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戏会不会太多了？”


    如果按照袁亮以往的拍摄风格来说，当然太多了。


    但这是爱情片，即便是蒸汽朋克背景，也没设置多少动作戏的发挥空间。


    在场众人都不是外行，自然知道袁亮话语中的含义。


    他想重新调头，调整戏份比重。


    这也就意味着之前《与你》大部分的工作全都白做了 。


    谈滢滢心底哀叹一声，有些担忧的看向杜小篆，不知他此时心情如何。


    越人语远比谈滢滢想象的平静，推翻重写这大概要算是编剧行业的基操，熬到现在他早不会向刚入行那会炸毛。


    现在他早就明白，自己的态度并不是那么重要。他看向李解，“李总，您的意思呢？”


    李解打了个哈哈，“袁导这个提议不错，要不小越我们看看怎么调整下？”


    谈滢滢愣了下，才意识到李解口中的小越是在叫杜小篆，她甚至还恶趣味的想了下是哪个“yue”，水兵月的月么？


    而此时的杜小篆却没这么好的心情，他是真的有些头疼了。


    在《与你》项目初期，关于时代背景就做了大量讨论，原著里，虽然故事设定是一个穿越进游戏世界，但背景依旧是普通的古代背景，甚至人物也没加太多的金手指。


    之所以要改为蒸汽朋克背景，一个是想对背景升级，打造穿越世界的反差感，也好展现奇观，但更重要的一点，相对其他类型朋克特效方面也能省钱！


    同样也是为了省钱，《与你》并不准备在背景以及人物技能方面做大量特效展示，是以，就要求文戏占绝对大头。


    电影是以导演为中心制，但在国内制片人的意见还是要更重要些，毕竟找钱的是制片人。


    现在听李解这么说，再加上袁亮的作品风格，越人语心里清楚，说是调整，但只怕是之前的付出，大多要作废了。


    这又不是玩泥巴，觉得哪多了就揪掉一块，哪少了就补一块，随着自己喜好来。


    但这个行业向来如此，编剧唯一能选择的就是做或不做。


    多说无益。


    所以，越人语爽快答应：“好啊。”


    与李解的开心不同，凌小凌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她难以相信越人语能答应的这么痛快，会没有诈。


    但眼下凌小凌也不好说什么，况且她马上就要退出项目了，就连记录会议的工作也移交到谈滢滢身上。


    她看了看对面开始细说自己想法的袁亮，以及认真听的李解。


    收回视线，她又往左侧偷瞄了两眼，看看杜小篆是否有异样。


    只是旁边两人手指如飞都在忙着打字。


    她不禁更好奇了，杜小篆难道真的这么听导演的话，在做记录？


    按奈不住好奇心，私戳谈滢滢。


    美人在怀：「你说，编剧在写什么呢？」


    袁亮语速有些快，谈滢滢虽然看到了弹窗信息，也没功夫回。


    趁导演喝水的功夫，谈滢滢偷偷瞟了一眼越人语的屏幕——


    嗯，是防窥膜。


    一片漆黑。


    /


    「早上好。上次开会时，听取导演提出的修改建议，受益良多。思考两日，新方向的确不是我所擅长的，经慎重考虑，为了避免浪费大家的时间精力，也根据合同7.3条约定，我方决定终止《与你的世界》项目合作。


    另，已于一月前按照根据合同已上交完整大纲，但该部分定金还未收到，麻烦贵司尽快履约。


    祝工作愉快。」


    当到公司的凌小凌就收到了越人语要解约的讯息，炸得她是一脸懵。


    实在没力气口述，她把手机递给了身旁的谈滢滢。


    谈滢滢一看，也懵了。


    那天会议结束时，不都还好好地，怎么就两天功夫变卦了？！


    “杜小篆他是认真的？”


    无力瘫靠在椅子上的凌小凌，接回手机，又烦躁的把手机丢在办公桌上，好似这样就能丢开麻烦一样。


    她生无可恋的撇头看向谈滢滢，想发火，又觉得不合适，人家是无辜的。


    凌小凌试图深吸，降火气，然而一开口，依旧冲的呛人：“我就知道这狗男人绝不会让人好过！真假重要么？重要的是我们又要去装孙子了！李总根本不可能同意放他走！”


    谈滢滢没说话，手握空拳，敲了敲有些痛的脑壳，她需要理清思路。


    她早就感受到凌小凌对杜小篆积怨颇深，只是不晓得两人之前到底都发生过什么。


    这会儿，比起突然突然撂挑子的杜小篆，她更需要稳住的是凌小凌。


    虽然凌小凌还没正式退出，可名义上，现在谈滢滢才是《与你的世界》项目主策划。


    凌小凌要是也决定撂挑子，谈滢滢无可指摘。


    谈滢滢也庆幸，凌小凌并没有直接撒手不管的打算。


    毕竟她对越人语更为熟悉，要想解决问题，肯定有她在才更有利。


    谈滢滢没再打扰凌小凌，点了两杯奶茶以及一些可爱的小蛋糕，又订了个小会议室，抓紧看剧本，写评估。


    外卖到的时候，恰好她也完成了评估报告。


    她拿上手机，带着门禁卡，取回外卖，在小会议室准备好一切，看着那些可可爱爱的小蛋糕，心情大好，忍不住先拍了两张照片。


    这才微信凌小凌，邀请她过来。


    甜品攻略是有效的，在一定程度上治愈了凌小凌，也打开了她的倾诉欲，一开始她说的还算收敛，可越说越气愤，话匣子收拢不住，疯狂吐槽，从杜小篆多难沟通到行业现况。


    她们表面光鲜亮丽，岗位听起来似乎高大上，可作为行业里的夹心饼干、专业背锅的策划岗，对内领导说什么是什么，对外编剧得哄，领导交代还得执行，偶尔还得被一些编剧拉出来鞭笞，说她们年纪轻什么也不懂，又或是瞎指挥，最后项目失败，要负主要任职。作为整个行业里最低的薪酬岗位，她们却担起了拖累、抹黑行业的罪人。


    但凡没那么热爱、又或是有其他合适的机会，谁愿意留在这个每况愈下，雪上加霜的行业里。


    两个年龄相近，经历相似的打工人，说着说着对着掉起掉眼泪来。


    女孩子的情谊有时候来的就是这么奇奇怪怪又可可爱爱。


    两人这一哭，关系拉进不少，不像是上次的急于摆脱，稳定情绪后的凌小凌，将她与杜小篆之前的沟通，以及对他的看法和盘托出。


    《与你》这个项目凌小凌也是半路接手，与杜小篆的签约合同，她除了打款需要的金额条款，也没细研究过那十几页的合同。


    谈滢滢亦然，她接手的工作多且杂，合同大约都是制式条款，她也就没太注意。


    况且这东西除了打款需要的账户信息以及维权需要，一般真用不上。


    也是这时候谈滢滢在注意到杜小篆有一个比编剧名还像假名字的本名——越人语。


    原来此“越”非彼“月”。


    谈滢滢晃神时，手也没闲着，很快两人迅速翻到了越人语提及的7.3条款。


    她们都没想到，合同上竟然有关于修改次数规定，大调、小修都有着明文规定，大调次数不得超过五次，如委托方仍不满意，双方均有权决定终止合同，且已支付款项不退回。


    而这刚好是第五版大纲……


    两人互视一眼，深感头疼。


    “我就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之前让他调整修改，总要拉扯一番，怎么可能导演一来，就一路绿灯！”


    “现在怎么办？”谈滢滢无话可说，人家有理有据提出解约，她们怕是拦不住……


    “是先问过李总，还是先跟编剧沟通看看？”


    凌小凌拍板决定， “先看李总意思吧。”


    /


    当谈滢滢再见到杜小篆的时候，果不其然他又换了一套穿衣风格。


    白色T恤套着前浅灰色的开衫，米色休闲裤，配上一双白皮鞋，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温和。


    再配上他的无框眼镜，看起来儒雅至极。


    坐在咖啡厅角落里的谈滢滢一开始险些没认出来他来，碰了碰身旁的凌小凌，见她点头这才确信，来人真的杜小篆。


    奇迹小杜今天看起来格外亲和，“下午好。你们喝什么，我来请？”


    说着，桌上的呼叫器响了起来，凌小凌拿起呼叫器，朝他摆了摆，“不用不用，我去拿咖啡。”


    尽管谈滢滢从昨晚开始就做了多次演练，但单独面对杜小篆，她还是有些不知怎么开口。


    李解果如凌小凌所说，不肯答应与杜小篆的解约。


    她们俩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要让杜小篆打消掉解约的念头。


    但要怎么说？


    直奔主题貌似有点不合适……


    不过好在关键时刻凌小凌回来了。


    她按照各自喜好给她们分了咖啡，这才坐下来，“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也不知道他们家咖啡味道怎么样，快尝尝~”


    话匣子打开，气氛缓和，接下来的话自然也好说了，凌小凌品了口咖啡，进入主题，“杜老师，大纲阶段的稿酬已经在走流程了。你看咱们合作一直……”


    “抱歉，打断一下。对于接下来的工作我已经有了安排，这次的合作只能到此为止了。”


    杜小篆语气平和，但坚决，这话有些说不下去了。


    谈、凌二人对视一眼，有些压不住火的凌小凌决定战术性撤退，丢下一句，“我先去个洗手间”，跑了。


    谈滢滢有些愁，她们俩好不容易才把他约出来，今天要是谈崩了，怕就没机会了。


    她不得不硬着头皮，清了清嗓子，“杜老师，您好。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开会我们有见过的。”


    越人语看着眼前这个强作镇定的小姑娘，有些想笑。


    他也认识不少社恐的人，尤其是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最不缺的就是，恨不得除工作以外，多一句话都不要讲的家伙。


    但，从没见过哪个社恐在说话前会下意识握拳，轻轻抖着小拳头给自己打气的。


    “当然记得。谈滢滢。”


    听他叫出自己的名字，谈滢滢有些惊喜，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对方继续说：“毕竟你对我的稿子看法很多。”


    面对对方上扬唇角流露出的调侃之意，谈滢滢真是尴尬的想死，但打工人打工魂，没暴富之前她还不能死！


    “哈，哈哈，这不是工作需要嘛，并不是针对您的。”


    越人语点头，“理解，对事不对人。”


    谈滢滢疯狂点头，表示赞同。


    随即，越人语又问起，“对于上次稿件，你是什么看法？”


    “挺好的呀~”


    越人语抱臂，靠在椅背上，“合作的前提，是真诚。而不是简单的敷衍。”


    “确实很好。”


    见对方笑而不语，谈滢滢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虽然《与你》改动很大，基本看不出来原著的影子，但是看得出老师您确实很用心，注意到了作者创作时刻意想抹去的性别差异。”


    谈滢滢顿了顿，见对方非但没有生气，还对他的话产生了兴趣，安心几分，继续说：“


    我无意于男女对立，但不得不承认在很多男性作者笔下，女性是客体、是从属，是附庸，说的再浅白些，只是男性的发泄物。哪怕这个主角，心怀天下，心怀万民，但这个“天下”、这个“民”是不包含女性的，又或是除非需要建立他的“伟岸”、正直形象，或许会‘救助’女性，但女性角色依旧是工具人。


    在他们的认识里，女性总是浅薄的、愚昧的、爱慕虚荣的……少有的正面形象也只能是他们认知里的任劳任怨、无所不能，奉献所有的「母亲」形象……”


    说着说着，谈滢滢意识到有些不对劲，顿了下，重新整理思路。


    “不好意思，扯远了。还是说回《与你》，作者在写这个故事时，女主的潜意识里的人格既有男性、也有女性，并非像有些读者说的作者媚男，而是因为小说的虚拟世界是女主打造的理想国、亦或是作者本身的，哪怕有阶级，但在人格上众生是平等的，没有人格羞辱、霸-凌等行为，只可惜作者笔力有限，没能很好的发挥。但您不仅将这一点保留下来，还做了放大。”


    谈滢滢感觉自己抓到了重点，双眼闪闪发亮，语气笃定。


    “这个故事您一定下了很大功夫吧，《与你》公司这边一定会继续做下去的，即便后面换了编剧，应该也会在你这版大纲的基础上修改，很可能您做的设定都会被改掉，就这么放弃，您真的舍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