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和十二年，秋。


    太子沈昭，于殿上被御史参，与妖精勾结谋害皇子。


    朝堂寂静片刻，引起轩然大波。


    皇帝一言不发。


    而太子也只是坐在轮椅上看向他的父皇，似乎在等他的判决。


    皇帝压下了朝堂上的议论，却也在下朝后将太子禁足于东宫。


    沈昭在接下圣旨那刻只想说，能不能换个地方？


    然后想到如今的形式，叹了一口气无奈接受。


    吵就吵吧，等方寸山来人就好了。


    一个月前，沈昭在东宫总是能听见一串铃铛声，就像是有谁在走动。他试过找出声音所在，但没找到。他也问过府中管家，管家表示府中无异常之处。


    若说这声音白天响起倒还好，他白天不经常在家。但偏偏，不是半夜就他要休息时，叮叮当当的，睡不着根本睡不着。


    长华表示她也没办法啊。谁让只有他在的时候，她才能出来活动活动。


    正如此时她坐在树上看着他叩谢皇恩。一阵微风拂过，树叶沙沙响，她晃动着双腿，脚踝处的金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哎呀，看来还是一位不受宠的太子呢。


    长华从树上跃下，桃色的衣裙层层叠叠，如同一朵绽开的花朵轻轻落在了地上。


    一步一响。


    由远到近。


    伴随而来的似乎还有一阵花香，很淡，若有若无。


    花妖吗？


    沈昭捕捉到了这一丝香气。当然也有对方靠的太近的原因，那铃声就在他的耳边环绕，现在停在了他的右边。


    他寻声望去，那里当然没有人。


    正巧长华低头，撞上了他的双眸。他的眼中自然是没有她的。


    即使看惯了美人的长华，也不得不感叹一句，这个人长的太好了。


    之前的一个月，她因为能出来的时间太短，都是匆匆一见。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见他。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从前不能理解的诗句，此刻好像有了具象化。


    只可惜美玉微瑕，长华目光逐渐向下，听府里下人说，太子因中毒而不能行走。


    不受宠的原因好像有了解释。她伸手想看看这腿还有没有的救 ，只是还未碰到衣服，她的身体便消散在空气中。


    那缕香气消失了。


    年轻的太子闭目几息，看向府中管家：“后院有种桃树吗？”


    方管家上前回到：“回殿下，并无。后院多是桂花树。”


    殿下未娶妻，东宫的一些装饰基本上都皇后娘娘在一开始就定下来的。


    这桂花树也是皇后娘娘想着殿下小时候喜欢吃桂花糕，多种了几棵。


    这么一提，沈昭就想到每年十月，被朝臣调侃一闻桂花香气便知是他来了。


    难道是他猜错了？


    可那香气闻着便是桃花的香味。


    看来还是要等方寸山那边来人看看，也不知道是谁过来，归黎应该是想的，但他师父应该不给。


    “白山。去净妖司找副使问问，方寸山那边的人何时到京都。”


    顺便再问问副使，他何时勾结的妖精，他怎么不知道。


    他被参，沈昭完全不放在心上。因为腿伤，他几乎干什么事都要被那群御史挑骨头。


    哪天上朝没人参他都要怀疑那群御史是不是吃错药了。


    但这次，他被参和妖精勾结谋害皇子。


    然而他一手创办的净妖司却没有给他任何消息。


    沈昭手指轻点扶手，方管家在身后推着轮椅前进，白树跟在旁边不敢打扰。


    而长华，本以为自己会像之前一样回到本体继续沉睡，等待CD。但她闭上眼几分钟，她发现她还没睡着！


    长华一下子站起了身，试着跳了跳，她还是醒着！


    她又试着将意识探出去，链接本体，小小的枝芽悄悄地冒了出来。


    不出她所料，她的本体就是一棵桃树。


    “这也没风啊，哪来的落叶？”


    听见声音，长华勉强收敛了一下，但不多。


    天知道她这一千多年来是怎么过的。不是关机就是在被关机的路上。


    现在终于看见了开机的希望，她这么能不激动！


    一千年前，她莫名穿越到了这个世界，没等她了解清楚，她就发现她被困在一个地方，那里无光无声，就像一个黑洞。


    她想死去，但她不知道意识体要怎么去死。


    经历了哭泣，发疯，最后她也只能躺平让自己睡着，好抵过这漫长的时间。


    某一天，她睡醒后把自己抓吧抓吧，团成了一个球，在这个空间里滚来滚去，完全不会晕。


    这个空间没有边界，但这次她久违感觉到了疼痛。她好像撞到了什么？


    “这是什么东西？”


    一个十分嫌弃的声音，但在长华听来简直是天籁之音。她连忙将自己伸开，首先拉出了两只手，抱住面前这个不知道是人还是鬼，“救命啊，我是人，是人啊。我不知道怎么就到这里了，你有办法出去吗，我不想再呆在这里啊。这里太可怕了，你能帮帮我吗……”


    一时，空间里回荡的都是长华的哭声，以及夹在哭声里的一些语焉不详。


    长黎：“……”


    她蹲下来，找到了长华的手，帮她将自己的灵魂舒展开成实体。能把灵魂团的那么圆她也是佩服。在这个过程中，长华免不了想使劲往她身上蹭，一边哭一边蹭。长黎微微叹气，还是没将她撕开。


    稍稍一探，长黎就知道这个奇怪的灵魂，年龄不大，不过二八年华。


    也不知道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她将人抱在怀中，听着她的哭声逐渐变小，最后沉沉睡去，但她的两只手还是紧紧抱住她。


    “不出来解释一下？”


    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即使犯了天大的错也来不了这里。更何况长黎在她的灵魂没感觉到有污秽之气，相反她的灵魂纯净无暇。


    这也是为什么长黎愿意帮她。


    ——她是外来者。


    “呵。”


    长黎嘲讽一笑，该说祂谨慎呢，还是胆小。怕外来者扰乱这世间的命数，大可遣返回去，何必将人扔在这虚无深渊啊。


    这里可是天道用来惩罚那些罪无可赦之人。他们犯下滔天大罪，灵魂便会永囚于此。


    如果今天她没醒来，用不了多久，这孩子的灵魂就会消散，成为天地的一份养料。


    长黎食指轻轻划动，空间上方突然出现漫天流星，流星划过变成了一只只萤火虫，在空中一闪一闪的。


    “你把她送回去。”


    ——回不去了，她在那个世界寿命已尽。


    长黎皱眉，这件事就透露着古怪。她就不信祂把人家小姑娘从另一个世界抓来就为了当养料。


    祂又不缺这一个灵魂。


    ——她的时间在一千年后。


    长黎听懂了。祂同谁做了一个交易，一千年后这个世界需要一个外来者打破命数。但失误了，将人送到了现在。而祂为了现在的命数不被扰乱就打算将人关到一千年后。


    这里就是最后好的选择，有她在，完全不用担心会被打乱。


    至于小姑娘的灵魂能否承受住这一千年的时间，祂不在乎。反正不止她一个人能成为外来者。


    要不是怕引起另一个世界的注意，祂可能都打算直接放弃这个灵魂，再拉一个过来。


    长华睡了一个好觉，她做了一熟悉又陌生的梦。


    梦中她如同往常一样，背起书包前往学校，街道处已经摆满了小摊。她闻到了五婶家豆浆的香气，勾起了她记忆中的味道，香甜顺滑，那是她喝过最好喝的豆浆。


    “娃娃上学去了呦，有没有吃早饭，带点过去啊。”


    清晨遛弯的大爷，手里牵着一只大黄狗。大黄狗认得她，尾巴摇得飞快。


    她笑着和大爷打了声招呼：“不用了李叔，我在家吃过了。”走之前还顺手摸了摸大黄狗的脑袋。


    学校离她家不远，走过街道，右转直走过了红绿灯就能看见操场上学校升的国旗。


    今天她来晚了一点，刚好错过了绿灯。车辆启动的轰鸣声，旁边人的小声抱怨，一切都是这么平常。她看着对面的倒计时，十、九、八、七……二、一。


    红灯变为了绿灯。


    长华跟着人群向前走去，越走越慢，最后她停在了人行道中间。她向右边看去，车辆都规规矩矩停在了车道之内。


    熟悉的倒计时响起，人群熙熙攘攘，没有人注意她。


    “大姐姐你怎么不走了？”


    长华低头，一个小女孩抓着她的衣角，抬头看她。小女孩的面容很可爱，一双黑葡萄的眼睛，她看着有点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小女孩胆大的牵起了她的手，“我妈妈说要遵守交通规则，要在绿灯时候通过，不能停留的。大姐姐你那样很危险的，下次不可以这样哦。”


    她们走到了马路对面，长华看见一名妇人等在下方不远处，那是小女孩的妈妈。她听见了上方独属于学校的声音，八点的铃声响起了。


    长华蹲下身来，看着她喃喃低语：“原来是这样啊……”


    她记起来了，原来她已经死去了。


    在那个红绿灯，一辆货车失控撞翻了前面的小轿车，一个孩子被吓着呆在了原地。她也只来得及将人扔出去，最后似乎被人群接住了。


    “希望你已经活下来了，”长华抱住了她，小小的身体是如此的柔软，“你会平安长大的。”


    世界定格在这一秒，周边的景色迅速褪去，如镜子一样破碎消散，最后只剩下黑暗。


    或许还有一闪一闪的萤火虫。


    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是如此的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