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作品:《剜眼前他说这是你的福分》 玉碗的边缘,冰凉得像是昆仑山顶终年不化的雪。
那寒意顺着我紧贴碗沿的手,一路钻进骨头缝里,冻得我指尖都在发颤。
碗里盛着的,是刚从我心口剜出来的东西。
滚烫、粘稠、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铁锈味,我的心头精血。
它被盛在剔透的玉碗中,浓得发暗,红得发黑,几乎盛满了整个碗。
每一次细微的晃动,都牵动着心口深处那尚未愈合的伤口,一阵阵撕裂的闷痛。
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里衣,粘腻地贴在背上。
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腔里火烧火燎,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全是自己虚弱的喘息。
我咬着下唇,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才勉强没让那碗从抖得不成样子的手里摔下去。
这碗血,比七天前那一次,似乎更沉了。
脚步声响在身后,不疾不徐,踩在冰冷光滑的白玉地砖上,发出清脆又空旷的回音。
我知道是谁。
这偌大又清冷的“药庐”,他安置我这“药奴”的偏僻小院,除了他,不会有旁人踏足。
一件带着清冽松雪气息的外袍,轻轻落在我不断发抖的肩上。
那衣料上乘,触手温凉,丝毫驱不散我骨子里透出的寒意。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了过来,稳稳地托住了我捧着玉碗的手腕。
他的手指,比那玉碗更冷。
我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反被他牢牢按住,动弹不得。
“端稳了,渺渺。”
墨尧的声音就在我头顶响起,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小事,听不出一丝波澜,“这血,一滴也浪费不得。”
他离得这样近,身上那股属于上神的、疏离又高华的松雪冷香,丝丝缕缕地缠绕过来,却只让我觉得窒息。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袖口精绣的云纹擦过我的手臂,冰凉一片。
我低着头,视线模糊地落在碗中那浓稠得化不开的暗红上。
七天前,也是在这里,也是这样一碗滚烫的血被生生取走。
那剜心剔骨的痛楚还未曾淡去半分,新的伤口又已刻上。
他另一只手虚握,掌心白光流转,一只盛着浓黑药汁的药碗凭空出现,散发着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怪异苦涩气息。
这药。
我认得它。
每一次取血之后,他都会“赏”我一碗。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口涌上强烈的恶心感。
我别开脸,剧烈地干呕起来,眼前金星乱冒,几乎站立不住。
可托着我手腕的那只手,依旧稳如磐石,不容我有半分退缩。
“喝了它。”
墨尧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将那碗药又往我唇边送了送,冰冷的碗沿磕到我的牙齿,“对你好。”
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和药草的怪苦味直冲鼻腔。
对我好?
心底泛起一丝微弱又尖锐的冷笑,被莫大的悲凉吞没。
这哪里是什么滋补的良药?
这分明是淬毒的引子!
它一遍遍冲刷我的经脉,洗刷掉我血肉中任何可能对云瑶仙子仙体不利的“杂质”,只留下最纯粹、最温顺、最易于被吸收的……药性。
它让我每一次被抽走精血后,身体能更快地“恢复”,好迎接下一次更彻底的掠夺。
这药,只为了让我这具“药鼎”,能更长久为他的云瑶提供滋养。
碗沿抵在唇上,冰冷坚硬。
我闭上眼,屏住呼吸,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仰头将那碗混合物灌了下去。
粘稠的液体滑过喉咙,像是一把烧红的钝刀子,一路刮擦下去。
胃里顿时着了火,又像是被塞进了万载寒冰,冰火交织的剧痛炸开,蔓延至四肢百骸。
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痉挛,冷汗湿透了鬓角。
“呃……”一声破碎的呜咽从紧咬的牙关中泄出。
肩上微微一沉。
是墨尧的手,隔着那件华贵的外袍,轻轻拍了拍。
“再忍忍,渺渺。”
他的声音似乎放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安抚的腔调,“就快好了。待她醒了,你便不必再受这些苦楚。”
他收回手,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刚才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慰”从未发生。
那只盛过我精血的玉碗被他轻易地取走。
“好好休息。”
他留下这句话,身影便如流云般消失在紧闭的殿门外,没有半分留恋。
沉重的殿门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光线与声响,也彻底隔绝了他最后一丝虚假的温存。
冰冷的死寂潮水般迅速淹没上来,将我牢牢困在这方寸之地。
“噗通”一声,我再也支撑不住,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白玉地面上。
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和虚弱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五脏六腑都像是被那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搅碎。
我蜷缩起来,像一只被遗弃的虾米,额头死死抵着冰凉的地砖,身体因为剧烈的痛苦和寒冷而无法控制地抽搐、颤抖。
眼泪冲破了堤坝,汹涌而出,滚烫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有喉咙里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在空旷的殿内微弱地回荡。
每一次抽血,都像被活生生撕去一层魂魄。
而这碗“补药”,不过是让我在绝望的深渊里,短暂地喘口气,以便下一次被撕扯得更深、更彻底。
云瑶……那个名字像淬了毒的针,扎在心头。
百年来,这个名字就是悬在我头顶的利刃。
只因我这双眼睛,生得有几分像她,我便被从濒死的泥泞里捡了回来,成了这不见天日的“药奴”。
我的灵力被源源不断抽走,滋养她沉睡的仙体;
我的精血,每隔七日便被这样取走一碗,为她强行续命。
墨尧上神……他每一次看向我的眼神,都像是穿透了我的皮囊,在凝视着另一个人。
那偶尔流露的、转瞬即逝的温和,不过是我这双眼睛投射出的、属于云瑶的幻影。
而他口中的“不必再受苦”……我蜷缩在冰冷的地上,无声地惨笑,更多的泪水混着唇边又溢出的鲜血滑落。
那不过意味着,等云瑶醒来,我这颗棋子,这具药鼎,便彻底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是生是死,又有谁会在意?
殿内死寂,唯有我压抑的、破碎的喘息和泪水滴落的声音。
寒意从四面八方钻进骨髓,冻得我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擂鼓,震得心口那道无形的伤口剧痛难当。
七天……仅仅七天,下一次的剜心之痛,又会如期而至。
这念头像毒蛇,缠绕着我的脖颈,一点点收紧。
我爬着挪到那张冷硬的玉榻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自己蜷缩上去。
冰冷的玉石贴着皮肤,冻得灵魂都在发抖。
我将脸埋进唯一还算柔软的被褥里,任由那被褥吸走滚烫的眼泪和唇边不断溢出的、带着铁锈味的温热液体。
不知昏沉了多久,身上那件属于他的、带着松雪冷香的外袍滑落在地,我也无力去捡。
时间在这囚笼里变得粘稠而模糊。
只有心口伤处那细微持续的抽痛,提醒着我生命还在流逝。
我努力吞咽着他留下的、那些据说是固本培元的丹药,苦涩的味道弥漫在口腔里,身体似乎被一股暖流强行支撑着,不再像最初那般濒临破碎的虚弱。
但我知道,这暖流是虚浮的,像冰面上的火焰,随时会熄灭。
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感觉那被强行修补好的地方,正在被看不见的蛀虫慢慢啃噬。
第七日的阴影尚未完全散去,心头还在为下一次的取血而惊悸不安时,那扇沉重的、隔绝外界的殿门,竟毫无预兆地,再一次被推开了。
吱呀——
刺耳的声音划破了殿内死水般的寂静。
属于天界的微光流泻进来,在地面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冷漠的光带。
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逆着光,立在门口。
墨尧。
不是七天后的取血日。
殿内残留的、属于我的血腥气和药味尚未散尽,他身上的松雪冷香便已强势地侵占了进来。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潮水,淹没了四肢百骸。
我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玉榻边缘,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一步一步走进来,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每一步都踩在我绷紧的心弦上。
殿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再次将我们与外界隔绝。
他走到离玉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天光从殿顶漏下,落在他银线暗绣的雪白衣袍上,流转着清冷的光华,更衬得他面容如玉,眉眼深邃。
他垂着眼,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一件……亟待使用的工具。
“云瑶的眼睛,”
他终于开口,云淡风轻:“被妖毒侵蚀了。”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我的耳朵里。
我的呼吸停滞片刻。
妖毒……眼睛……一个可怕的念头,带着灭顶的绝望,疯狂地在我脑海中尖叫起来。
不……不会的……一定不是我想的那样!
我抬头,用尽全身力气望向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否定,一丝犹豫,哪怕是一丝怜悯……
可那双眼睛里,只有一片漠然的冰原,映不出我此刻惊恐万状的倒影。
“需要换眼。”他薄唇轻启,清晰地吐出最后的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