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毅的声音愈发冰冷：“宗门规矩，借用贵重法器，需得当面清点归还。如今库房里不见星纹笔，最后用它的人是你。要么把它交出来，要么，就按坊市的规矩，照价赔偿！”


    “照价赔偿”四个字一出，围观的清玄宗弟子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那星纹笔乃是铭刻地基阵纹的专用法器，价值不菲，别说王乐一个炼气期弟子，就是寻常金丹长老，想赔偿都得脱层皮。


    这简直是要逼死人。


    黄长老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勾了一下。


    来了。


    他倒要看看，你李有道的“和谐共处”，如何处理这等内部倾轧，如何服众！


    就在气氛僵到极点，王乐那张年轻的脸庞上已经满是绝望之际，一道温和的声音，如同春风，不急不缓地飘了过来。


    “哎，大热天的，都围在这里做什么？赵师侄，王师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让太阳看咱们的笑话？”


    李有道揣着手，脸上挂着那副招牌式的笑容，不紧不慢地踱进了人群。


    赵毅见到是他，那股子冲天的火气，硬生生给压下去三分。


    他对着李有道一拱手，瓮声瓮气地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言语间，依旧是公事公办，不带半分转圜的余地。


    李有道听完，点了点头，却没看那支失踪的笔，反而转向面如死灰的王乐。


    他没有问罪，反而笑呵呵地拍了拍王乐的肩膀。


    “王师侄啊，我听说，东区引水渠的地基阵纹，你只用了两天就刻完了，比预定的工期提前了一天。不错，很不错，年轻人就该有这股干劲儿。”


    这番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乐更是猛地抬起头，那双绝望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


    他没想到，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成绩，竟会被李有道这等人物记在心里。


    一股热流涌上心头，他那因恐惧而冰冷的身体，竟恢复了一丝暖意，连带着那混乱的思绪，也清明了几分。


    “弟……弟子不敢当……”


    李有道摆了摆手，又转向赵毅，笑容不变：“赵师侄，你做得对。规矩就是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这份责任心，宗门上下，人人都看在眼里。”


    一句话，既肯定了赵毅的立场，又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台阶。


    赵毅那张紧绷的脸，不自觉地也缓和了些许。


    安抚完两人，李有道这才慢悠悠地开口，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不过，这坊市里，可不止咱们人族。有些新来的邻居，可不懂咱们的规矩。”


    他一边说，一边抬起头，那双看似寻常的三角眼，却如同鹰隼般，精准地扫过四周高耸的建筑骨架。


    突然，他抬手一指不远处那座刚刚封顶的望楼。


    “赵师侄，你看那上面，是不是多了点东西？”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望楼飞檐的角落里，竟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用枯枝、亮片、甚至还有几根妖兽羽毛搭成的、乱七八糟的鸟窝。


    阳光下，鸟窝里有什么东西，正一闪一闪地，反射着细碎的光。


    李有道笑了。


    他对着不远处正在用长臂搬运石料的妖猿招了招手。


    “猿老哥，帮个忙，去把那檐角上的鸟窝，给兄弟我整个端下来，可千万别弄坏了里面的东西。”


    那妖猿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口中发出几声欢快的呼啸，手脚并用，几个起落便爬上了望楼。


    片刻之后，妖猿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鸟窝，灵巧地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在李有道面前。


    李有道笑着从储物袋里摸出几枚灵果塞给它，这才伸手，从那堆破烂里，捻出了一支通体乌黑，笔尖却镶嵌着一枚蓝色晶石的法笔。


    正是那支失踪的“星纹笔”。


    人群中，瞬间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呼。


    王乐的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倒在地，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


    赵毅则是目瞪口呆，一张方正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看看那支笔，又看看李有道，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有道将笔递还给赵毅，拍了拍上面的灰，笑道：“咱们这位邻居，是只‘光影雀’，天性就喜欢这些亮晶晶的玩意儿。它可不是偷，在它看来，这叫‘收集’。是咱们没提前告诉它，这片工地上的东西，不能随便‘收集’。”


    他转身，对着所有人朗声道：“此事，王乐无过，当赏。他勤勉于工，为宗门节省了时日，我做主，赏他十枚中品灵石，以资鼓励！”


    “赵毅亦无过，当赏！他恪尽职守，是咱们坊市能井井有条的基石。我提议，由赵毅牵头，成立‘法器巡查司’，专门负责贵重物品的监管与防护，诸位以为如何？”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王乐得了赏赐，洗刷了冤屈，感激涕零。


    赵毅非但没丢脸，反而得了个新差事，成了个小头目，心中那点尴尬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对李有道的敬服。


    一场足以毁掉一个弟子前程、激化内部矛盾的危机，就这么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甚至还顺手完善了管理制度，收拢了人心。


    凉棚下，黄长老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久久未动。


    他看着那个被众人簇拥着，依旧笑呵呵的李有道，眼神中的阴郁与不屑，早已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深深的震撼与忌惮。


    “咔嚓”一声，他手中的青瓷茶杯，竟被他无意识地捏出了一道裂纹。


    他缓缓放下茶杯，对着身旁早已看傻了的同门，用一种近乎于梦呓的声音，传音道：“此人……不修惊天剑，不炼绝世法。他修的.....是人心啊。清玄宗……怕是真的要……变天了。”


    人群渐渐散去，空气中还残留着方才那股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敬畏。


    李有道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他拍了拍赵毅的肩膀，又对那一脸感激的王乐点了点头。


    目光不经意间与二人交汇。


    两人仿佛收到了什么信号，不着痕迹地轻轻颔首。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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