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恶灵山猫
作品:《青禾令》 “你也是这山谷里的生灵吗?为何我从未感知过你的气息?”她微微歪头,秀眉轻蹙,碧绿的眼眸中似有清泉流淌,微光流转间像是在细细分辨什么。
“你的气息……好冷,像深冬的寒潭,她轻轻的补充道。”
司垣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凝视的目光有些失礼,迅速背过身去。
“在下追寻恶灵踪迹至此,误入此地,惊扰了。”话语简洁,省去了不必要的谦辞。
“恶灵?”
少女不解,她赤足轻点水面,身上的水珠在出水时瞬间蒸腾消失,一层薄薄的由藤蔓与花瓣自然编制的纱衣轻盈的覆盖住少女曼妙的身姿。
“那是什么?”
少女毫无戒心的走向司垣,随着她的靠近,那股温暖磅礴的生机之力再次温柔地将他包裹,而少女身上散发着独特、混合雨后森林与初绽花朵清新气息钻入鼻腔,令司垣的大脑产生了片刻空白。
少女扑闪着双眼,浓密纤长的睫毛如同振翅的蝴蝶,上下翻飞,专注的等待着他的答案。
司垣喉结微动,压下心头那丝陌生的异样,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硬:
“万物消亡,魂魄离体,皆化为灵,寻常灵体色白,循天道入轮回,忘却前尘。执念缠身者,灵浊,显灰黑,需净化方可归途。其甚者,执念成魔或为邪气所蚀,化为恶灵,通体漆黑,阴邪狂暴,滞留人间,噬魂乱序,唯有彻底抹除。”彻底抹除四个字他说到斩钉截铁,不带一丝波澜。
“喔……通体漆黑……”
少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重复着司垣的话,眸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抬起纤细莹白的手指,精准的指向不远处被浓密树影覆盖的老树处。
“你是指……它吗?”
司垣目光如电,瞬间锁定少女所指的方向,果然,在一片阴影中发现一点黑气在微微蠕动,没有丝毫犹豫,他右手虚空一挥,一道凝练如实的蓝色幽光朝着恶灵直射而去。
那恶灵猛地一缩,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道致命的攻击,许是被激怒了,骤然膨胀,朝着二人猛扑而来。
司垣眼神骤冷,凛冽的杀意在他周身凝聚,但他并未立刻出手攻击或闪避,锐利的目光深深地盯着眼前可疑的女子——比起动手,他更想探清此人实力,为何能缓解自身阴蚀之苦,为何会出现在这人迹罕至的幽谷中。
“别怕。”少女轻柔的声音响起,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纤薄的身影挡在了司垣与恶灵之间。
面对凶暴的恶灵,少女只是平静的抬起手,不见任何繁复法诀,唯有丝丝缕缕,精纯极致的翠绿色灵力,如同初春最柔韧的藤蔓,自指尖自然流淌而出。
灵力一出,唤起了山谷蓬勃的生机,无数灵力向着少女掌心汇聚。
当翠绿的灵力丝线接触到恶灵时,竟发出了消融声,丝丝灵力并未硬撼,反而如同温柔的水流,顺着恶灵冲击的势头,轻柔却无比坚硬地缠绕而上,瞬间在恶灵的外围蔓延开来,化为一个巨大,散发着柔和而坚韧的淡绿色光茧,将它整个包裹其中。
原本狂暴充满戾气的恶灵在被光茧包裹的刹那,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血色的双瞳中,疯狂和暴戾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迷茫和痛苦,周身的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少女微微闭目,红唇轻启,低声哼唱起来,声音空灵飘渺,仿佛一曲穿过亘古岁月的安魂曲,在山谷间幽幽回荡。
“呜……”一声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悲鸣与呜咽从光茧中传出,随着净化,那团黑气彻底消散,显露出一个小了许多倍、半透明灰白色的山猫灵体,依稀可见生前矫健的模样,那双恢复了清澈的眼睛里盛满悲伤。
在少女的歌声中,山猫灵体深藏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惊扰的萤火,清晰而完整的涌入司垣和少女的感知中:
雷雨交加,一只浑身是伤的山猫在泥泞湿滑的山路上亡命奔逃,它又冷又饿,身上的伤口早已溃烂不堪,一个趔趄滚落陡坡,重重地摔在乱石堆中,奄奄一息,在它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一双温暖而又略显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它从冰冷的泥水里抱起,裹进一件散发着淡淡草药清香的衣襟里,温暖驱散了寒冷,它彻底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它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陋却干净、铺着干草的小窝里,身上的伤口被仔细的清理包扎过,它下意识的想逃,却牵动了伤口,发出了一声呜咽。
“你醒啦”一声清脆甜美的声音响起。
是人类的声音!是令它恐惧的声音!
山猫痛恨人类,一旦人类发现你身怀异能,能从你身上攫取好处,便会将你奉若神明,然而,欲壑难填,起初,他们或许只求温饱;渐渐地,便索求山珍海味、荣华富贵;最终,竟贪婪到渴求长生不死,山猫目睹着那些曾经充满崇拜与感激的眼神,如何一点点被冰冷的贪婪所取代。当它再也无法满足人类的野心时,便被无情的拉下神坛——曾经供奉的对象,转眼间竟成了他们盘中最后一道美食,不知从谁口中传出,食其心脏便可长生不老,甚至能夺其异能。
山猫挣扎着逃向角落,弓背炸毛,朝着不远处的身影哈着气,试图恐吓对方不要靠近。
少女见它反应剧烈,眼神瞬间暗淡了下去,下意识的想抬手遮住自己的脸,却又颓然的放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低落:
“抱歉,我的脸……吓到你了吧?”她慢慢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没有什么威胁。
“别怕,小家伙,我不会伤害你的,真的。”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小碗,里面装着干净的清水和一块煮熟的肉糜。
“那是给你的,饿了吧?你慢慢吃,我先出去。”说罢默默起身离开。
山猫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土墙、木桌、窗台院子里晒着不知名的药草,它慢慢靠近食物,仔细地嗅了嗅,确认没问题后埋头狼吞虎咽了起来。
日子在草药清香和窗外鸟鸣中静静流淌,少女每日准时送食换药,哪怕被它抓出血痕,她也只是微微蹙眉,从不呵斥,除此之外,她从不强行靠近,只是安静地坐在不远处的矮凳上或翻着院中各种草药,或捧着父亲留下的医书出神,目光偶尔掠过花丛间飞舞地蝴蝶,投向远处连绵的青山,那双清亮的眼眸深处,总沉淀着一抹化不开的温柔与哀伤。
时间久了,山猫有了名字——阿乐,寓意平安喜乐,而它也得知了阿珠的故事,以及她脸上的伤疤为何而来,这让它更为愤恨,它不明白人类为什么会这么无情无义,甚至觉得人类比它更像一只野兽。
阿乐开始偷偷观察她,偶有几个顽童朝她扔石子,嬉笑着喊道:“丑八怪”,编着刺耳的顺口溜,她也不恼,只是默默低下头,快速翻着药草,这一幕刺痛了阿乐,它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却被阿珠带着温和和制止的眼神安抚下来。
一种奇异的安心在阿乐心中悄然滋长,它享受着阿珠身上的气息,那是阳光晒透药草的暖香,它喜欢懒洋洋地在她脚边摊开肚皮,享受她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柔地抚摸;喜欢在她整理药草时故意打翻簸箕,看她无奈又宠溺地笑着重新收拾;更喜欢在阿珠上山采药时悄悄尾随,凭借灵敏的嗅觉为她找到那些隐匿在石缝、树根下的珍稀草药。每当它叼着药草,得意地昂着头出现在阿珠面前,总能换来她惊喜的呼唤:“我们阿乐好厉害呀!”她会开心地抱起它,用脸颊亲昵地蹭着它毛茸茸的脑袋,那一刻,冬日的暖阳仿佛照进了阿乐的心里。
渐渐地,阿珠察觉到了一些变化,村里人看她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厌恶或怜悯,而是参杂了一种新的情绪——恐惧,那些恶意的闲言碎语确实少了,但取而代之的是暗地里指指点点的低语,偶尔走在路上,会有村民突然神色惊慌的对他磕头作揖,语无伦次地道歉,然后仓惶逃开。
就像此刻,跪在她面前的几人——鼻青脸肿,浑身是伤,其中一人正是曾经被她和父亲救过的猎户刘大力。
他口齿不清,一边扇着自己耳光,一边哀求:“阿……阿珠姑娘,是我该死!是我猪油蒙了心,求您绕了我这次吧!我再也不敢了!求您……求您高抬贵手!”几人一边说着一边扇着自己的巴掌。
两日前。
阿珠出门换取必需品回去的路上,被这几位汉子堵住,几人粘腻恶心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视。
“啧啧……这身段可惜了……要是没那张鬼脸……”猥琐的议论声毫不避讳。
“嘿……这盖住脸,吹了灯,味儿都一样嘛……”下流的调笑声引来不怀好意的哄笑。
阿珠又羞又恼,试图绕过他们快步离开。
一只带着浓重酒气和汗臭的粗壮手臂猛地拽住了她的胳膊。
“嗝……阿珠妹妹……一个人住多冷清啊……晚上哥哥给你暖暖炕头……放心,哥哥会好好疼你的,关了灯都一样嘛……我不会嫌弃你的……哈哈哈哈……”刺耳的笑声和毫不掩饰的侮辱,让阿珠再也无法忍受。
“刘大力,你还是人吗?枉我和父亲冒死救你,你却如此忘恩负义,如若你还有些良知快些将我放开!”阿珠奋力挣扎,怒斥道。
“老子就是……就是来报恩的!”刘大力被激怒,手上力度不自觉加重几分。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刘大力脸上。
“你个臭娘们,给脸不要脸,……”众目睽睽之下,刘大力被阿珠扇了一巴掌,脸上有些挂不住,双眼通红,一只手高高举起就要打下去。
“住手!”
一声冷冽如冰的低喝骤然响起,声音不大,却带着无形的压迫,令人为之一怔,阿珠只觉眼前一花,一道迅捷如电的灰色身影已挡在她身前。
是那个数次在她危难时悄然出现,又在她脱险后无声消失的神秘男子。
灰衣男子看了眼阿珠无恙后,随后眼神变得异常冰冷,锁定在刘大力抓住阿珠胳膊的那只手上,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闪电般的伸出两根手指,看似随意地在刘大力的手腕上轻轻一拂。
“呃啊——!”刘大力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撕裂了黄昏的宁静,他痛苦的缩回手,手腕上赫然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衣袖,他痛得浑身抽搐,酒意全消,惊恐万分的看着眼前来路不明的男子。
其他几人见状反应过来,叫骂着扑上来:“哪来的杂种,敢管爷爷们的闲事。”
男人身形微动,身手敏捷,几声沉闷的撞击伴随着骨骼错位声响起,眨眼间,地上便只剩下几个蜷缩哀嚎、动弹不得的身影。
男人看向阿珠,余晖下映照出一张年轻俊朗却带着山野气息的面容,那双独特的在暮色中熠熠生辉的金色眼眸深深印入阿珠的眼底,随即,如同晚风般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丝若有似无,异常熟悉的草木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