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十二章

作品:《尊者不善

    出殡那日,天气难得放晴。


    衡门外,三千天脊宗弟子换上素色宗服,齐齐卸下灵剑,于山道间跪守送行。


    这样肃穆的场合,即便敕天平日有诸多不合群之处,此刻他作为天脊宗宗主唯一的徒弟、下一任宗主,也该收起以往作风,为其守灵,然而敕天的“我行我素”再次让所有人大惊失色。


    他单手掀开灵柩,将里头早已无生气之人背在身上,任由前头长老们愤声骇然,任由后边弟子躁动哗然,掉头就走。


    直到那个声音钻入耳中。


    “你要带他去哪?”


    敕天瞬间止了身形,猛然回首。


    “历代天脊宗宗主殒身后,都须葬于极峰悬崖,”那人缓步靠近,腿脚已经不便,“这从来都不是殊荣与特例。天脊位处极然,周遭一带雪域之所以能岿然不崩,全凭历任宗主设下的灵界支撑,而他们死后,元灵亦需守于极巅,奉养灵界。”


    君离...


    敕天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将他揽入怀中。九年了,在这杳无音信的九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他,如今他出现在自己面前,敕天一度以为是幻觉亦或梦境!


    “师父——”身随心动,敕天刚迈出两步,背上的尸身绵软地滑下身子,敕天惊得手一松,君岚的尸身跌在了石阶上,磕破了眉骨上的一块皮。


    君离的视线从敕天转到地上的君岚,面上辨不出喜忧,“不必唤我师父,你的师父,如今是他。”


    “不是!”敕天手忙脚乱地放开怀里刚抱起的君岚,解下腰间的羽徽,丢弃在雪地上,就挨着君岚毫无生气的面庞。


    不是,不是!!


    只要你愿意回来我身边,我可以不再是他的徒弟。


    敕天后悔了,后悔在十余年的拜师仪式上,没有跟他走。


    他历练的九年,更是苦苦寻他的九年,他再也不想放开他的手了,哪怕是用强行手段,他也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追来的三千天脊宗弟子被敕天通通拦在了结界外。如今他有足够的实力无论是拦住他们,还是困住君离。


    君离只是平静地望着他,像是打量着他这些年的变化,然后走进,敕天一颗心蓦然提起,只见君离蹲下身,拾起地上那块完好的羽徽,“凭着此物,你便是下一任宗主,如今,你也不要了吗?”


    敕天忙从怀中取出一物——一块破碎黏合的羽徽。


    他拜君岚为师不过是权宜之计,在他心里,师父的那个位置,从来都属于君离,所爱亦是。


    君离盯着羽徽,像是想到什么,取走了那枚羽徽,唇畔延出一丝苦笑,转而望向敕天,“他为阻雪崩而死,你是他唯一的徒儿,你若离开,便是弃他苦心守护下来的生灵于不顾,你当真想清楚了?”


    胸口像是让人砸了一锤子,压的五脏六腑都在痛。


    与他何干?那人守护他的天脊宗,又与他何干!


    敕天双目覆热,越是这般说服自己,喉间越是干涩。他极缓地转动眼球,在看到君岚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眉角磕破、苍白面庞映入眼帘时,耳边蓦然想起那人在冰天雪地中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还是不愿意唤我一声师尊吗?


    ......


    他对天脊宗以及君岚的恨意来自那年雪崩。


    这场雪崩发生前,天脊山巅曾出现过异光,人人都传,这场雪崩极可能与宗门在修炼某种法术有关。


    数百户人家流离失所,难民们纷纷涌入天脊山脚下,或讨问说法,或乞求庇护,然而无一例外被驱之门外,甚至拳打脚踢。


    敕天知道,其实那些都不是君岚本人的命令,因为他本人当时正受灵界阵法反噬而陷入昏迷。


    那场浩劫百年难一遇,若非他竭力阻挡,就连整座天脊山脚下都会化作雪海,所有生灵顷刻覆没。


    他知道,他都知道,他只是...不愿意去想这些事,只当自己继续恨着他,给自己一个冠冕堂皇利用他的理由。


    人总是这样,活着的时候从不觉有什么,唯有死亡,才值得被追忆。


    他真的死了,就死在自己怀里。那个人是真的不在了。永远不会再开口,也永远不会再笑。


    上一回见他,是九年前他披着大氅来寻他,正逢他心烦意乱,待不了一会便走了。


    敕天总以为自己跟他之间没什么可回忆的,就算有,也早该忘了,可当他看着他被装入灵柩中,阵法启动,从此再不得相见时,才发现与他相关的一点一滴、连那些细枝末节都异常清晰......


    “你知我为何来此吗?”君离的声音让敕天猛然回神,低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将君岚拥在怀中,手里攥着那枚方才被他弃如敝履的羽徽。


    敕天立马如烫手般丢开,可怀中双目紧闭的人,他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放下了。


    君离看着眼前一幕,拼命眨了几下眸,望向远处,“你可知,这些年间,之所以频频需修补灵界,只因上任宗主战死于妖族大战,元灵尽毁,无法为他设下的结界续灵,而今,他灵力耗尽而亡,元灵算是毁了一半,无论下一任宗主是谁,在灵界之事上必然要吃苦头,我便是受人之托来此。”


    敕天心觉不对,浑身一颤,灵音脱口而出,“是他要你替他补全剩下的半灵?”


    他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不能再失去君离了——


    微凉的触感落在唇瓣。


    君离退开些许,望着他缓缓摇头,“你错了,他是要我,还你自由。”


    还他自由?什么意思,是要君离永远离开他吗?


    “师父,别走——”敕天想要拉住他的衣袖,陡然一阵头晕目眩,怀中的君岚重新倒在冰凉的雪间。


    君离竟是用这种方式对他下药!


    什么叫“还他自由”?君岚...那个人,凭什么让师父离开他,凭什么!


    沉重的眼皮压下,敕天感觉有什么东西塞到了自己手中,可他睁不开眼,也看不清是什么,朦胧意识中循环着一句,“待到梦醒,是去是留,便凭你自愿...”


    凭他自愿...什么意思?


    师父!别走,求求你别走,君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