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见真活了28岁，至今从来没有说过谎。


    首先她的生活里，没有任何需要说谎话的事件。


    其次，就算要说谎，可能也是对自己的母亲。


    柏苏在疗养处里，备受护工职工们的好评——尽管太喜欢开会，但她是历任领导里面，最懂得体恤员工情绪，也赏罚分明的一位。


    而联合政府里其他人对她的评价，则褒贬不一。


    向来跟她水火不容的机械武装处处长庄炎，更是不愿意多说她一句好话。


    柏苏和白见真的母女关系，在疗养处里，乃至整个联合政府里都是秘密。


    毕竟她们母女两个长相、性格都相当不一样。


    在白见真没成年那会儿，她在疗养处都是以实习身份进行工作，后来正式加入疗养处成为一名有编制的护工，一路升职加薪也完全都是靠自己努力。


    用柏苏的话来说就是：没必要对外说我们是母女。


    每天一睁眼，从家里到疗养处，夕阳西下后再从疗养处回到家里，两个人几乎是7×24小时的相处模式。


    比起敢不敢说谎这个问题，白见真更多的是没必要说谎。


    她工作时的行踪，柏苏在工作后台里随时可以查看。


    但白见真当下心如擂鼓，面对柏苏问出的问题，她人生里第一次有了想说谎的念头。


    “我……”


    白见真迟疑着，该说与不该说的话都堆积在嘴边，久久没办法决定到底该捡哪一个来说。


    【我能相信你吗？】


    在几天前活动中心郑秋的简易告别式上，崔美眼睛通红地向白见真抛出的问题，此时警铃般在白见真脑子里嗡鸣大响。


    “崔美她……她失去了朋友心情很差，抱歉，我忘了告诉您。”


    斟酌了半天，白见真才终于含含糊糊地说了这么一句。


    柏苏听后，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眼神充满深意地钉在了白见真身上。


    直到白见真有种真的被钉子钉穿的焦灼感，柏苏才挪走了视线。


    “去洗个澡，脏成什么样子了。”


    柏苏终于没再在白见真莫名消失的两三天上继续缠问，而是一脸嫌弃地催她去洗漱。


    犹如大赦，白见真逃一样冲向浴室。


    “下午出去开个会，你也一起。”


    关上浴室门前，白见真听到柏苏说道。


    白见真连忙应了一声，便钻进了浴室。


    凭她们母女这么多年来的相处，柏苏的态度，应该不会知道这几天在多愿幼儿园中发生的事。


    打开淋浴喷头，哗哗的水流声，似乎能够形成一个天然屏障，至少可以暂时隔绝白见真与浴室外严肃母亲的紧张氛围。


    她任水流落在自己头顶冲刷着没来由的疲惫，开始回忆这几天里发生的事情。


    比起幼儿园中的闯入者，她更关心那两个完全陌生的其他部门职工。


    尤其是那个始终跟在崔美附近，对她进行为期49天调查的，名叫平梵的调查员。


    尽管在之前的调查会上，吴理有介绍过，会从特殊行动组派遣一名临时员工，作为崔美这段时间里的调查员。


    但只要被指派为调查员，哪怕是临时员工，直接汇报的上级，就不再是原本的部门。


    而是联合政府的中心管理处。


    不管是柏苏的疗养处，还是庄炎带领的机械武装处，甚至具有相当高行政权限的特事管理处，大家的工作、生活内容记录，最终都会归中心管理处掌握。


    这是一个凌驾于联合政府各个执行部门之上的“特殊”管理部门。


    更像是联合政府最高权力的秘书和后勤部门。


    中心管理处的固定职工身份普遍保密，而其他职工则具有相当大的流动性。


    在各个执行部门的职工，都有可能成为中心管理处的临时员工，比如被指派的平梵就是其中之一。


    就职于中心管理处时期，临时员工可以暂时脱离原工作单位活动，发生特殊情况时，可以直接通过内网加密邮件向中心管理处的上级汇报。


    而他们的上级，在中心管理处的姓名、职位、性别等都是未知。


    这个组织，在整个联合政府内部，都是相当神秘的存在。


    白见真就职这么多年里，也是第一次正面接触到中心管理处的临时职工。


    对中心管理处来说，平梵这样一个临时员工，更像是一个“线人”的存在。


    一个在这几十天里面，始终要与崔美保持不远不近的观察距离的，神秘线人。


    白见真隐隐担心，那个叫平梵的人，会不会把幼儿园中发生的事上报给中心管理处。


    这些年都平安无事的多愿幼儿园，如果只是被查封都是小事。


    她更担心属于女孩们的幼儿园，被中心管理处彻底夷为平地。


    ·


    北区，多愿幼儿园。


    资料室里的内容其实并不多，崔美在翻阅了一些档案后，也并没有得到太多更有用的信息。


    她索性在资料室里做了个大扫除。


    不仅把被推得歪倒的柜子重新扶回原位，女孩们的档案也按照年份一一归位。


    在查奥斯历启用时，似乎这座幼儿园就存在了。


    只不过这间被档案柜塞满的资料室里，崔美可查阅的资料年份跨度并没有三十多年这么久。


    可能在最初的那些日子，这里的管理也并不正规，后来随着时间的推进，以及管理经验丰富，资料室中才得以留存了更多女孩的档案信息。


    【工厂孵化】


    【母体孕育】


    【自然城市工厂】


    还有兔子玩偶口中的“南山园长”。


    崔美把兔子玩偶走之前留下的那颗毛绒尾巴，拴在了压缩口袋上面。


    比起可爱的毛绒挂件，倒真的像个钻进她口袋里，只露出尾巴的兔子。


    崔美甚至没来得及问兔子玩偶叫什么名字，更别说从她那得知关于这个幼儿园更多的故事。


    搅乱成一团的线索，和崔美搞不清的关系，越来越多。


    她捏了捏尾巴毛茸茸的触感，焦躁的内心似乎终于得到了些缓解。


    【生命体征提示：主人体力到达极限，再不休息就要猝死啦！】


    崔美原本并没有太多困倦感，直到二狗的声音乍然在脑中响起。


    她才想起自己竟然是有系统的。


    “你不如等我要闭眼的前一刻再提醒我？我之前就想问了，二狗你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如果你只负责科普信息，以及时不时提醒我准备死了还是准备活了，那我要你何用？你跟一个智能手表有什么区别？”


    崔美终于忍不住，噼里啪啦回怼二狗。


    她确实很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更喜欢可爱的小狗。


    但二狗这样蠢笨、无用的电子狗，她属实喜欢不起来。


    甚至觉得它有些累赘。


    【汪呜……】


    这傻二狗随即叫唤了一声，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它到底有什么用处。


    【二狗对主人绝对忠诚，二狗愿意为主人付出生命……】


    崔美把资料室中的东西整理妥当后，穿过大厅时才发现，刚刚众人离开时混乱不堪的地方，如今已经恢复整洁。


    甚至连因为事故破败不堪的桌椅等家具，也都完好无损！？


    【二狗，狗儿……】


    “嘘，闭嘴。”


    崔美在脑中让二狗噤声，况且一个植入脑子的系统电子狗，有什么生命可言。


    这个系统，要说正儿八经的用处一个都没有，胡言乱语倒是一套接一套。


    大厅门口站着个人，一副已经等待崔美很久的样子。


    是平梵。


    崔美原本就不太参与什么社交活动，更不太懂得如何缓解尴尬的氛围。


    她在这个时候再次见到平梵，脑子里总是不自觉想到不久前发生的场景。


    替别人尴尬，似乎是崔美改不掉的毛病。


    她没话找话道，


    “嚯，怎么一会儿工夫，这就跟变了戏法似的，这么干净整洁啊……”


    “不是戏法，是我的异能——秩序恢复。”


    平梵转过身看向满脸写着尴尬的崔美，冷静回答道。


    “哇，那你岂不是平时都不用亲自整理工作报告，也不用亲自收拾房间，像个智能机器人，也太爽了吧！”


    崔美视线停留在平梵脸侧，她慌张地赞叹道。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平梵说，“我来就是想跟你商量这件事：幼儿园中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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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我不会上报到中心管理处。想必你和白见真，也不想幼儿园被中心管理处销毁。”


    她停顿了片刻，“作为交换，今天发生的那件事，希望你和白见真能当作没看到，也当作不知道，也别说……”


    平梵用“销毁”来平静的交代多愿幼儿园可能面临的处境，让崔美十分心惊。


    而她口中说的“那件事”，才是真正让崔美感到既尴尬又脑袋冒火的祸首。


    ·


    几个小时前。


    几个女孩还没从兔子玩偶的突然消失中缓过神来，大厅的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拉开。


    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堵在门外，居高临下地看着大厅里的几个人。


    “闹够了没有？”


    这人张嘴就是十分不客气的语气，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讲话。


    最先站起身的人是平梵。


    她起身时还顺手拉了明野一把，在这之前两个人看起来关系好得跟闺蜜一样，结果明野甩开了平梵拉着她的手，只冷冷地回了一句，“他来了我就要站起来吗？”


    崔美和白见真皆是满脸诧异。


    因为堵在大门外的人不是别人，是之前与她们两个一起被困在归墟场里的明仲。


    明仲还是那副讨人厌的态度和语气，“你们几个在里面搞什么鬼，敲门也不开，用异能也毁不掉这扇门。”


    他自顾自抱着胳膊站在大门外，不愿意踏进来半步，接着用鼻孔看着崔美和白见真的方向，“哟，这种场合有你在倒是不稀奇，但你也别把正常人给带坏吧。”


    崔美刚刚还沉浸在兔子玩偶消失的巨大悲伤里，这会儿噌的火气就被这人给点着了。


    她站起身来还没来得及回怼，只见刚刚晃荡着不情不愿站起来的明野，一个箭步蹿向大门口。


    明野的身高在明仲面前太矮了，她几乎是跳着蹿起来，一把扯住明仲的衣领，“你怎么跟我女神说话的！我自己要来这儿的！”


    说着话，她似乎要扯着明仲的衣领，把人拉进这栋房子里。


    见状，平梵立刻向前，她一手拉着明仲，一手拉着明野。


    混乱中几乎分不清她到底是要把两个人分开，还是在帮明野把门外的人往里拽。


    “啪！”


    一声巨响，明仲没有用任何异能，而是反手给了平梵一巴掌。


    大厅终于陷入了安静。


    甚至连咋咋呼呼的明野也松开了明仲的衣领，安静了下来。


    她充满歉疚的眼神看向平梵，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崔美心头的火越蹿越旺，她向前几步走到几个人面前，一根手指指着门外嚣张的明仲，“你，对她道歉，想知道我们在里面闹什么，你有胆子在这打人，没胆子亲自进来看是吗？”


    明野眼睛亮晶晶看向崔美，就跟终于见到救星一样。


    崔美却完全没去看神情过于夸张的明野，和一旁因为那响亮的一巴掌垂着头的平梵。


    她咬着牙直视门外始终不敢往里走一步的人，恶狠狠地说，“再让我看见你这样对女生，我就出去到处说你进了多愿幼儿园以后变成了阳痿！”


    ·


    “明仲是我和明野的哥哥，他来这一定是担心我们。”


    平梵斟酌着嘴里的话，又补充道，“他是着急了才会打我的，我知道你那么说是替我出气，但我真的没关系的。”


    “所以，你在这等我这么久，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吗？”


    明仲、明野，再傻的人也能听出来，这两个人多半至少是个亲戚关系。


    只是没想到，平梵竟然也是他们家里的人。


    她甚至也是因为在气头上，看到有人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才想到那么威胁明仲。


    崔美原本也并不想八卦别人家的事。


    毕竟放眼整个查奥斯，她又能跟谁去在背后蛐蛐人呢？


    但崔美是真没想到，平梵竟然是性格这么包子的人。


    “哔哔哔——”


    警示音大响，直接打断了崔美和平梵两个人的对话。


    抬起手腕，通灵上跳出一条内部通知：


    【外勤一组第一次任务通知】


    眼前的麻烦还没解决，另一个麻烦又来。


    崔美差点就把这个外勤一组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