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再次重逢的世界(三)

作品:《虚像之证

    几天后,辛和灵出院了。


    带着对多次误入异度空间的疑惑、无法填补好的记忆、以及和男人相处的尴尬,回到了那个所谓的和京颂的“家”。


    这个“家”普普通通,但还算蛮温馨:28层,有八十平,重软装,原木色,落地窗能够看到海,还有许多许多的绿植。


    进屋后,辛和灵感到眼熟。


    眼神立马飘向厨房和岛台,真的和在医院里看到的那个“家”一模一样。还没来得及想太多,在阳台前,看到了那只从小陪伴的大提琴,此刻“好像住过”变成了“确定住过”。


    一键打开全屋智能后,京颂去接了两杯水:“我跟公司请好了假,这段日子陪你休养,看看能不能恢复恢复记忆。”


    专心看照片墙的辛和灵接过水没有喝:“京颂,和我聊一聊过去吧。” 指了指中央的那三张,问道:“这是初中毕业吧,那这两张是……”


    京颂的眼睛没有离开她:“大学毕业。一次你毕业,一次我毕业。我们在同一所大学,北政,不过我比你晚两届。”


    脑机手术时,辛和灵在大二,正在北政读法律系。所以那时候京颂还没有入学,也难怪对他没多少记忆,目前零星的几段是:


    初三,京颂刚毕业就去了韩国,去当练习生。


    高一,课间听到同学聊天:“同届那个尔思校草,昨天韩国选秀成团出道了。”


    高考完回学校估分那天,班长黎湍八卦说:“热搜上有你那个初中同桌哎!他那个限定团到期解散后,竟然宣布退圈,好像人已回国了。”


    辛和灵眼神往上一抬,发现侧柜里林立了些荣誉证书,落款大部分都是来自省和市的检察院,她认真地读起抬头:“旅市人民检察院第一检察部,三级检察官,辛和灵。”


    念的声音很低,很郑重。不敢置信之中,还有一丝丝宽慰的欣喜。


    从上大学接触法学开始,辛和灵就立志于做一名检察官,但那时她有很多的迷茫和自我怀疑。没想到,原来十三年后,她真的能够做到。


    辛和灵忽然转身问他:“那你呢?你也在北政,也是学法律的?”


    闻言,京颂眼神一顿:“嗯。毕业后法考,当了几年律师。现在在企业,做合规经理。”


    辛和灵喝了口水,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为什么不继续做律师了。”


    “执照吊销了。”


    这口水咽得很噎嗓子。


    她本以为会是什么“赚钱更多”之类的常规答案,却不想是这么个难评的理由。京颂这个人,似乎人生的每步路都走得出其不意,实在是怪胎一个。


    那么,老实本分的自己,怎么会和这么个奇怪又危险的家伙结婚?


    “……真的假的?”


    略过她眼中的讶异,京颂笑了下:“你猜?” 下一秒,人已走到玄关前换鞋:“换身衣服洗个澡吧。我去买菜,想吃什么?”


    挪回即将同居这件事上,辛和灵立马开始尴尬、开始拘谨:“哦……都,都可以。”又补了一句很突兀的客套:“谢谢。”


    门关上后,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自她醒来,这还是第一次能拥有段独处的时间。经历了这么些事情,她目前只觉疲惫。


    认知中,自己还是个毫无社会经验的、清澈愚蠢的大二学生。一觉醒来,竟然成了位已婚检察官,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之前在医院,看到了好多并不属于现实的画面。而且,她到现在也不确定,到底是梦,是幻想,还是回忆?不由自主地,她产生了恐惧,这种恐惧不仅仅源自失去记忆,还有对脑机接口本身。


    辛和灵决心做这项手术是在2035年,当时这项技术的临床治疗还不像现在这么普及,许多的科技伦理问题被大家讨论。


    彼时的她当然也害怕手术失败,害怕成为被人指指点点的“机器人”,害怕变成所谓“科技阴谋论”里被操纵思维的工具,害怕被社会歧视和抵制。


    而这一切的胆惧,车祸后失忆的十三年后,变得更强烈了。她重见了光明,但显然出现了其他难以控制的问题。


    太多的思考压得她喘不过气。开始在这个“未曾谋面”的房间里漫无目的地梭巡:客厅,书房,卫生间,最里面是卧室。


    卧室还有个主卫。洗漱台上有一个小树状托盘,上面挂着些首饰,在最顶端的树冠上有一枚戒指。这个款式辛和灵认得:京颂左手无名指上始终戴着的,所以应该是一对……


    一对,婚戒。


    她拿了下来,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刚刚好。


    这只戒指明确告知她“已为人妻”的事实。但可能,这种归属感过渡得实在仓促,辛和灵并没觉得幸福,反而觉得很怪。


    抬头,她看到镜柜里的自己,仍有一瞬间的恍惚。


    身量纤细,肩颈尤薄,整个人清峻得像是一杆竹。巴掌大的脸上,五官分布得很均匀:眉眼干净,鼻子俏挺,就是唇太薄太小。


    弯目时,眼尾会出现浅淡的笑纹,苹果肌也不是特别紧实饱满,冷白的肌肤可以看出浅褐色的小点——这些都是三十出头,初老的见证。


    但也因这些,整个人脱离了稚态,散发着一种温和稳定、不为所动的气质。


    其实从小到大,很多人都称赞过辛和灵的美丽,却总会在落语时添上一句:“哎,真是可惜了,可惜是个盲人。”她无数次尝试在脑海里构建别人描述的自己,但还是与镜子里的样貌有很大出入。看了许久,竟冒出了个想法:还挺……配。


    意识到在胡思乱想什么后,她拍了拍脸蛋,继续打开镜柜。


    翻出来一些护肤品,打算待会儿洗完澡用。忽然在最下一格的角落里,她看到了一根验孕棒。手柄中端,那个小小的椭圆形窗口里,有两道平行的深紫色短杠。辛和灵忽然想那个误闯的“梦境”:


    ——“她今早验孕棒检测过,应该怀孕了。”


    ——“有妊娠组织流出。”


    ——“我们有孩子吗?五年都没有?”


    ——“……啊。”


    骗子。


    这个骗子大概是想借她失忆,直接抹去车祸造成流产的事吧。


    辛和灵知道:以爱之名的欺瞒,很多时候,只是善意的保护。


    或许,他们之前期待了很久;或许,曾为怀孕作出很多努力;或许,三十三岁的辛和灵格外喜欢小朋友……京颂应该是预见了她必然的痛苦,所以干脆只留给自己一个人消化。


    庇护者心态的背后,大多数是沉重而温柔的共情,根植于爱你至深。


    想到这些,辛和灵心里无名地产生些情愫,但又很难补全相爱的感觉。想来想去,头又很晕,打算先找睡衣,洗澡补觉。


    衣柜收拾得很干净有序:最上层是码放整齐的包包和四件套,中间最大的空间从左到右按材质的厚薄挂着外衣外裤,最下两层是闭合的柜,打开后的确装着内衣。


    不过,翻来翻去,一摞又一摞的,全是真丝吊带裙。她拿指头随便捏起了两条:一条深V,一条露背,剪裁很短,随手一比量就知道盖不到膝盖。


    像被那些丝绸烫着了似的,她猛地甩了甩手。


    心里开始不断编排起十三年后的自己,颇有种“怒其不争”的感觉:好啊,辛和灵,你这个母胎solo的家伙,三十岁以后,竟然玩得这么开!


    在她记忆里,自己可还是个穿小恐龙连体睡衣的二十岁女大呢!根本无法理解,更难以容忍这等“奇装异服”。


    忽然想到,京颂那个家伙已经见过自己穿得如此凉快,脸涨得通红通红。


    在很烦躁的一声“哎呀呀呀呀呀呀”的咆哮后,随便抽出了套纯棉的白T长裤,进了浴室。她当然知道那是京颂的,但当前最重要的是:保护一切肉!


    淋浴后,辛和灵更疲,倒头就睡,慢慢地进入了一个梦。这次,她确定是自己的梦,梦里是复明前那个无比熟悉的黑暗世界,混沌中只有声音:


    “辛和灵,你觉得我该去吗?”


    是京颂的声音,但不是现在,是初中时,有少年感的声音。


    “哪里?”


    “韩国。去做练习生,去选秀,去当明星。”


    “这不是所有人都能遇到的机会。京颂,你得天独厚。”


    “……”


    “不想去?嗯。也是,人各有志。这一年,你的成绩的确进步了许多,努努力或许能考到九中。所以,你想读书?”


    “……辛和灵,其实,我想和……”


    “辛和灵”


    “辛和灵”


    “辛和灵”


    ……


    呼叫很亲昵,带着温良的起伏,渐渐催醒了她的神经。薄透的眼皮慢慢抬起,眼前模糊的脸也逐渐变得清晰,是京颂。


    “醒了?”他已然洗过澡,刮过胡子,整个人利索清爽许多。


    还带了深邃的矿物香味,也不知道是哪款香水,真好闻。


    睡意朦胧的辛和灵扬起了脸,赞了句: “好香。”这声含混不清还带着睡意的咕哝,很见孩子气,让京颂破了声笑。


    看着香香软软的老婆,不由得向她倾得更低。在他喉结无声滚动之时,辛和灵眼前忽然蹦进了十分旖旎的画面,视角是京颂的:缠绵的深吻,电流似的悸动,脱轨的抚摸……


    什么鬼!


    辛和灵从那十八禁的画面闪回现实后,发现京颂正眼神灼热地靠过来。


    吓得她从床上“蹭”地弹起,极其端庄地坐起:“我说的是饭!你是不是也饿了!”


    清了清嗓,京颂扬起身走了。辛和灵出来后,岛台上已经放好一荤一素,还都是她爱吃的东北菜:溜肉段和尖椒干豆腐。


    就着一碗香喷喷的大米饭,她风卷残云地饱餐了一顿。京颂没用她洗碗,于是就窝到沙发里,看新闻联播。


    收拾完桌子,还端来一碗鸡蛋红枣当归汤,甜甜的,很合自己的口味。虽然很满意京颂的厨艺,但她犹犹豫豫间,还是决定应当把话说明白。


    “京颂。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


    “我知道客观上我们是夫妻,但是主观上,我目前没有我们相爱的记忆。”


    “嗯……所以……”


    “所以,可不可以不要用那种眼神来看我。我很无措。”


    “哪种?”


    京颂锋利的眉微挑,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辛和灵直接道:“热烈的。浓郁的。充满爱意的。”


    他笑了,顺手捞起桌面上的那听可乐,拇指稳稳抵住拉环,一搓一勾,单手开了易拉罐。碳酸气泡咕嘟嘟作响,空气里弥漫起甜甜的味道。


    京颂灌了口后,很无辜地发问:“可我本来就爱你,这怎么控制?”


    真是讲不通!


    那双鹿眼瞪得圆溜溜,掷地有声道:“那我不管,你……你控制控制!”


    缓了口气,她推出来plan B:“京颂,我一时间真的很难转换……嗯……人妻的心态。我们应该有妈妈家的钥匙,我想回家住,给我呗。”


    果不其然,换来的是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刚刚经历完大手术,你身体状况并不好。更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突发问题,怎么可能放心让你一个人生活。”


    “……”很有道理,竟无法反驳


    无语的时候,人会气笑:“我会去客房睡。”


    平安夜。


    二十岁的牡丹面对三十三岁的老司机,除了想逃没别的。


    京哥:老婆躲我怎么办?在线问,挺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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