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雷电交加，暴雨倾盆。银蛇般的闪电撕裂夜幕，瞬间照亮狭小凌乱的房间，也照亮了达理安身后墙壁上的那个人影。


    达理安心脏骤停，猛地从凳子上弹起；后背“砰”地撞上冰冷的墙壁，活像只受惊的猫。紧接着他骇然望向那黑暗的角落。


    莫尔菲斯?莱维斯顿无声凝视着达理安。他的黑色礼服经过暴雨洗礼仍然纤尘不染；他微微低垂着头，姿态慵懒，而达理安从他血色的瞳孔中只看得到自己一脸惊骇的表情。


    “你来做什么？”达理安压低声音问道。


    老天，要是被隔壁那鼾声如雷的室友发现他大半夜“私会”吸血鬼，他明天就可以去《泰晤士报》担任一周头条版面了。


    “契约第一条……”莫尔菲斯学着他说话的样子，用气音拖长调子，带着点恶劣的戏谑。


    他抬手，冰凉的指尖精准划过达理安颈间敏感的、被獠牙压出的细微伤痕。


    “甲方有权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享用他的专属饮品。”


    雷声隆隆，映亮达理安瞬间褪尽血色的脸。屈辱与愤怒充斥着他，但他动弹不得——契约的力量强迫他固定等待着莫尔菲斯的索取。


    莫尔菲斯一步步朝着他走来；下一秒，森白的獠牙精准地刺入了颈动脉。


    “嘶……轻点！”剧痛和被强行抽离的眩晕感同时袭来。达理安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几乎瘫软。他感觉自己现在像一个被掏空的棉花娃娃，全靠莫尔菲斯那只冰冷的手扶住才没瘫倒在地。可那该死的吸血鬼另一只手却更紧地扣住他的后颈，将他牢牢固定在獠牙之下，动弹不得。


    “再吸就……真成干尸了……”达理安眼前开始冒金星，声音发虚的抗议。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就当他以为自己要去见上帝时，颈间的压力骤然消失。


    莫尔菲斯微微直起身，舌尖慢条斯理地舔去唇边残留的一抹鲜红。那双猩红的眼眸餍足地半眯着，慵懒而危险地审视着达理安因失血和恐惧而微微喘息、脸色苍白的模样。


    “味道尚可。”他语气随意得像点评一杯劣质红酒，目光落在达理安无名指的戒指上，那红宝石正幽幽闪烁。他伸出手指，似乎想触碰那属于他的宝石。


    滋啦！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静电的声响。莫尔菲斯修长苍白的指尖在距离戒指毫厘之处猛地顿住。


    一缕几乎看不见的、带着焦糊味的青烟从他指尖飘起。


    吸血鬼方才的慵懒瞬间被冰冷的暴戾取代；他猛地收回手，盯着自己完好无损却残留着灼痛感的指尖，再看看达理安，眼神充满了审视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怒？


    “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干的。”达理安没好气的说，刚才被那么粗暴的方式吸走那么多血，他现在只想快点把这位送走，“你自己的戒指，出了问题还来赖我？”


    “呵，忘主的小家伙。”他低语，没有解释，没有停留。莫尔菲斯的身影瞬间消失在暴风雨里的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


    只留下达理安靠着墙壁滑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颈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仍未消退。


    *


    德矿矿业巨大的实验车间里，钢铁骨架屹立，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煤灰的味道。


    达理安站在中央，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锐利坚定。他面前矗立着一台缩小了比例却结构精密的蒸汽机模型，制作的核心正是那张羊皮纸上的“莱维斯顿曲轴联动平衡阀”。


    道格拉斯和一群董事、技术主管围在安全线外，神情各异，有怀疑，而更多的是等着看笑话的冷漠，更有甚者脸上明晃晃的写着“目标立这么高，等会看这小子怎么摔死。”


    “开始测试。”达理安的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响起，异常清晰。


    巨大的锅炉被点燃，压力表指针开始缓慢而稳定地爬升。车间里只剩下火焰燃烧和蒸汽在管道内的低沉嗡呜。


    “压力接近临界值了！史密斯！”一个技术主管紧张地喊出声，声音都劈了叉。按照常理，这个尺寸的蒸汽机此刻早该剧烈震颤，甚至可能炸开花。


    然而，达理安图纸制作出的模型机，机身却稳若磐石。只有核心的平衡阀装置，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高频轻微震动着。


    指针稳稳地越过了过去蒸汽机从未达到的红色警戒线！


    轰隆！


    一声雄浑的轰鸣声，活塞带动曲轴，以令人膛目结舌的平稳和速度开始往复运动，驱动着飞轮高速旋转。


    这样子的一个模型，远超现有的所有同体积蒸汽机。


    “上帝啊……”


    “这他妈……这根本不可能！”


    “压力表！肯定是压力表坏了！快去检查！”


    围观的工程师和技术员们纷纷目瞪口呆，惊呼和质疑声此起彼伏。几个董事下意识地眉来眼去，贪婪地盯着那台机器。


    达理安站在轰鸣的机器旁，噪音和强劲的气流冲击着他。颈间的伤口在震动中隐隐作痛，但当他看着那些震惊、贪婪、甚至恐惧的脸，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畅快的弧度。


    他做到了，用吸血鬼伯爵“赞助”的知识，狠狠扇了这群吸人血的资本家一记响亮的耳光。


    “效率提升初步测算，百分之六十五！”负责记录的技术员激动得声音都在抖，“远超史密斯先生原本的预期！”


    道格拉斯大步上前，第一次像个虔诚的信徒般近距离审视这台机器，目光最终落在核心的平衡阀上。“史密斯，”他声音低沉，“立刻投入全尺寸制造！你需要的一切资源，优先配给！”


    “是的，主席先生。”达理安应道，声音淹没在机器的轰呜中。


    正当他准备离开这片喧嚣，一个穿着考究的、眼神精明的年轻懂事微笑着拦住了他。


    埃德加·道格拉斯，老道格拉斯的外甥兼心腹。


    “史密斯先生，真是项优秀的杰作。”埃德加热情的伸出手，力度大得让他几乎要绷不住脸上的笑容，看起来……似乎表情还有些抽搐？“很难想象我们企业竟然由你这样优秀的工程师。”


    “谢谢”“所以，董事会决定今天在“蔷薇庄园”为你举行一场小型庆功宴，务必赏光啊。”


    庆功宴？恐怕是鸿门宴，借机套取技术细节亦或是把他捆的更紧吧。


    “道格拉斯先生，”达理安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挂起同样公式化的笑容，“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原型机只是第一步，全尺寸制造的图纸优化和材料选型需要立刻跟进，今晚恐怕得通宵了。庆功，还是等机器真正在矿井上工作起来再说吧。”


    他巧妙地把“工作”这块盾牌挡在了前面。


    埃德加脸上的脸色有点绿了，但很快恢复如常：“啊，工作狂！难怪能做出如此突破！理解，完全理解！那就等您的好消息！不过……”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亲昵的威胁，“董事会期待的可不仅仅是‘轰鸣’，史密斯。效率、成本、还有稳定性；越快越好，明白吗？”他拍了拍达理安的肩膀，力度不小，然后才转身，汇入簇拥着老格拉斯离开的人群。


    意料之中。荣誉的滋味短暂而复杂，达理安知道，更大的麻烦才刚刚开始；一旦董事会这只贪婪的巨兽尝到了甜头，只会索求更多。


    但没关系，达理安有的是时间与他们周旋。


    *


    回到他那间比车间安静不了多少的员工公寓，达理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扯开这勒人的领带，踉跄地走到盥洗盆前。


    昏黄的煤气灯下，镜子里映出一张失血后格外苍白的脸，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他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小心翼翼地将沾了汗水和煤灰的纱布从颈侧揭下。


    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带来一阵刺痛。两个细小的、已经结痂的圆形齿痕清晰可见，周围皮肤还残留着淡淡的青紫。


    这鬼怕不是属狗的。


    他用沾湿的布巾轻轻擦拭，冰凉的触感让他倒抽一口冷气。莫尔菲斯咬得位置精准，避开了主要血管，却留下了足够深的印记。


    他换上干净的纱布，动作有些笨拙。身体的虚弱感和失血带来的轻微眩晕感仍未完全消散，他急需食物和睡眠，但还有个问题令他不解。


    他下意识地转动着无名指上的红宝石戒指，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这东西，白天在车间轰鸣时毫无异样；安静下来后，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宝石内部似乎总有丝红光在闪耀。


    还有莫尔菲斯被灼伤的指尖、那一缕青烟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达理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再去思考这些杂七杂八的问题；当务之急，应该是搞清楚矿洞爆炸的真相。


    深夜，公寓的油灯下。达理安正疲惫地揉着太阳穴，面前摊开着米德尔塞克斯矿洞事故的初步调查报告草稿。报告上的数据和描述，与他亲身经历的诡异深坑、光滑岩壁、蓝绿反光……处处透露着矛盾和不合理。


    像一张经过精心编织的谎言网。


    更让他心惊的是，报告未尾附着的几张模糊的现场照片的角落里，一些被煤灰半掩的、扭曲的符号，竟与契约羊皮纸上那些蛇形文字有几分诡异的相似。


    达理安凑近油灯，指间划过照片上那模糊的痕迹，试图分辨出更多的相同点，可此时心脏却不安地跳动着。


    叩、叩。


    两声极轻、极有韵律的叩击声，清晰地响在紧闭的窗玻璃上。


    达理安全身一僵，血液冻结住了。他猛地抬头。


    窗外，浓重的夜色里，莫尔菲斯?莱维斯顿那张美的不像真人的脸，正隔着湿漉漉的玻璃，对他露出一个慵懒而危险的微笑。


    颈间那道刚刚结痂的伤口，仿佛又被手指尖轻轻划过，传来一阵幻痛。


    吸血鬼低沉含笑的声音，穿透玻璃，清晰地钻进达理安的耳膜：


    “小工程师，该履行契约了。顺便……我们来谈谈契约第二条？”


    “我相信，这会是个非常美妙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