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活瓷

作品:《栖魂

    祁阳在凌晨三点被腰间的灼痛惊醒。


    掀开睡衣下摆,那块青紫印记正泛着诡异的釉光,像上好的青白瓷在月光下的色泽。他伸手触碰,指尖立刻传来刺痛——不是皮肤的触感,而是某种冷硬的、类似陶瓷的质地。


    "别碰。"


    段容时的声音从窗边传来。月光勾勒出他修长的轮廓,长衫下摆无风自动。自从魂魄归位后,他越来越像活人,连影子都有了重量。


    "这是什么?"祁阳强作镇定,"你的新把戏?"


    段容时走近,冰凉的指尖悬在瓷痕上方:"雪骨瓷的反噬。"他眼底闪过一丝晦暗,"赵鸿才临死前,把最后一点瓷咒种在你身上。"


    祁阳喉结滚动:"会怎样?"


    "三天后,"段容时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会变成一尊活瓷像。"


    窗外,一只夜枭发出凄厉的鸣叫。


    阿箬的师父在次日晌午抵达栖园。


    那是个看不出年纪的女人,银发用蛇骨簪绾起,耳垂挂着两枚青瓷坠子。她绕着祁阳转了三圈,突然用长指甲刮过瓷痕——


    "嘶!"祁阳疼得冷汗涔涔。


    "有意思。"女人弯腰嗅了嗅伤口,"段家的瓷,苗疆的咒,赵家的怨气……"她瞥向段容时,"你这小情郎,倒是集齐了三重死劫。"


    段容时的指节攥得发白:"怎么解?"


    女人不答,反而从袖中抖出三枚龟甲,在桌上摆成三角。龟甲内侧刻满符文,遇光则显出血色。


    "雪骨瓷的秘方,最初是我们苗疆的''活人祭''。"她指甲敲击龟甲,发出清脆声响,"后来段家先祖改良配方,用骨灰代替活人……"


    祁阳皱眉:"那为什么还会有诅咒?"


    "因为最后一窑,他们用了我的师姐。"女人突然冷笑,"她自愿跳进窑炉,用魂魄下咒——凡段氏血脉触碰过的瓷器,终将吞噬其主。"


    段容时猛地抬头:"所以赵鸿才要我的指骨……"


    "没错。"女人拾起一枚龟甲,"他想把诅咒引到赵家祖坟,却不知这咒只认段氏血脉。"


    阿箬突然插话:"师父,那瓷痕……"


    "解法倒是有。"女人意味深长地看向段容时,"就看你舍不舍得。"


    祁阳直觉不妙:"什么办法?"


    "以魂饲瓷。"女人一字一顿,"用下咒者的骨血,重塑瓷胎。"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段容时垂眸,长睫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祁阳盯着他绷紧的下颌线,突然明白了什么。


    "不行!"他一把扯下衣摆盖住瓷痕,"肯定没什么好事"


    段容时终于抬眼,嘴角勾起极淡的弧度:"你是在担心我吗?"


    祁阳耳根发热:"对啊"


    祁阳直球的表达,段容时感觉心里热热的。


    阿箬的师父突然大笑,银簪上的蛇骨簌簌作响:"有意思。那就再给你们一天考虑。"她起身时,瓷坠子碰撞出清越声响,"明日此时,我要答案。"


    深夜,祁阳在书房翻找关于雪骨瓷的资料。段容时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伸手抽走他面前发霉的账本。


    "别费心。"他翻开泛黄的纸页,"真正的配方不会写在纸上。"


    祁阳夺回账本:"那也不能用你当祭品!"


    烛火噼啪作响,映得两人影子在墙上交叠。段容时忽然伸手,指尖虚抚过祁阳腰间的瓷痕:"疼吗?"


    "有点",祁阳别过脸,"跟有人拿烙铁按着似的。"


    段容时的眼神暗了暗:"我有办法暂缓侵蚀。"


    不等祁阳反应,他忽然解开长衫前襟——苍白的胸膛上,赫然是一道贯穿伤,边缘泛着同样的瓷光。


    "你……"祁阳声音发紧。


    "魂魄归位后,死时的伤口也会重现。"段容时轻描淡写,"正好利用一下。"


    他握住祁阳的手,缓缓按向自己心口的伤。在触碰的瞬间,祁阳腰间的灼痛奇迹般减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冰凉的流动感,像是有人把雪水注入了血管。


    "这是……"


    "魂魄共鸣。"段容时呼吸微乱,"暂时分走你一半的痛。"


    祁阳这才发现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他几乎半靠在段容时怀里,掌心贴着对方心口,能清晰感受到虚无的心跳。


    他仓皇抽手,"没事没事"


    段容时突然收紧手指,没让他挣脱:"别动。"


    烛火在这一刻爆出灯花,将两人的影子投在书架上,像一幅被装裱起来的旧画。祁阳僵着身子,感觉段容时的呼吸拂过耳际,带着若有若无的檀香。


    "其实还有另一个办法。"段容时低声道,"找到当年那口窑。"


    祁阳抬头:"在哪?"


    "栖园地下"


    阿箬用骨刀划开地下室青砖时,祁阳闻到了一股甜腥味,像是陈年的血渗进了石缝。


    "退后。"她师父撒下一圈银粉,"下面是积怨百年的东西。"


    砖石移开的瞬间,寒气扑面而来。阶梯延伸进黑暗,壁上嵌着人骨制成的长明灯。段容时走在最前,衣袂翻飞如鹤翼。


    窑室比想象中宽敞,中央是座圆拱形窑炉,炉壁上密密麻麻刻着符文。祁阳的瓷痕突然剧烈灼痛,他踉跄扶住墙,发现触手冰凉滑腻——整面墙都是人骨烧制的瓷砖!


    "师姐就是在这里跳下去的。"女人抚过窑口,指甲刮下一层青灰,"她用血咒把怨气封在瓷土里,除非……"


    段容时接话:"除非段氏血脉自愿跳窑。"


    祁阳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段容时垂眸看他,忽然轻笑:"没这么大胆。"


    "那就好"


    阿箬突然惊呼:"师父!炉里有东西!"


    窑炉深处,静静立着一尊未完成的瓷胚,形似人偶,面部空白。女人脸色骤变:"''替身胚''……师姐竟留了一线生机。"


    祁阳腰间的瓷痕突然发烫,像是感应到什么。段容时快步上前,伸手抚过瓷胚——


    "我明白了。"他转向祁阳,"不需要活祭品,只需要……"


    话音未落,整个窑室突然震动!炉壁符文逐一亮起,血光中浮现出无数扭曲的人脸。阿箬的师父厉喝:"赵家的引魂阵启动了!有人在抽这里的怨气!"


    祁阳腰间的瓷痕疯狂闪烁,像是要破体而出。段容时一把将他推向阿箬:"带他走!"


    "那你呢?"祁阳挣扎着抓住他的袖子。


    段容时低头,在他掌心塞入某物:"去找林妍,她知道怎么做。"


    窑室顶部开始坍塌,祁阳被强行拖出地道。最后一瞥中,他看到段容时站在血光中央,长衫猎猎,如同一柄出鞘的剑。


    林妍工作室里,祁阳摊开掌心——那是半片青瓷,边缘锋利如刃。


    "''替身胚''的碎片。"林妍推了推眼镜,"古法中有''以瓷代人''的说法,把诅咒转移到瓷偶上……"


    祁阳急切:"怎么操作?"


    "需要原主的血,和……"林妍犹豫了一下,"至亲之人的一缕魂。"


    祁阳盯着瓷片,突然笑了:"难怪那老狐狸塞给我。"


    他掏出瑞士军刀,毫不犹豫划破手掌。鲜血滴在瓷片上,竟被迅速吸收,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血丝。


    "祁阳!"林妍慌忙拿来纱布,"你疯了?"


    "疯的是赵家。"祁阳握紧瓷片,任鲜血顺着手腕滴落,"阿箬说他们在老宅布阵,今晚子时就要——"


    瓷片突然发烫,血丝凝聚成一个小小的"段"字。工作室的灯光开始闪烁,温度骤降。


    林妍倒吸一口凉气:"他来了。"


    段容时的虚影在墙角浮现,比往常透明许多,胸口瓷光忽明忽暗:"祁阳……"


    祁阳举起血淋淋的手:"好兄弟在心中!"


    段容时正愣片刻"你都叫兄弟了,我干就完事了呗"


    祁阳总觉得他总像一本合起的法典,如今听到段容时说着热梗,总有种秦始皇骑北极熊的怪诞感和喜感。


    祁阳回"你说这扯不扯,bro懂我的幽默"


    段容时也有意用热梗缓解祁阳内心的压抑紧张,话毕,他伸手虚按在瓷片上,一缕银光从指尖流出,与鲜血交融。瓷片剧烈震颤,渐渐拉长变形,最终化作一个小小的瓷偶,面目模糊,却透着诡异的生机。


    林妍突然指着祁阳的腰:"瓷痕在消退!"


    确实,那片青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疼痛也随之减轻。但祁阳顾不上高兴——段容时的身影更透明了,仿佛随时会消散。


    "你分了多少魂?"他厉声问。


    段容时微笑:"足够保你平安的份。"


    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鬼魂在阳光下渐渐淡去,最后时刻,他的唇动了动,像是说了什么。


    祁阳没听清,但掌心瓷偶突然变得滚烫。他低头看去,发现瓷偶空白的面部,渐渐浮现出五分像段容时、五分像他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