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作品:《剜眼前他说这是你的福分

    死寂。


    令人窒息的、连时间本身都被冻结的死寂。


    墨尧僵硬地站在原地,保持着那个微微俯身、似乎想要接住什么的姿势。


    他雪白无尘的衣袍前襟,沾染着几滴滚烫的、粘稠的、正迅速失去温度的暗红液体。


    那是……血。


    不是他的。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臂弯。


    就在前一瞬……不,甚至比一瞬更短。


    就在那柄凝聚了魔君毕生修为、足以洞穿神祇元神的弑神魔枪,即将撕裂他因换眼反噬而脆弱不堪的后心时,


    一道单薄如纸片的身影,带着一股决绝的气息,从侧后方狠狠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那力道并不大,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绝望和……快?


    快到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快到他只感觉到怀里撞入一片冰冷和霎时间弥漫开的浓重血腥气。


    紧接着,就是那声沉闷到极致的贯穿血肉的异响。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柄缠绕着毁灭魔息的恐怖长枪,是如何轻易地撕裂那单薄的脊背,带着淋漓的血肉碎骨,从她瘦弱的胸前贯穿而出。


    枪尖距离他自己的心口,只差毫厘。


    然后……


    没有然后了。


    那个撞入他怀里的、带着他熟悉气息的、刚刚被他亲手剜去双眼的躯体,就在他眼前,在弑神魔枪那湮灭一切的魔息爆发下,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沙堡,顷刻化作了漫天飘零的、带着点点猩红余烬的飞灰。


    他甚至……来不及看清她最后的表情。


    连一声闷哼,一句破碎的言语,都未曾留下。


    只有几滴溅落在他衣襟上的血,还是温热的,带着她生命最后的气息,正迅速冰冷、凝固,变成刺目的污痕。


    “……”


    墨尧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怪异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的嗬嗬声。


    他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没有灵魂的玉雕。


    那双深不见底、曾如寒潭的眼眸,此刻剧烈地震颤着,瞳孔收缩到极致,映着眼前空无一物的虚无,和那尚未散尽的、带着血腥味的飞灰余烬。


    发生了什么?


    云……渺?


    那个被他从泥泞里捡回来,只因眼睛像云瑶的药奴?


    那个被他抽了百年灵力精血、刚刚被他亲手剜去双眼的……渺渺?


    她……用她那早已残破不堪、油尽灯枯的身体……替他……挡下了这必死的一击?


    灰飞烟灭……连神魂印记都未曾留下?


    这个认知,像是一道裹挟着九天神雷的灭世劫火,劈开了他意识深处那层万年不化的坚冰。


    一股从未体验过的、足以撕裂神魂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心脏最深处猛地炸开。


    席卷四肢百骸。


    一声撕心裂肺、完全不似人声的狂暴怒吼,冲破了他冰封的喉咙,如同受伤濒死的远古凶兽,裹挟着毁天灭地的神威,轰然爆发。


    轰隆——


    以他为中心,狂暴无匹的银色神光宛若失控的怒海狂涛,轰然炸开。


    那光芒炽烈到极致,带着最纯粹的毁灭意志,席卷整个战场。


    魔君脸上的狞笑甚至还未完全凝固,就在这突如其来的、远超他预料的恐怖神威冲击下,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整个魔躯连同那柄弑神魔枪,如同烈日下的冰雪,倏然消融,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周围数百丈内,所有正在厮杀的天兵天将、凶戾魔物,无论是仙是魔,在这无差别爆发的神威怒涛中,像被投入熔炉的纸片,顷刻间化为齑粉。


    坚固的白玉宫殿、巍峨的仙山一角,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沙堆般脆弱,无声无息地坍塌、湮灭。


    整个战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属于上神的暴怒一击,陷入了短暂的、死一般的凝滞。


    所有的厮杀声都消失了,只剩下神光余波在虚空中发出的低沉嗡鸣,和那毁灭之后残留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与焦糊气味。


    而造成这一切毁灭风暴的中心,墨尧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他依旧死死盯着自己空荡荡的臂弯,盯着衣襟上那几滴刺目的、早已冰冷的暗红血渍。


    “渺……渺?”


    他低喃着,声音嘶哑,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和……破碎。


    那个名字,那个他百年来只当作工具、当作替身、当作药鼎的名字,此刻从唇齿间吐出,却像是一把烧红的钝刀,重重捅进了自己的心窝,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让他站立不稳的剧痛。


    他抬起头,那双因为暴怒而染上血丝的眼眸,疯狂地扫视着四周的虚空。


    视线所及,只有坍塌的废墟,弥漫的烟尘,飘散的飞灰……哪里还有那个单薄身影的半点痕迹?


    灰飞烟灭……


    神魂俱灭……


    这四个字,带着灭顶的绝望,砸在他的意识里。


    “不!”


    又是一声更加凄厉、更加绝望的嘶吼。


    他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疯兽,周身刚刚平息一些的神力再次不受控制地狂暴翻涌。


    他猛地抬手,五指成爪,疯狂地抓向面前那片虚空,那片她最后消散的地方。


    指尖穿透的,只有虚无的空气,和几缕带着血腥味的尘埃。


    抓不住……


    什么都抓不住……


    那曾被他轻易禁锢、被他亲手剜眼、被他视若草芥的存在,就这样彻底地、干净地消失在天地间,连一丝残魂都未曾留下。


    一种足以吞噬神智的恐慌和灭顶的悔恨,如同最粘稠的毒液,淹没了他。


    “司命……”


    墨尧转身,那双赤红的、濒临崩溃的眼眸,盯向了九天之上某个特定的方向。


    那里,是执掌命格、记录天地万灵的司命星君所在的天枢殿。


    他再没有丝毫犹豫,甚至顾不上这片狼藉的战场,顾不上那刚刚击退的魔族大军,顾不上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云瑶的惊慌呼唤。


    身影化作一道撕裂虚空的银色流光,带着毁天灭地的狂暴气息和绝望的嘶吼,像一道燃烧的陨星,不顾一切地冲向九天之上的天枢殿。


    -


    天枢殿,悬浮于九天星河之上,亘古寂静。


    沉重的殿门被一股狂暴无匹的力量轰然撞开。


    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墨尧的身影裹挟着尚未散尽的硝烟与浓重的血腥气,失控的凶神,骤然闯入这片静谧的星空殿堂。


    他雪白的衣袍上血迹斑斑,沾染着魔物的黑血和……那几滴刺目的暗红。


    银发凌乱,几缕沾在汗湿的额角。


    那双曾睥睨众生的眼眸,此刻赤红一片,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深处是狂乱的绝望和不顾一切的疯狂,哪里还有半分上神的清冷高华?


    他几步冲到殿中那面悬浮于璀璨星图之上、流淌着混沌雾气的巨大古镜前。


    镜面如水波般荡漾,映不出任何清晰的影像,只有一片朦胧的光影流转。


    “司命。”


    墨尧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心悸的狂暴力量,震得殿顶星辰都在颤抖,“天地镜。给我看云渺。把她找出来。无论她在六道轮回的哪个角落,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把她给我拉回来!”


    他咆哮着,一掌拍在冰冷的镜框上。


    磅礴的神力毫无保留地注入,镜面剧烈地波动起来,混沌雾气疯狂翻涌,发出刺耳的嗡鸣。


    一直盘坐在星图角落、与星光融为一体的灰袍老者,司命星君,缓缓睁开了眼。


    他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眸,平静无波地落在状若疯魔的墨尧身上,又扫过他衣襟上那几滴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几不可闻地低叹一声。


    “墨尧上神,”


    司命的声音苍老而平静,“天地镜,映照诸天万界生灵之轨迹,非是招魂幡,亦非聚魂灯。”


    “少废话。”


    墨尧目光中的疯狂几乎要将人吞噬,“本尊要见她。现在。立刻。否则本尊拆了你这天枢殿,毁了这面破镜子。”


    司命星君沉默了片刻,枯槁的手指在虚空轻轻一点。


    一道微弱的星辉落入剧烈波动的天地镜中。


    翻涌的混沌雾气渐渐平息,镜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缓缓扩散。


    朦胧的光影开始凝聚、变幻。


    墨尧屏住了呼吸,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镜面,身体因极致的紧张和渴望而微微前倾,指尖深深嵌入冰冷的镜框玉石之中,几乎要将其捏碎。


    来了。


    镜中的混沌渐渐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并非六道轮回的某个角落,更非云渺转世的身影。


    而是一片……无尽的血色。


    暗红、粘稠、翻滚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泡沫,煮沸的岩浆地狱。


    画面无声,但那滔天的血浪翻滚、无数扭曲挣扎的魔影在其中沉浮嘶嚎的景象,足以让任何仙神头皮发麻。


    魔渊血池。


    墨尧双目骤然收缩。


    这个地方……他死也不会忘记。


    百年前,他中了上古魔尊的暗算,被逼入绝境,神躯破碎,神力枯竭,最终坠入这号称神佛难渡的绝地,魔渊血池。


    那污秽的血水蕴含着恐怖的腐蚀魔息,足以侵蚀仙骨,消磨神魂。


    若非……若非……


    镜头的视角倏然拉近,穿透那翻滚的污浊血浪。


    画面定格在一个惊心动魄的瞬间。


    血池边缘,一个浑身浴血、看不出人形的身影,正用尽全身力气拖拽着另一具沉重得多的躯体。


    那拖拽者,瘦小得惊人,穿着一件早已被血污浸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旧布裙,裸露在外的皮肤被血水腐蚀得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她低着头,散乱枯槁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那咬着的、毫无血色的唇瓣,和那单薄身体因极度用力而绷紧、颤抖的轮廓。


    而她拖拽的……赫然是百年前,神甲破碎、浑身浴血、陷入濒死昏迷的……墨尧。


    轰隆——


    墨尧的脑海被亿万道天雷同时劈中。


    他如遭重击,后退一步,撞在殿柱上,发出一声闷响。


    赤红的双眼注视着镜中那瘦小得可怜的身影,难以置信地圆睁着。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救他出魔渊血池的……明明是云瑶。


    是云瑶拼着耗尽本源仙力,将他从血池边缘拖了出来。


    为此,云瑶仙元大损,陷入沉睡。


    这是他百年来深信不疑、刻入骨髓的认知。


    是他将云瑶视若珍宝、将眼前这血池中挣扎的小小身影视作蝼蚁药奴的唯一理由。


    镜面如水波般流转。


    画面切换。


    依旧是魔渊边缘,但已是靠近外围。


    那个瘦小的身影,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将昏迷的墨尧拖到了相对安全的乱石滩上。


    她自己则彻底脱力,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呕着污浊的血水,身体因剧痛和虚弱而剧烈抽搐。


    她艰难地抬起头,望向昏迷不醒的墨尧,那双眼睛……


    墨尧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双眼睛。


    纵然沾满了血污和疲惫,纵然在剧痛下涣散,但那眼型,那眸底深处不经意流露出的、如同小兽般纯净又带着一丝坚韧倔强的光芒……与他记忆深处,百年前在泥泞中捡到的那双眼睛……一模一样。


    是云渺。


    是她。


    画面再次流转。


    几个时辰后,远处天际传来破空之声,几道属于天界搜寻队伍的流光急速掠来。


    那个刚刚恢复了一丝力气、蜷缩在乱石堆里的小小身影,看到流光,眼中闪过一丝本能的惊恐。


    她最后看了一眼地上依旧昏迷的墨尧,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刚刚积攒的力气,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踉跄着、艰难地爬进了旁边一处极其隐蔽、散发着恶臭的妖兽尸骸堆积的洞穴深处,将自己彻底藏匿了起来,只留下一双惊惶不安的眼睛,透过尸骸的缝隙,紧张地窥视着外面。


    搜寻的天兵发现了昏迷的墨尧,惊喜地呼喊。


    很快,另一道流光以更快的速度降临,带着焦急和担忧的呼唤:“墨尧。墨尧。”


    那声音……是云瑶。


    她落在墨尧身边,急切地检查他的伤势。


    当看到墨尧身上并无明显新增的致命伤、只是虚弱昏迷时,她明显松了口气。


    随即,她的目光扫过这片狼藉的乱石滩,看到了地上拖拽留下的、从血池方向延伸过来的凌乱痕迹,以及……那洞穴口残留的半个带血的小小脚印。


    云瑶的目光在那脚印和洞穴的方向停留了一瞬,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然后,她弯下腰,将昏迷的墨尧扶起,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对着赶来的天兵说道:“快。墨尧上神伤势沉重,速速护送回天宫。是我……是我在血池边缘寻到了他,将他拖了出来……此地魔气太重,不宜久留。”


    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庆幸,清晰地回荡在镜中画面里,也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刺穿了墨尧的耳膜。


    墨尧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胸口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反复攥住、捏碎。


    喉咙里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


    是她。


    是云瑶。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渺渺留下的痕迹。


    她甚至可能看到了渺渺藏身的洞穴。


    但她……她轻描淡写地,将这份拼死换来的救命之恩,据为己有。


    而他……他墨尧,堂堂上神。


    就因为云瑶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因为那双后来在泥泞中发现的、酷似云瑶的眼睛,就将真正的救命恩人,当作了卑贱的药奴。


    当作随时可以取用的灵药精血。


    当作……可以随意剜眼丢弃的工具。


    百年。


    整整百年。


    他取她灵力滋养云瑶仙体。


    他抽她心头精血为云瑶续命。


    他亲手剜下她的双眼,只为了换给那个冒名顶替的骗子。


    他还口口声声说……那是她的福分?


    “噗。”


    再也压制不住。


    一口灼热的、带着金芒的神血从墨尧口中喷出,溅落在光滑的殿宇地面和前方的天地镜上,变成绽开的、绝望的血色之花。


    镜面并未因他的吐血而停止。


    画面在快速地流转,宛若最冷酷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他早已鲜血淋漓的灵魂上。


    他看到那个藏在尸骸洞穴里的瘦小身影,等到搜寻的天兵和云瑶带着墨尧离去后,才敢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爬出来。


    她望着天际消失的流光,那双酷似云瑶、此刻盛满了疲惫、伤痛和一丝茫然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怨恨,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空洞。


    他看到她在魔气残留的荒原上挣扎求生,伤上加伤,几次濒死。


    他看到她在泥泞的凡俗村落被欺凌、被驱赶,像野狗一样刨食。


    最后,画面定格在泥泞的雨地里。


    一双沾着污泥的云纹靴停在了那个蜷缩在泥水里、气息奄奄的小小身影面前。


    靴子的主人,是百年前的他,墨尧上神。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视线落在那张沾满泥污、却难掩那双眼睛的小脸上。


    那双眼睛,因为酷似云瑶,在雨水中显得格外清亮,带着濒死的绝望和一丝微弱的、乞求生的光。


    然后,他听到了自己百年前那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如同判词,清晰地响起:


    “眼睛倒有几分像她……带回去。以后,你就叫云渺,做云瑶的药奴。”


    “能为本尊所用,是你的造化。”


    造化……


    福分……


    这两个词,犹如世间最恶毒的嘲讽,在墨尧耳边疯狂地回响。


    墨尧终于彻底崩溃。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绝望到极致的惨嚎。


    双膝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再也支撑不住那摇摇欲坠的神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冷硬的地面上。


    他伸出双手,十指痉挛着,疯狂地抓向天地镜的镜面。


    仿佛想要穿透那冰冷的镜面,抓住镜中那个在泥泞里仰望他、眼神卑微又带着一丝微弱希冀的小小身影。


    “渺渺……渺渺!”


    他嘶吼着,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混杂着血沫和绝望的哽咽,“是我……是我错了。是我瞎了眼。是我负了你……回来,你回来!你回来看看我……渺渺——”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镜面,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


    镜中的画面,在他凄厉的呼喊中,就像被风吹散的烟雾,渐渐变得模糊、黯淡。


    最后定格的画面,并非泥泞中的初遇。


    而是……就在不久前,在那冰冷的、隔绝一切的殿宇内。


    他亲手拂开她攥着他衣摆的手,用神力禁锢住她因恐惧而颤抖的身体。


    他俯身,冰冷的指尖抚上她的眼睑……


    然后,画面猛地切换。


    是漫天飘散的、带着猩红余烬的飞灰。


    是几滴溅落在他雪白衣襟上的、早已冰冷的暗红血点。


    最后,镜面彻底暗了下去。


    所有的光影都消失了。


    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如同她最后的世界。


    也如同他此刻,永恒沉沦的地狱。


    墨尧伸出的手,僵硬地停在冰冷的镜面前方,指尖距离那最后消散的飞灰影像,只差毫厘。


    却永远……永远也无法触及。


    他维持着那个向前抓取的、绝望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跪在天地镜前。


    赤红的双眸痴痴地盯着那片永恒的、死寂的虚无黑暗,里面所有的疯狂、暴怒、痛苦,都在这一刻凝固,然后一点点碎裂、湮灭,最终只剩下一种空洞到极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镜中,只映出他此刻的身影。


    银发凌乱,衣襟染血,俊美无俦的脸上毫无血色,唇边残留着刺目的金红血痕。


    那双曾睥睨三界的眼眸,此刻空洞地大睁着,像两口干涸了亿万年的枯井,倒映着镜中那片吞噬一切的、永恒的黑暗虚无。


    再也没有了。


    那个叫云渺的女子。


    那个在魔渊血池中将他拖出地狱的人。


    那个被他取血百年、最终在他眼前灰飞烟灭、连一句话都未曾留下的人。


    永远地……消散在了这天地之间。


    司命星君苍老的叹息,如同尘埃,轻轻飘落在死寂的殿堂:


    “魂飞魄散,不入轮回。天地镜……亦难寻其踪。墨尧上神,节哀。”


    “节哀”二字,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墨尧跪在冰冷的镜前,身体剧烈一震。


    他缓缓低下头,额头重重地、一次又一次地,砸在光滑如镜、映着他绝望倒影的地面上。


    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压抑到极致、冲破喉咙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绝望呜咽,在空旷的天枢殿内,久久回荡。


    “渺渺……”


    “我的……渺渺……”


    那呜咽声,破碎不堪,混杂着血泪,最终消弭在永恒的黑暗和虚无里。


    天地镜沉默地悬浮着,镜面一片漆黑,再无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