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土坯房的窗户陆续亮起昏黄的煤油灯光,不少村民披着打着补丁的褂子探头张望。


    张伟也打开了门,皱着眉头,“海柱叔,这深更半夜的闹腾啥呢?”


    张海柱肩膀一顶就撞了进去,“干什么?我找你家强子,他把我家耀祖给打了,今儿必须给我们个说法!”


    张伟被撞了肩膀,脸色一下冷下来。


    这是不给他面子?


    “哼,海柱叔,说话要讲证据,别什么事都往我家头上扣!


    强子昨天就回城里了,你们家耀祖被打了怪我们家什么事?


    你们直接往我家闯,这可是私闯民宅!”


    沈兰冷笑一声,“这话可不是这样说的。阿伟你上次不是说了么?自己开的门就不算私闯民宅,刚才可是你开的门,怎么,国家法律在你这里还分两套啊?”


    张伟压着眉眼横了沈兰一眼,牙尖嘴利!


    小松夫妇也披着衣服出来,苏香兰一脸委屈,“海柱,强子昨天就回城里去了,不是他!”


    “不是他是谁,那天他闯进我们家,周围的都听到了,他说绝对不会放过我家耀祖,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周围已经围过来不少人,大家都在门口指指点点。


    其实大家心里都门清,这事绝对是强子做的,别人不会那么嚣张!


    可知道归知道,人家到底当官,又能怎么样?


    张伟听到了那些闲言碎语,脸色更难看了,“说了不是就不是,你们再闹可就别怪我不顾村里情分了!”


    沈兰‘哟’了一声,“真是好大的情分啊,也不知道我们村里这些年到底承了阿伟你什么情分!


    当初你还没当官的时候,你爸病重,全村上下谁家没家没有帮过你家?


    现在当了官倒跟我们摆起官架子了!”


    沈兰叹了口气,“也是,当了官就是官老爷,跟我们这些泥腿子肯定是不一样的。


    我们家耀祖被打了,这口气我们家咽下了,反抗不了你们这些当官的!”


    沈兰机关枪一样说完话,然后拉着张海柱就走,根本不给张伟反驳的机会!


    张伟气死了,要是就让他们这样走了,他的名声哪还了得?


    这话要是传出去,他"脱离群众"的帽子可就摘不掉了。“我说兰婶,这话.......”


    张伟想追出去说两句转圜颜面,结果沈兰他们怒气冲冲地走得飞快,他追显得太刻意,不追一口气又卡在嗓子眼吐不出来。


    周围的人见他出来都散来一条道,只那眼神全都是鄙夷,憎恶。


    沈兰的那番话简直说到了全村人的心底,当初小松有病谁家没帮过,结果他家一朝得了势占尽了村里的便宜!


    村里人早就有怨了,只是不敢说!


    今晚沈兰算是将他们想说的都说了出来,简直就是解气!


    “走了,回去睡觉。”


    “睡觉。”


    “哎,叔婶,不是这样的.......”


    张伟想解释,但没人想听。


    苏香兰也一脸焦急,“真不是海柱家说的那样啊!”


    以往村里人就算对他们家有怨言,那也是放在心底不会表现出来,这种直接不给他们面子还是第一次!


    苏香兰恨恨给了张伟一巴掌,压低声音道,“我早让你管管强子,你看看事情闹成什么样?!”


    她转头往屋里走了,一脸怒容。


    张伟揉着生疼的胳膊,没凭没据的,他怎么知道海柱叔家会把事情闹大?


    他盯着沈兰家远去的背影,眼神阴鸷。


    张伟重重将门关上,这个闷亏他算是记住了!


    晒谷场上,新收的早稻已经晒得焦干。


    张海洋的大儿子张虎拿着木锨,把稻谷堆成一个个小山包。


    张伟一家到晒谷坪分稻子,村里人见他们一家来,都很自觉地让出一个空位置。


    他们也不看张伟一家,但那态度就很明显,不愿挨着。


    张伟一见村里这么态度,脸立马拉了下来。


    这是给谁脸色看呢?他们以后就别想求到他头上!


    张海洋蹲在磨盘旁,蘸着唾沫翻工分本,"三队,一千二百斤!"


    分粮是按"人七劳三"的规矩,人头占七成,工分占三成。


    家里劳力多的能多分点,但也不会差太多。


    孩子都算"半劳力",沈兰家加上她和张海柱两个全劳力,今年能分七百多斤谷子。


    "张海柱,犁田6个工,插秧8个工......"


    "张爱娣,割稻12个工,晒谷5个工......"


    张伟循声望过去,就见沈兰一家在最 前面,喜笑颜开的。


    张伟脸色更难看了,“一家就一个儿子,狂什么?”他小声嘀咕。


    他妈赶紧拉了下他,示意他注意周围,别说这种话。


    张伟‘哼’了一声。


    一帮子一辈子都得跟黄土地打交道的,他跟他们就不是一层的人,自己何必跟他们置气?


    这么一想,张伟果然觉得好受许多。


    沈兰一家分到了不少谷子,这都是因为张海柱舍得累,可他肯下死力气。


    家里男人少,春耕时别人犁三亩地,他就犁五亩!


    这会儿看着麻袋里黄澄澄的稻谷,这个闷葫芦汉子难得露出笑模样。


    “今晚吃干饭!”他凑到沈兰身边小声说。


    沈兰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就这点出息!”她也跟着笑。


    她男人上辈子死得挺早的,车祸。


    细想来,她男人这辈子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黄澄澄的谷子从指尖漏下,当农民的这一年最高兴的也就是这种时候了,由衷的满足感。


    稻子一家家分完,张海洋敲着个破锣,“早稻收完了,但别想着歇!


    明天开始犁晚稻田,妇女拔秧,壮劳力耙地。


    记工员盯紧了,偷懒的扣工分!”


    张海洋肩膀又耷拉了下来,“这晚稻插下去,又得熬三个月。去年看水,去年看水田,老子脚上趴了七八条蚂蟥。”


    日子真是熬着一天天地过。


    沈兰看了她男人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这辈子不会再那么苦了的。


    “给你买筒靴。”


    张海洋听媳妇这么说,黝黑的脸上竟有点红。


    他搓着手上的老茧,“废那个钱干嘛,我不要,贵死了。”


    买一双筒靴要五块八毛钱,还要搭上两张工业券,有那钱不如存着以后盖房子。


    大队长吩咐完,大家伙都迫不及待把谷子搬回家。


    张伟这时朝着沈兰一家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