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落子成局，殷行露慢悠悠看向来人，笑得眉眼弯弯，“这出戏你可满意了？”话语中满是恶趣味。


    “玄灵宗掌门的徒弟我可不敢得罪。”


    殷行露佯装害怕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走近了些，悄悄八卦道，“她死了没？让我猜猜，推下悬崖死的？”


    许醉月瞥了她一眼，“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啦，醉月姐姐，到时候人要是活着回来，第一个要报仇的人可是我诶！”殷行露一改相见时那副蛮横无理的脾性，“不然，你说，我为何要陪你演这一出戏？”


    “话说回来，我倒觉得，她不会是你的阻碍，就算是，她也不值得你这般废心力去对付。”殷行露每说一个字，许醉月眼中的厌恶愈发浓，见此，殷行露善解人意地上前挽住对方的手，“所以，姐姐不妨和我谈谈心，如今，我们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不是？”


    “一条船？”许醉月转身看向此刻对自己关切至极的女子，“好话歹话都被你说完了。倘若不是你找人传播消息，九星阁和玉露楼对擂的消息怎么会在长安城内传得那么快。”


    “热闹点，总归是好的。”


    殷行露没有理睬许醉月古怪的脾气，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目的达到了不就好？”


    “……”许醉月说起这个更是一肚子气。


    殷行露点了点自己的唇，玩味道，“你不是已经得到了他的信任了吗？”听到这话，许醉月神色一僵，“那是自然。”


    “九星阁的少主可是大人计划里重要的一环。”


    殷行露重新将目光放回棋局上，有意无意地提醒道，“你若是失败了，大人可饶不了你。”


    许醉月像是被勾起了什么不堪的回忆，面色忽的有些苍白，嘴上依旧强撑着道，“呵，我可不是某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你也别白费心思在我身上挖苦了。”


    “你们应当见过了吧。”殷行露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在千里江明图中，你应当碰到他了吧？”


    许醉月不是很想回忆起千里江明图中发生的事情。


    殷行露自然察觉出了对方的抗拒，虽然不明白这种抗拒何来，但是她还是幽幽警告道，“他的下场就是你我失败的下场，醉月姐姐，大人既然选择你上玄灵宗，你可……千万不要让他失望啊。”


    不知许醉月离开多久，殷行露这才落下手中那枚黑棋。


    如今敌在明，他在暗。


    许醉月没有退路，倘若一局输，那便——满盘皆输。


    “扣”的一声，棋子落局。


    ＊


    周玉淋低头瞥了眼自己画出来的五子棋局，无聊地将树枝扔在了地上，今天太阳落山了，她那位不靠谱的师父还没有回来，不免让她有些担心。


    周玉淋盘腿坐在椅子上，心想，她也许命里真的带点煞。和她接触过的人，好像下场都不太体面。


    闷雷彻响，吵得周玉淋耳朵疼。


    她抬头看向天空，突然想起，一剑捅入丹田的那刻，好像也隐约听到了雷声。


    她死后，人间到底过了多久呢？


    在这期间，大师兄入魔，遭到仙门百家围剿，二师兄失踪不见，至今杳无音讯，三师兄终于破了金丹，承担起昔日大师兄的责任，至于师父收了个乖巧听话的新弟子。


    玄灵宗其实多一个周玉淋，少一个周玉淋都不甚要紧。


    这世上少一个她，多一个她更是如此。


    谁少了谁，都可以活下去。


    可是……她想，她好像真的没有家了。


    宛若浮萍一般，存活在这个世上。


    她记得她在玄灵宗曾经有一个家。


    她现在想要找回这个家。


    “喂，小屁孩，哭了没？”脑壳突然被拍了一下，周玉淋摸着后脑勺，对上脸上满是尘土的青攸宁，女子看她的眼神自来很温柔，“多大的人了，我不就晚回来一会儿，怎么眼泪就快掉下来了。”


    周玉淋闭口不谈自己快要哭了这件事，而是询问，“您今日为何回来的那么晚？”


    青攸宁从平日随身携带的药篮里掏了掏，掏出了一个油纸包的东西，她得意扬扬道，“我出去了一趟。”


    其实周玉淋很想说，她这般灰头土脸的模样不像出去了一趟，倒像是和旁人打了一架。


    她小心翼翼地将油纸拆开，里面的东西映入眼帘。


    是一只色香味俱全的烤鸡。


    香味顺着飘了出来，“师父赏给你的。”


    看着周玉淋大快朵颐的样子，洗完漱的青攸宁撑着个脑袋，语气悠悠道，“我做的饭很难吃吧。”


    “……”周玉淋沉默了好一会儿，“尚可。”


    原谅她真的很难违心的说出好吃两个字。


    青攸宁并没有生气，而是扭头看向了悬崖上的月亮，像是感叹，“呀，没想到，那么快就又到十五了。”


    周玉淋啃着烧鸡，听青攸宁讲起今天所遇到的有趣的事，女子不时看向她，倒是让周玉淋难得不自在起来。


    “师父我脸上是有东西吗？”


    青攸宁听到这个问句，先是一愣，随后轻笑道，“对呀，你脸上有东西。”


    “你脸上有着救世之光。”


    周玉淋信了就有鬼了，她看着眼前这个“骗子”，附和道，“那我看师父脸上此光更为耀眼。”


    没想，“嗯，我是呀。”女子神色淡淡，回答的很快，可眉眼中却多了几分沉重的说不出来的情绪。


    演的还挺像，周玉淋悄悄评论道。


    “只是年少时不知天高地厚，长大后才明白天地有所极，救不回的，终究是救不回的，有些人，注定是离别。”


    一听到这些类似于大道理的话，周玉淋就有些犯困，她昏昏欲睡的时候，隐约听到身旁人问自己，“你觉得救世之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周玉淋清醒了些，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自然是强，只有强者才能拯救天下，匡扶正义。”


    “曾经我也是这样以为的。”青攸宁摇了摇头，却听周玉淋低声反驳道，“那定然是不够强。”


    “我当时，已然是天榜第一。”


    看不出来，周玉淋觉得女子在说大话。


    因为从未有女子是天榜第一。


    除了那个人。


    “可我做了很多事，犯了很多错，又去弥补那些犯下的错，我才骤然明白原来从始至终我什么都改变不了。”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然释然，所以看向周玉淋的目光很是和煦。


    “放弃。”


    “啊？”周玉淋没反应过来。


    “第一课是放弃。”


    虚空中，她将手点在周玉淋心口处，不紧不慢道，“放弃自己的修为，放弃自己所获得的一切，包括——放弃自己的生命。”


    “那我不就死了？”周玉淋正色道。


    “对呀。”青攸宁回答得轻快。


    “那我不要。”周玉淋想起自己已经死过一次的经历，躺平道，“您还是换种说法鼓励我吧。”


    “我说真的。”


    周玉淋情真意切道，“我也说真的。”


    青攸宁盯着她不说话了，“你伤快好了，以后打算如何？”


    “我想离开这里。”周玉淋看向天边圆月，“我还有未尽的心事。”


    “你出不去的。”


    青攸宁叹了口气，“悬崖底设下了天罗地网，身负神器的元婴之人才有机会出得去。”


    周玉淋目瞪口呆：“那你烧鸡哪里来的？”


    青攸宁笑了下，“我路上随便捡的，估计是上面人意外掉下来的。”


    “……”真是个天才。


    天降烧鸡，闻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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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闻。


    周玉淋看了眼吃得只剩下骨头的烧鸡，再看了眼笑靥如花的青攸宁，暂时相信了对方的说辞。


    “出的去。”周玉淋召唤出不坠玉，“我有灵剑。”


    看着黑暗中金光闪闪的剑，青攸宁认真发问，“这玩意拿出去卖值钱吗？”


    “……”周玉淋微笑提醒，“这是我的剑，师父。”


    青攸宁撇嘴，“我就问问。”


    “您是元婴，我有神器。”


    周玉淋落下话语后，对面的女子陷入了沉默。


    其实，周玉淋也不是全然没心。


    这些天，与这女子短暂相处下来，是周玉淋生命中称得上是轻松无虞的一段日子，女子虽然厨艺不好，但是每日都会偷偷备点药饼在桌上，虽然日子无趣，但是和这人待在一起，这些无趣的日子好像也算得上有意思。


    说舍不得，周玉淋想是有的。


    但是将来长路漫漫，她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今晚早点睡吧，此事明日再议。”


    周玉淋想，这人分明都是那么大的人了，却还是藏不住心底事，不像她就算是真难过了，也只会躲在被子里偷偷哭。


    第二日，目光瞥到女子红肿的双眼，周玉淋没有多言，是不敢，更是害怕，害怕自己会就此停留。


    “手。”


    周玉淋不疑有他，伸出自己的手，却被青攸宁骤然抓紧，光阵在两人中间亮起，她念的口诀，周玉淋再熟悉不过，是那人三令九申不能多看的禁术。


    祝灵之术，将自身灵力洗涤之后输入他人灵体内。


    筑基，筑基中期，筑基后期，金丹！


    身上的修为一层层地破境，周玉淋却只想松开对方的手，“住手！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祝灵之术，祝灵之术，说的好听，本质上就是一换一，造成的伤害无可逆转，输灵甚者，即刻死亡。


    “松手啊！”周玉淋眼见着青攸宁脸色愈发苍白，更是激动，她拼命挣扎，却没有一刻比此时更明白，自己终究改变不了对面人的心意已决。


    破境元婴那刻，周玉淋浑身一轻。


    “去吧。”


    最后一刻，几近透明的青攸宁托举她出了结界。


    她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身影。


    好徒弟我把我毕生所学给你了


    希望你，可以解开这灭世之局。


    “对了，一直没有赐给你我的名字。”


    “我叫——青攸宁。”


    脑海中传来的声音成为压垮周玉淋的最后一根稻草。


    怪不得，怪不得……


    周玉淋一抹眼眶，衣襟深了一块。


    意识到什么的她泪水夺眶而出。


    鼻尖酸涩得让她说不出半个多字。


    只能看着青攸宁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伴随着那些年的思念疯狂滋长，撕扯着周玉淋。


    怪不得，她从未做饭给她吃。


    这饭确实很难吃。


    可是，那是母亲做的饭。


    是她心心念念十多年想见到的母亲。


    十多年的思念，终究是抵不过一次的见面。


    刺破云霄的一句“娘”！


    阵法中快要消散的青攸宁听到，笑着笑着一行泪下来了。真好啊，小月亮长那么大了。


    师兄，没有辜负她的期望，真的将她教的很好。


    “呜呜呜呜呜，你死得好惨啊！”


    断崖上火堆旁，黄衣锦袍的少年抹着泪，将重新买来的烧鸡扔进火堆里，“你在地下多吃点，嫌不够了就给我捎句话。我每年清明都给你烧。”


    谷陵伤心地接过陈暮摇递来的纸钱，一撒纷飞的纸钱落入了火堆中，随着烧鸡，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角落里传来女子冷冰冰的一句，“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