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十一章
作品:《尊者不善》 夜色如墨。
大雨过后,一股湿腐的泥腥味弥漫在树林。
“本君奉劝你打消这个念头,”庞大的身形踏过湿地,被一道声音叫住,那人慵懒地半倚着竹,慢悠悠地吐出一句,“否则明年的七月半,该是别人来祭奠你了。”
“怪物”斜过眼,眯向身后,喉间的低沉示意着他的不屑。
“本君知你有半副神骨,不惧白泽之血。你要吃谁来补本君都不会管你,可他——”那人偏头,露出毛骨悚然的笑,“你最好连头发丝的主意都别给本君打。”
——
拂晓时分,天蒙蒙亮。
“你要去哪...”感觉到身畔的温度一空,月疏本能地摸着被褥挨过半个身子去,疲惫的面上双眸未睁,半梦半醒间拽着已然衣着整齐之人的袖子,含糊不清地念叨:“别走...”
不知是不是自己声音太小,还是那人心肠太硬,拽着宽袖的手被人轻而易举地拉下、包覆着,放回被窝里。
秀致的眉头立刻皱巴起来。
月疏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仍旧不依不饶地缠抱上去,墨发缠绕着臂,贴上棉麻料子的僧袍,刚掖好的被子又敞开了,一挨着寒气,上边还留有青紫咬痕的玉色肩头如筛糠似的瑟缩。
“冷...”
于是他又被人耐心极好地重新拨弄回枕上,额前的碎发捋向一旁,“别闹。”
嘴巴藏在衾被里,旁人也听不清他到底又嘟囔了些什么。
虎口处的佛珠叫人收紧于腕间,僧人目色漆然,指腹揩过标致的眉眼,顺着鬓发,轻拢抚摸沐浴过后干爽蓬松的墨发,纵容自己打量了他半晌,才道,“听话。”
月疏蹭了蹭被头,当真不闹了,呼吸平稳冗长,像是重新睡了去。
餍倦的脸上犹带情Ⅰ事后的余红,半边脸乖乖地贴着柔软的被子和枕头,宛如是抱着自己蓬软的尾巴。这般看上去,和他兽态时的模样不要太像。
迦叶恍然回神,撤回安抚穿梭在发间的指,他这又是在做甚么?
本想撇开视线,几度纠结,僧人还是神色复杂地望向熟睡之人的脸庞。
一天一夜过去,外边的雨也停了,唯有树叶间盛不住的雨水,在风一吹后浇灌在湿漉漉的泥土中,惊散觅食的虫蚁。
昨日之事完全不在他意料中,也超出了他所能控制的范畴,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在要他了。吱嘎声中混杂着低低的啜泣,在那种节骨眼上,他的脑海中确实有闪过许多念头,诸多情绪一并迸生,却唯独没有“收手”二字。
既已铸“错”,干脆一错到底。
有了宣泄口,平日见他凄容时的浮躁,也在完全拥占他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度索取间,一种无法控制的心绪悄然滋长。
便是从过昊君又如何?
这人本该就是他的。
——
城墙上的结界便撤下,湿漉漉的街头开始一块一块变干。
“真是怪了,昨夜竟无任何异事发生。”本该是幸事一件,掌令姑娘却隆起眉头,心事重重。
若是那“怪物”开始不挑日子出现,只怕事情会更加棘手。
“城主,咱们布下的符网还撤吗?”锦雀担忧道。
“不...暂且等等——”突然,她的目光似被底下的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一瞬不瞬。
锦雀疑惑,伸长脖子也跟着望了去。
那是一个普通的卖糕饼小摊。摊主是个胡子半白的老头,一只五百多岁的羚羊精,平日里为人老实,在异城也干了许多年,邻里街头谁不知道他家的糕点做得一级棒。
“难道...这贩主有什么问题?”锦雀不确定地问,她前些日子才刚买了一斤桂花糕和枣泥糕回去,就吃了一半。
掌令姑娘盯着那处,渐渐的眼眶起了些许湿意,像是回想起了某些往事。
“前日里你说的灵气波动,怕不是他...”
他?
锦雀确认了一眼城主的视线,再次望去,这才锁定了一名墨衣僧人的背影。
说来也怪,此人竟是赤臂作扮,臂间还缠着金钏。
只是看了几眼,锦雀忽感眼前一黑,头晕目眩,想来是遭到了灵术反噬。
看样子此人的修为要远远在自己之上。
“城主,您认识这名僧客?”
“不,”掌令姑娘缓缓摇头,“我虽不识,可我却知晓此人来自何处,”说着,她朝西边的方向望去,眼底似有万千感慨,“若是他,你我大可放心,他不会无故做出有害异城生灵之事。”
城主为何如此确信?此人究竟来自何处?锦雀虽然好奇,也知有些事情不宜多问。她往下看去,这回她不敢再将人盯得太死,只粗略扫过一眼,摇头道,“不,不是他。”
不是?
掌令姑娘微微一愣,回眸看向锦雀。
锦雀脑袋微偏努力回忆道:“虽然看不清长相,但底下的雀儿一致断定,那人身量颀长,墨发过腰,绝不会是眼前的这名僧客。”
掌令姑娘深深皱眉。
除了九重天上的神佛,还有可能是谁?
——
月疏慢吞吞地扶着床沿起身,哪知脚刚落地差点软下身去。
他就是饿三天步子都没有如此刻这般虚浮无力过,面上不由浮现一抹红晕,幸好他本就难于行,倒也看不出什么,干脆坐在了床边,从袖子里摸出琉玉青石扇。
虽然那人罔顾他意愿的某些行径确实挺过分,但是看在琉玉青石扇的份上...月疏面露赧色,恋恋不舍地放在鼻端嗅了嗅。
这柄神器放在迦叶袖中大半年,竟也染上了些许檀香。
廊下二黑突然有些躁动,喉间溢出咆哮。
“出什么事了?”
屋门大开,肆意的笑声同微凉的湿意一同随风灌入屋中,几乎是瞬间,月疏错愕起身,全身戒备。
这个声音...他便是做鬼都不会忘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人会出现在这里?
“一别数年,阿月见到本君怎么还是这副神色,”来人语调略略伤感,却是不费吹灰之力地截住他后逃的身子,凑近耳鬓,“不是已经见不得物了么?”
“你——”声音被锁在喉间,昊天封住了他的声道。
“本君可是想你想得紧,尤其是你的这副身子...”
二黑被定在了原地,和它主人一样,狗爪子快挠破了也发不出一点威胁的声音。
放开他!当初那些话,根本就是他说来骗他的!
抬起一条腿踹在那人小腿上,却根本只是挠痒。
“说说而已,怎么还急了?”昊天戏谑道。
月疏拼命扭动着脖颈避开他的呼吸,发丝吃进了嘴里。
“啧,本君就是太放纵你了,”昊天腾出一手,怜爱无力地拂过他的脸庞,将他压在桌案上,好整以暇地打量他,“当初你违抗本君的命令,就不该只要了你一双眼睛。”说罢,他一把扯下白绫——
手里的白绫猛然发出金光,根本不像布条,倒像是炼炉里刚淬炼出来的锁链,灼得他刺痛难当,只得放手。
这是...似笑非笑的神色瞬间严肃,甚至有些阴冷。
白绫没有落地,而是飞向一端。
月疏大口喘息,他早已挣扎不动,想着幸好自己身上还有梵印,也不怕他真的乱来。
身下之人不再抵抗,昊天却没有更进一步做出些什么,反而收放自如地敛起神色,只见他眉尾一挑,望向门口,嘴角的弧度意味不明,也不管当下的姿势是否时宜,问声道:
“这不是叶尊么,真是巧。”
迦叶!?月疏心一跳,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立刻重新开始挣扎,这回昊天倒是异常配合地松了手,由他挣脱了去。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连声道都解了??
巨大的恐慌排山倒海一般朝心口压来,他会信自己吗?若是、若是不信他,他又该怎么办...
眼眶红了一片。身边没有任何引路工具,月疏顾不得眼盲,摸索着,一心只想尽快去到他的身边。
明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好不容易有所缓和...
手里的油皮纸被捏成了诡异的形状,甜腻的味道从指缝间的破碎中溢出,掩盖过了檀香。迦叶冷冷看着眼前跌跌撞撞,最后脚步不稳摔在他面前之人:
“你拖着不肯走,就是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