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作品:《看花回

    霍星垂哭累了,就这样趴在钟离蘅的怀里睡着了。


    一如九岁那年,她刚入宫时,也是这样嚎啕大哭,闹着要娘要回家去,钟离蘅难得喜欢这个孩子,极有耐心地,哄了她一天一夜,也是这样抱她在怀,拍着她的后背,给她唱歌谣,轻哄她睡觉。


    天家亲情总淡薄,可大约是太武皇帝只有钟离氏一位妻子,所以他们不像旁人家,竟难得的有些寻常百姓家的平凡亲情。


    元昭是她十月怀胎细心呵护养下来的,星垂也同样是她看着宠着长大的。要舍弃他们任何一个,对她来说,都是无法做的决定。


    此刻,元昭被关在侧殿里,只有一墙之隔,可她却不能让他们见面。


    星垂独自跑回承庆殿的事情,几乎阖宫知晓,且在李元淮的眼皮子底下。


    未央宫是一国皇后居所,本来是钟离蘅住的,只是她嫌太空旷,所以也就从来没有搬迁过。再加上,因为知晓将来星垂会住进去,她怕不便,索性就留给了星垂和元昭将来做大婚用。


    可现在,李元淮登基,星垂成了他的皇后,未央宫便成了星垂的皇后居所。


    封后大典就在这月,一切都成了定局。按规制,星垂跑回承庆殿,并不合规矩。


    皇后是国母,即是皇帝的家事,也是国事。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想必大约连前朝都已知晓了。


    可是李元淮却迟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让人来接星垂回去之类的命令。


    就这样,星垂在承庆殿住了三日。


    钟离蘅看着两个孩子被生生分离,这样的苦痛,她曾经受过,这一分离,几乎就是一生。


    她不愿元昭和星垂再受这样的苦。既为他们的母后,钟离蘅权衡之下,还是决定去见李元淮。


    李元淮几乎一直在忙,直到酉时才肯见她。


    秋日天短,再加上阴沉,不过刚刚酉时,天就已经几乎黑透了。大殿里只有两盏灯火,衬得这辉煌的福宁殿像老旧死寂了一样的腐朽,连带着那案前的身影,也叫她觉得陌生。


    李元淮坐在案前,面前摆着成摞的奏折,他抬起头看进来的人,并未起身,只喊她:“母后。”


    如今他是这大漓国的皇帝了,万人之上,手握生杀大权,也自然不必要再对任何人虚礼客套。


    钟离蘅隔着大殿望他,淡声道:“既是政务繁忙,也该多点几盏灯才是,年纪轻轻,莫要熬坏了眼睛。”


    李元淮垂眼,一旁昏黄的灯影映衬出他狭长的双眸,轻垂眸的瞬间,长睫如鹅翅,浓密而如墨,他轻轻笑了一下,道:“母后不知,朕在楚国的时候,住的那间屋子,也只有两盏灯烛。多了,倒会晃眼。”


    钟离蘅一怔,犹如被击中眉心。


    七年前,他入楚国为质子,若非李徽驾崩,他非得要十年才能还朝。


    十年,人生会有多少变故。钟离蘅知道,他在楚国的日子不会好过。楚漓两国虽不算多恶化,即便是称盟友都不够格,一个敌国的质子,处境如何,不用想也大可以猜出来。


    “母后漏夜前来,可是有事么?”李元淮开口问。


    钟离蘅踌躇片刻,还是开口道:“我是为元昭和星垂的事而来。”


    李元淮微怔,双眸晦暗,道:“母后不必忧心了,他们擅闯宫门之事,朕已经不追究了。”


    钟离蘅看着他,沉默良久,问:“你,能不能成全他们?”


    李元淮未语,半晌后,才道:“朕,不明白母后的意思。”


    钟离蘅:“他们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两情相悦,彼此的心里只有对方,你能不能看在母后的份上,成全他们,把星垂许给元昭。”


    李元淮垂眸凝着案前的奏折,良久不语,“母后当真要如此偏心么?”


    “不是母后偏心,是总有先来后到,他们年龄厢房,又是小时候一起长了这么大,彼此早已相知相许,你又何必去拆散他们,如果你成全了他们,母后会记得这份恩情,元昭和星垂也会永远记得的。”钟离蘅脱口而出这些话,却不想,口口声声说不是偏心,可一字一句都是在偏心。


    李元淮低着眉眼,听着听着就笑了,空旷漆黑的大殿里,他忽然觉得冷。


    “母后大概不知道,朕小时候,总是在怀疑,朕究竟是不是母后亲生,若非知道父皇只钟爱母后,朕定要怀疑,朕根本就不是母后所出。否则,母后怎能偏心至此。”


    钟离蘅微攥住拳,“如今说这些又还有什么用,你已经是大漓的九五之尊,又有什么还是你得不到的,难道,你非要一个心里装着别的男人的女人,也不肯成全他们么?”


    “母后既说先来后到,朕若没有记错,霍氏女是父皇生前许给朕的太子妃,是元昭哄骗朕的皇后,带坏朕的皇后,是朕顾念母后,顾念与他的兄弟之情,才没有说什么,母后此番此言,不要欺人太甚了。”


    钟离蘅望着面前那张阴沉的面孔,双眸里在一瞬间聚起狠厉,不由地后退了半步。


    她忘记了,眼前的人,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十几岁任她摆布的少年,他是大漓国的帝王,他是像李徽,可他比李徽要狠心绝情。


    李元淮盯着她,沉声开口:“母后看见这案上的奏折了么,其中有一半,都是朝臣奏请朕,外放肃王去封地的奏章。”


    钟离蘅怔愣住,问他:“你是何意思?”


    大漓国从开国后,就没有亲王封地的惯例了,即便有,分封也不过是虚衔,一生受人监视,何况就藩之地,都是不毛之地。现如今国势不稳,去封地就藩,基本是死路一条。


    元昭从小在她身旁长大,没有踏出过京师半步,此时就藩,几乎等同于流放。


    他手中又无兵权,对帝王几乎构不成威胁,朝臣如何会提出这样一件荒唐的事情。


    是他,是李元淮,是他要对付元昭。


    钟离蘅此刻才终于明白,李元淮从一开始回来后,就没有打算放过他们。


    “你恨我,是不是?”钟离蘅盯着李元淮,笃定地问道。


    李元淮冷笑,“母后是生朕养朕的人,朕不会恨母后。朕不过是拿回,本该属于朕的东西。只要母后劝说霍星垂回来,朕就考虑不会对付元昭,否则,母后应该知道朕会做到什么地步。”


    钟离蘅浑身颤栗,几乎无法相信,事情会弄到今天这样的局面。


    “你看错我了,我没有办法劝说星垂回来。是她不肯嫁与你,你情我愿的事情,我又如何劝说。”


    李元淮:“朕相信母后能够办到。”


    钟离蘅看着他,只觉失望,她愤恨地冷声笑说:“一个不爱你的女人,你就这样稀罕么?”


    “夜深了,母后回去吧。朕的皇后,死生都只会是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