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禁帷春深》 京城风水养人,纵使苏折枝甚少出门,美人却也见过不少,但竟无一个比得上面前这人。
他皮肤很白,几乎呈现出冷玉般的质感,一双桃花眼低垂,冰冷目光轻飘飘落下,令人无端感到几分妖冶;唇形薄却红润,想来笑起时应是相当好看,可此刻却被主人轻轻抿起,露出几分淡淡不悦。
苏折枝怔怔两秒,视线触及对方胸前九条金线蟒纹样时猛然清醒过来,恭敬垂首伏身行了一礼:“督主。”
过去她窝居家中,甚少外出,但绝不是对外界一无所知。
暗红蟒袍上佩镶了一行七颗东珠的羊脂玉腰带,如今整个朝堂上够品阶穿这身服制的,唯有圣上身边头号红人、司礼监掌印大太监魏烬魏督主一人而已。
坊间传闻这位一路青云直上、年未过三十便已权倾朝野,站到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的督主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更有文人墨客大肆评述,直言此人乃古今第一祸害,欺上瞒下媚主求荣,恨不能将本朝一切祸乱全推到他一人头上。
苏折枝虽并不全信,毕竟她那文官爹苏高义还不是对外自诩清正廉洁文人风骨,私下里却又是另一幅嘴脸;现如今为了升官,更是已经走上卖女儿的路了。
可对方年纪轻轻便已位高权重是不争的事实,苏折枝半点不怀疑这位督主的手段和能力,一想到自己方才好巧不巧竟挡了这位的路,稍稍缓解的头痛立刻又要发作。
“臣女昨夜受了寒身体不适,绝非诚心打扰督主,还望督主莫怪。”苏折枝头埋得很低,视线老老实实落在眼前一小片空地上,方才恍惚间盯着人家脸瞧的勇气散了个干净。
过了片刻,头顶才响起淡淡一声:“无碍。”
就没事了?
苏折枝讶异,身体却相当诚实地放松下来。她重又直起身子,立在原地目送对方越过她拾阶而上。
她盯着魏烬挺拔的背影,视线不由自主被对方耳侧一串珍珠流苏吸引去。莹润洁白的珠串缀在如缎墨发尾端,一摇一晃好看极了。
苏折枝心思抑制不住地活泛起来:那群公子哥既已从郑家听闻退亲一事,定不会愿意娶她这等背信弃义之人,倒还不如魏督主……
阴晴不定又如何,自己刚好在这方面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优势。
心念一动,她立刻凝神想听听魏督主此刻在想些什么。
可一息过去了,两息过去了,她却什么也没有听见。
甚至连对方的情绪也半分觉察不出。
苏折枝惊讶地睁大眼,上前半步不死心再试,可往日无往不利的法子竟偏偏对他失了效,就像石子落入深潭,一丝回音也无。
眉头不自觉拧起,苏折枝右手攥拳砸在实木扶栏尾端,白净的皮肤立刻红了一片。
她目光沉沉盯着那处擦伤,眼眸深处一点点燃起跳动的火苗。
蓦的,苏折枝勾起唇角,露出锋利异常的笑:“我不会认输的。”
她将袖子拉下遮住伤处,重新挺起脊背。
绝不!
***
当今圣上年迈,席上只略坐了坐,连菜都没上齐便在贵妃娘娘的陪同下起驾回宫。
苏折枝也想走,可惜被大夫人压着不敢妄动,只能用无比艳羡的眼神目送他们离开。
等到宴席后半场,她终于找到机会溜出大殿,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御花园一架秋千椅上坐下,懒洋洋半阖着眼看向天边一抹红霞。
青杏有些担忧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小姐你脸色好差,会不会是伤寒了?”
“我没事……”
全神贯注探听了一晚上的消息,苏折枝心脏乱跳个不停,累得连话都不愿说,轻轻拍了拍青杏的手背稍作安抚。
“许是方才喝多了,有点难受。”
青杏对她的话深信不移,闻言忍不住替自家小姐鸣不平:“夫人也真是的,明知小姐吃不惯那席面上的东西,也不让奴婢偷偷给你送吃的,还要小姐替她向各位夫人敬酒!酒那种东西哪能这样喝……”
苏折枝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一声:这傻丫头,大夫人哪是想让她敬酒,是为了让她绕着席间走动,好方便那位恒大人思量自己究竟是否够格得他青眼啊。
青杏在袖袋中掏了掏,取出个油纸包来:“这玫瑰饼子原本预备着给您在路上用的,没想到大夫人竟亲自把小姐拘在车上;您先用点垫垫肚子,奴婢去要盏解酒汤来给您。”
苏折枝接过纸包刚想打开,却忽然想起方才宴席右上首席位处漫不经心投来的露骨目光,顿时胃里一阵翻涌,往日最喜欢的点心此刻瞧着也有些面目可憎了。
不愿让青杏担心,苏折枝连忙打发她去取醒酒汤,自己往秋千椅背上重重一倒,疲惫地闭上双眼。
凭心而论,那位英武殿大学士长相并不难看,甚至可以称一声丰神俊朗犹胜少年;可恒复看她仿若看待宰猪羊一般的眼神实在是令她恶心,苏折起先还尽量多埋头吃饭少抬眼,没想到大夫人见圣上离席竟让她向往日交好的夫人们挨个敬酒,苏折枝被时不时落在她脸上、身上、手上的视线恶心得够呛。
宫里给夫人小姐们准备了清润的果酒,可也架不住这么猛喝,一圈下来苏折枝耳根子都红了,心里压抑了一整天的负面情绪也隐隐有爆发的趋势。
大夫人见她果真面色难看,也怕她醉酒酿出祸事,只能松口让她离席。
苏折枝手背遮在眼前,无声勾唇笑了笑。
她恐怕是真喝多了。
方才被恒复的眼神恶心得够呛之际,她竟敢堂而皇之地往魏督主那边瞧了。
“……生得真美啊。”苏折枝喃喃。每回她觉得自己忍不下去了,就瞧两眼魏烬的容貌,当真是一眼提神醒脑两眼心花怒放。
如今她倒是有几分明白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反正摆在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条,若是能有这样的美人送她上路,多少也能有些慰藉。
苏折枝叹了口气,眼神一点点冷凝下来。
她原本是想找一位年轻气盛的公子哥,没成想郑钰先一步将自己与其庶兄郑璞退亲一事传了出去,心比天高的世家公子们立刻便在心里给她下了“贪慕富贵”“水性杨花”的定论。
苏折枝懒得同他们争辩女子在姻亲中究竟处在什么样的弱势地位,对他们微妙的恶意视若无睹,立刻将目标换到了王孙贵族身上。
可这些天之骄子的婚事多半不能自主,哪怕是能在家中说上话的,谁又敢在圣上年迈、太子之位空悬、宦官外戚当权的混乱时节,为了她一介小小庶女得罪大皇子党羽之首恒复大学士呢?
苏折枝神色凝重,心里不免焦躁。
按如今的情形看,她竟不得不乖乖嫁给恒复了。
不,肯定还有别的办法,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呜呜呜……’
‘我可活不成了呀!呜呜呜……’
正坐在秋千椅上独自思量的苏折枝被突然飘进她耳朵里的幽幽泣音吓了一跳,脚下一软好悬没跌下去。
这这这还没入夜呢,皇城里就闹鬼了?!
她想起过去听闻的那些幽怨传闻,后背一阵阵发寒。
‘狗奴才!蠢奴才!督主要用的点心都能叫我给砸了,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啊呜呜呜……干爹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被我气死的呜呜呜……’
苏折枝一愣。
原来不是闹鬼啊。
她循着心声摸过去,果然瞧见灌木后面蜷着个深色惊惶的小太监,身前是散落一地染上不少泥污的酥点。
待苏折枝看清那点心上面印着的龙纹徽记,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看上去像是云南上贡给圣上的!难怪这小太监如此慌乱,竟失手砸了个御厨一时片刻也无法复原的点心。
“你、您是哪位……”
那小太监倒是机灵,听见脚步声便立刻用手拢了拢满地狼藉,结结巴巴出声。
苏折枝在五尺外站定,颇可惜地看着碎了一地的酥点:“这么好的东西就这么打了多可惜啊。”
小太监见她衣着华贵,料想定是哪家的千金,只能爬起来哭丧着脸老老实实行礼回话:“回姑娘的话,奴才手脚粗笨,竟将圣上赐给魏督主的玫瑰云腿酥失手给打了……”
许是太过害怕,小太监竟没忍住向她哭道:“这可是云南总督今儿新送来的酥点,金贵异常,便是宫里皇后娘娘也只分得了一小盘……奴才便是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呀!”
在宫里讨生活可真难啊……
苏折枝颇同情地瞅了瞅面如死灰的小太监,指尖无意间触到怀中尚且温热的油纸包,眼珠一转:“事已至此,一直在这儿躲着可不行,总得送点什么上去吧?”
小太监眼看急得要掉眼泪了:“贵妃娘娘对玫瑰过敏,御膳房怕误事今儿连一片花瓣也见不着,奴才便是找不着可替的才躲在此处。”
“也罢,”他抹抹眼泪,“都是奴才的错,怨不得旁人;姑娘也快回吧,眼见的天就要黑了,您瞧着面生,想来不常入宫,可别在宫里走失了。”
见他从地上拾起盘子便扭身想走,苏折枝连忙叫住:“诶,等下!”
小太监回头,就见眼前漂亮得天仙儿般的小姐神神秘秘地从袖袋里摸出个东西,压低声音道:“我倒是有个法子……”
***
“这便是云南总督进贡的玫瑰云腿酥?”
金明池中央的八角凉亭里,李公公斜眼瞧着李福将一碟子玫瑰酥饼放下,冷不丁出声问道。
李福便是方才因摔了酥点蹲在地上呜咽的小太监,本就心虚的他被干爹问得脑袋发蒙,隐隐发颤的双手突然剧烈抖动起来,盘盏磕碰发出细碎的撞击声。
李公公:……
李福:……
李福面色唰一下惨白,“砰”一下双膝着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督主饶命!奴才失手打了上贡酥点,这、这盘子里是奴才从别处寻来的玫瑰酥……求督主饶奴才一次!”
凉亭正中单手支着下巴的男人闻言,眼皮一掀看过去。
明明是一贯的漠然眼神,却让李福身体一抖,竟是连讨饶也不敢了,只浑身冷汗津津地跪伏在地,嘴巴死命闭紧。
魏烬伸手拈起一枚玫瑰酥饼,声音里辨不出喜怒:“别处?”
李福尚在犹豫,不愿供出好心帮他的小姐,屁股上却已挨了李公公一脚,整个人朝前一滚跌在魏烬脚下。
“还不如实回话!”李公公咬牙切齿地提点蠢蛋干儿子。
李福一愣,瞬间回过神来,扑倒在魏烬脚边边磕头边将一切和盘托出。
“果然与督主所料不差,”李公公谄媚地笑,“是那苏家庶女出的主意。”
李福这才迟钝地意识到他同那位小姐的短暂互动竟尽数落入了魏烬耳中,想起平日里李公公警告他们宫里处处是督主耳目的言辞,后背立刻被冷汗浸透。他方才竟还想着欺瞒主上!
这下真的完了……李福四肢一下软了,心里只余绝望。
魏烬却连余光都没分给他一点儿,视线落在那块油润的沾着暖意的玫瑰饼上,忽的无声笑了笑。
指尖用力,玫瑰酥饼立时在他手中碎成数块,鲜红果浆染污了白玉般的皮肤。
凉亭中陷入一片死寂。
玫瑰陷很甜滴[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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