……”梁郁夏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然而,身体的骗不了人。一股灼热感毫无征兆地从下腹升腾而起,迅速蔓延至全身,像无数细小的火苗在血管里噼啪燃烧。同时,一股清冽、冷峻、如同冬日森林般的气息开始不受控制地从她颈后的腺体处逸散出来,起初很淡,但浓度在以惊人的速度攀升,很快就充斥了她周围一小片空间。


    这味道越来越浓烈,带着一种失控的征兆。


    “天啊!”高曼曼的脸色瞬间变了,作为Alpha,她对Omega信息素的变化更为敏感,尤其是这种带有强烈诱导意味的发情期前兆信息素,“你是不是……到发情期了!”


    梁郁夏没有回答,可冷杉的浓烈气味说明了一切。


    地下商店老板释放的信息素的影响远远超出了她的预估,像一记猛烈的催化剂,强行扰乱了她原本稳定的生理周期,促使她的发情期提前降临。


    “抑制剂!”高曼曼的声音因为焦急而拔高,她是Alpha,不会随身携带抑制剂。今天准备的抑制剂也已经全部分发完毕,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梁郁夏自己。


    “没……”梁郁夏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


    梁郁夏的发情期一向稳定,所以她根本没有随身携带抑制剂的习惯。


    意识涣散的过程中,耳边又不断传来高曼曼着急的声音:“那怎么办?我打电话找仇教授?现在能联系上她吗?振作一些,你还好吗!”


    “砰——”


    一声不算太重,但在死寂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的声响传来。教室那扇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门口逆着走廊灯光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脚步沉稳,径直向她们走来。


    教室里浓郁的冷杉信息素似乎对他毫无影响。


    “抑制剂。”楚沈峥将注射器递向几乎瘫软的梁郁夏,目光扫过一旁惊愕不已的高曼曼,最后落回梁郁夏脸上。


    那盒子上画着的柠檬此刻正对着梁郁夏,在冰冷的灯光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