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林若木还是不禁摇摇头失笑。


    到底还是小朋友……


    他不用猜都能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苏老头的爱好趣味低下，处事恶俗当道。光是在滇城本地，他得罪过的人就不胜枚举。


    看这男孩应该是来滇城旅行游玩的，现在这个时间，不知道是高考结束后的毕业旅行，还是大学生放假出来放松经骨。


    年纪不会更大了，稚气未脱，摆明了一副还没有涉世的状态。


    滇城里没有人说的清苏老头是个什么来历，他不是当地人，没人知道他是打哪里来，年轻时是什么职业干过什么，有没有子女在世……


    甚至苏老头在滇城落脚，他住在哪里，每日近乎白给的算命价格究竟够不够他覆盖生活成本……


    这些都没有人知道，或许整个古城区里，唯一能称的上和他有交情的，就只有林若木一个人。


    二人的初识还是林若木刚来到滇城的时候，那会儿他刚刚从一个真正的高原下到这海拔半高不高的城市，脑袋上裹着厚厚的医用绷带，脖子架着固定器，胳膊上腿上也没几块好肉，不是糊着土黄色的药膏，就是贴着一块一块的医用敷料。


    他又是偏清瘦的身材，头上缠着的纱布太厚了，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根杵在那里的棒棒糖。


    按道理来说，这么一副尊容，应该出现在医院里的住院大楼，或者某间复健训练康复室的房间。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千里迢迢的从一座城市赶赴到另一座城市，还是一座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城市。


    到了新地方，他也没有选择待在医院老老实实的静养。反倒是在古城外附近的客栈一条街里，长租了其中一家客栈的房间。


    滇城作为一座西部边陲的旅游城市，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地方林立了超过六千家酒店民宿。


    两人的初相面就是林若木坐在客栈院门外抽烟，刚刚和人打了一架拿了一笔赔偿金的苏老头一瘸一拐的路过。


    林若木目光黏着苏老头看了一会儿，心里想着，


    这老头怪可怜，看着一大把年纪头发也全花白了，鼻青脸肿的明显被人揍了一顿。


    什么人会对这么一个七老八十的老人家动手，多大仇多大怨啊……


    果然对这社会的平均道德水平不能报过高的期待……


    苏老头当然被这目不转睛的打量吸引了注意力，他是个愤世嫉俗最见不得别人好过的人。


    这种长相昳丽平时能吃尽外貌红利的小白脸，还是个病秧子明显没有了和自己动手的能力。搁一般情况下，这是妥妥的目标客户……


    但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围着林若木颤颤巍巍走了几步，目光也滚了两圈。


    话到嘴里还是压下去了，只是一屁股坐到了这木乃伊旁边。


    林若木有些讶异，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


    “也给我根烟。”苏老头先开腔了。


    林若木闻言，先老实的费劲从兜里掏出烟盒递给他。


    “咔！”苏老头接过点燃，长长的吐了口气，“过段时间能申领残疾证了吧？”


    一时间林若木没反应过来，让话掉地上了。


    “算了，看你也不像每个月缺几百块钱的人，还是别为社会添加负担了。”苏老头趁着林若木目瞪口呆接着自说自话。


    林若木不理解人为什么可以这么冒昧，但有点理解了这老头为什么会被揍。


    “言语官司被人打的吧？”林若木终于接上了话。


    “呵。”林老头有些不屑的轻斥，又有些不服气的说，“条子判的可是斗殴。”


    他看上去还有点骄傲，又接着说，“我跟你说，像你这怂样的小白脸，还不一定吃的住我一拳！”


    是，我现在这样子确实吃不住您老一拳，林若木在心里想着，您这拳要照着我脑袋来，您一会儿还得跪在地上求我不要死呢。


    “是比不上您老洪福齐天，能活这么久挺不容易。”他有点不想搭理这莫名其妙的老头，社会道德平均水平还是不错的。


    苏老头闻言也开始阴阳怪气，“那是，主要是平时积德积的好，今天见到你也积德了，那孙子动手，我可七十了，一般人讹他几万都是少的，我才让他象征性的出了两千。”


    随后顿了一下又盯着林若木仔细看了看，想说的话硬是忍下去了，“哼，算了……积德。”


    林若木看着他一脸跃跃欲试又欲言又止，想也不会再有什么好话。


    撂下一句“歇着吧您老。”便烟也不要了，杵着拐转身回了院子。


    两人的第一次会面，苏老头单方面觉得这是难得的愉快。林若木没放在心上，很快的抛之脑后。


    二人缘分倒是没断，那年苏老头也才刚来滇城不久，过街老鼠的名声还没那么惯耳。古城区本就不大，林若木又是个好脾气。偶遇着偶遇着，稀里糊涂的成了一对忘年交酒友。


    包括苏老头挂着那一身叮铃哐当的珠串宝玩，大部分都是这些年林若木卖给他的……


    …………


    萧述最近倒霉倒透顶！


    他本来被压着在杭城的一家酒店里同萧父参加一场什么劳什子交流会。


    窗外不论是斗拱交错神巧天工的碧瓦朱甍，还是错落有致曲径通幽的深深庭院。


    思接千载的世界级设计大师呕心沥血竭尽全力的作品并没有让他有那么哪怕一两分欣赏的情绪。倒是场内比肩继踵前来曲意逢迎掇臀捧屁的人让他不耐烦到了极点。


    是，


    他何止一表啊，萧驰荣还替他保管着好几块呢，


    老虎当然生不出狗，人也生不出，


    龙和凤在生物圈都不存在，


    做草为什么还要超过同类，


    得多闲才天天去沙滩上拍浪……


    真不懂五千年文化传承至今，用来拍马屁的词为什么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


    萧述不想搭理这些每一张都一样的面孔，避过所有用人像做封面的，随手拿了一本宣传架上的杂志，作势看的认真。


    碧空如洗，飞瀑流泉；


    阡陌纵横，落英缤纷；


    种灵毓秀，水墨丹青；


    ……


    从十三岁被允许独立出行时，不论是自然风光的名山大川，还是充满人文的名胜古迹。境内境外，他带着管家、向导，差不多都看了个遍。


    萧述见到了几张熟系的风景，又翻到封面仔细看了看。


    原来这本是安缦自行影印的宣传册。这是一家号称追求与自然和谐相处，只在全世界最美地方建楼纳客的豪奢酒店。


    不同于有的安缦迷有宗教般虔诚会全球打卡那么疯狂，萧述在世界各地也零星体验过几家。包括脚底下这个杭城安缦，确实美轮美奂独具特色。


    又继续百无聊赖的翻了翻。


    阳光


    一个词闯入了萧述的目光里。


    插图上日影西斜，旭照溶金下映着黛瓦麟次，飞檐翘角。


    萧述来了点兴致。


    杭城的雨总也都停不干净，雾水霏霏加上闷热的气温，整个城市就是一大号蒸笼。


    滇城。


    萧述当即决定要飞出鸟笼子，爱谁谁吧。


    “地支多巳午火象，周身火气极旺呐，现阶段家庭不睦吧，年轻人就是脾气爆啊。印堂处却又暗沉晦涩，最近要倒大霉呐。太岁赶煞入运，怕是有血光之灾呐。哎呦！子息星藏于命盘深处，还是个断子绝孙终身无后之相啊！”


    落地滇城的第二天，萧述本来在愉快的溜达，在城楼下看到这头发花白颤颤巍巍的老头，举着个五元一次的牌子好不可怜。


    他扫了五百块钱，准备多余听几句奉承，哪知这老头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平时哈巴狗喂的多，白眼狼倒是见的少。


    萧述决计忍不下这口气，况且他还聪明啊！


    灵机一动


    “是挺倒霉的，大师算的不错啊，可有什么化解之法吗？”


    口头便宜占着没啥意思。


    小机灵鬼自认了解这些神棍的套路，想当然的以为老头是个收真钱化假灾的江湖骗子。准备等老头后续骗钱时送他见见官。


    怎么着不关你丫个几天的！


    老头根本不是个爱财的，“时也运也命也，化解不了，回家抱着爸爸的腿，多唱几句世上妈妈吧！”


    嗯？！


    聪明蛋没想到是这个回答，聪明蛋决定自己做个局。


    …………


    萧述湿漉漉地坐在一条小巷里的石板阶上，悠悠的看着天思考他为什么这么倒霉。


    他迷路了，但情理之中的事情这不算什么。


    下午他从警局出来，得知疯老头除了需要退还本就在他余额里的三千块钱之外，不会再有任何实质性的处罚。


    连批评教育和赔理道歉也因为老头年纪太大且是个犟种省略了。


    还是不服气的他开始给市场管理局、工商局、文旅局等各个相关单位打举报电话。经过了各种打不通、踢皮球的操作后只被告知了，“我们会后续核实。”


    只有像个抖m一样上赶着被疯老头呲遍八辈祖宗的萧述是个笑话。


    离开派出所后，城墙下熟系的街景让他看哪里都像是他的伤心地。


    滇城里两座古城，萧述在的这一座叫大颜，另外一座叫束禾，萧述决定去束禾转转。


    二十出头大男孩的体力根本用不完，看了眼导航后，不想呆在铁皮盒子里的萧述决定骑自行车前往。


    发泄精力，也发泄心情。


    吹风！晒太阳！看万里无云的蓝天！


    骑行道一路都有郁郁葱葱的绿荫，应面吹来的凉风清新劲爽。


    直到夕阳西斜，天开始黑了。


    运动一下后，情绪果然缓和了不少。


    多么正确的两个决定，双手松把甩来甩去的萧述在心里感叹道！


    七扭八拐的公路到了尽头。


    他看到了高高耸立的城楼牌坊；看到了雕花房粱上挂着的灯笼倒映在潺潺溪水之上；看到了石径街巷里纳西族的小姑娘在沿街叫卖花环。


    灯火阑珊，城水交融，多么美如画的场景！


    可惜萧述没能欣赏太久。


    他没有看到车行前路上那一块平平无奇的碎石，没有看到曲栏回环风化剥脱下的脆弱……


    束禾相比于大颜，面积要小，位置也更偏。天黑了的古城里还算热闹，古城外人迹罕见只有蜿蜒曲折的公路。


    护城河溪水清浅，河床上用做观赏的鹅卵石磕坏了他的手机。


    萧述从河里爬出来，捞出的共享单车停在路边，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接着往古城里面走……


    那一身超过六位数的衣裤湿哒哒地黏在身上，行人纷纷对着他行注目礼。


    平日里随侍在侧的人多，众星捧月惯了，大少爷很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没办法，要脸的萧述只能尽量往人迹罕至的偏僻小路走，企图找到一家有手机出售业务的商店，实在不行，有手机维修业务的也好。


    古城里，路和路、房子和房子之间长得都大同小异啊。


    专往阴街窄巷走后，看他的人从变少了，到没有了。萧述自在了许多，从河里爬出来后的焦郁气燥都略略缓和了百分之一。


    所以迷路迷得其实不冤，干了傻事的萧述在心里想道。


    这是半辈子的霉运都集中在一天爆发了啊，那算命的有点邪乎。


    晚上这破风吹起来好冷啊，明明白天的太阳还挺热的，


    早上安缦提供的那叽里呱啦一长串名字的米线味道其实还行，应该多吃几口的，


    中午那硬面包其实也应该多咬几口再丢，


    杭城气候其实也没那么差，比这破风吹着瑟瑟发抖的强……


    这地方鬼影都没有一个，他连找人求助都做不到。


    皓月当空下，


    团团转了几个小时体力耗尽的萧述思考来处，想着前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