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无尽夏

作品:《怎敌她动人

    身上这件白衬衣他读初中时穿过,早已经不合身,搬家时在玻璃瓶外裹了好几层,用来保护林月珍托人买的偏方药酒,说是隔天擦一擦,老家躺了十年的瘫子都能下床走路。


    药酒一股刺鼻的廉价酒精味,除了让许霁青的右手一层层蜕皮开裂,一点疗效都没有。


    林月珍给他涂了半年之后还是放弃了,却无论搬到哪儿都把瓶子带着,当做一种念想。


    许霁青恨那瓶药酒。


    从柜底把衬衫翻出来时,却又忍不住地庆幸。


    雨季的筒子楼昏暗阴湿。


    他把衣服认真洗过,晒了三四天没干透,但也勉强能穿了。


    那些被阴翳包容了的穷酸与窘迫,却在音乐厅耀眼的白光之下骤然现出原形,让他几乎想闭上眼睛。


    她今天很漂亮。


    上台表演的苏夏,很自信,很专注,明亮得像一颗小太阳。


    观众入口就在两步外。


    许霁青自始至终都没踏入一步,却没舍得移开目光。


    直到被登记老师喊了,才绷着唇转身,穿过那片满是贺卡和情书的红玫瑰花束,撑着伞走进淋漓的雨中。


    看音乐会要送花吗。


    李睿父母给的六万赔偿金到手,再加上最近的竞赛陪练补课费,扣掉房租、许皎皎的新助听器和攒着给小姑娘换耳蜗的钱,还剩下一些,本来准备今天去存。


    应该够了。


    音院的位置很好,周围是江城最贵的梧桐区,一家家花店鳞次栉比,门头散发着精致的小资腔调。


    他头一回来这种地方,擦身而过的都是打扮时尚的都市男女,看他打扮蹩脚,站定在橱窗前徘徊不去,都忍不住回头,露出奇怪的目光。


    许霁青却像是没注意到,色泽浅淡的眼眸垂下,从那一捧捧不认识的鲜花往里看。


    门口放了几桶醒好的玫瑰花,和刚刚在音乐厅里看见的一样,上面插着价格牌,20块一支。


    够他换件新T恤了。


    穿围裙的女店员推开门,见他站在那久久没动,善意提醒一句,“我们家只做花束,十支起卖的。”


    许霁青没说什么。


    他没再看那片红玫瑰,在店里淡淡扫视了一圈,最终被正中心那片娇贵的粉紫色吸引去了目光。


    不大的小花瓣,却团团簇簇的围成了一大捧。


    花蕊是少女双颊般嫩嫩的粉,一层一层地向外渐变,被店里的灯光一打,成了盛夏晴空般的明媚,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把伞收起来,放在门口,雨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店员挺诧异地抬头,“……要是你真想要的话,玫瑰花今天我们刚好有打折活动,能多送你两只。”


    许霁青摇头,“不要玫瑰。”


    他继续往里走。


    店员有些尴尬地跟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那边是我们的进口花材,很贵的,老板不在我打不了折。”


    许霁青单肩放下包,指给她看,“这个麻烦您包十支。”


    店员瞪大了眼睛,“这个要180一支……”


    “知道。”许霁青翻出钱包,一沓的崭新粉钞,照片位的交通卡忽闪忽闪,被骨感的大手按住。


    花上都插了牌子。


    有名字有价格,他看得见。


    -


    统选和校内选拔一样,不立刻出结果,但要等到所有人都结束了才能走。


    散扬时,午饭点早就过了。


    她们俩今天表现格外好,现在一身轻松。


    苏夏拽着何苗的手在人群中走得飞快,恨不得空降到餐厅,把她为了挤进这件礼服裙三天没吃的肉全补回来。


    快到门口,三四个女孩围在放花的大理石过道出口,挺兴奋地拿手机拍照。


    何苗问,“她们拍什么呢?”


    苏夏饿得前胸贴后背,快不能思考了,“不知道,可能是送谁的花特别好看吧。”


    这里人特别多,走都走不动。


    何苗八卦心又起来了,一步三回头,双手合十拜一拜,“夏夏你稍微等我一下,让我去看一眼,不然我今天睡不着了。”


    一群长裙女孩里,何苗的裤装行动格外敏捷,不一会就撤到了人群后,钻着人缝挤到了花束正前方。


    刚往那一站,她就忍不住“哇”了一声。


    这……


    哪个小女孩能不停下看啊。


    巨大的一捧渐变绣球花,用柔纱般的褶皱纸围着,开得正好,不染阳春水般的娇娇柔柔。


    只是放在那,就让旁边的一排红玫瑰都黯然失色。


    包装纸正中间夹了张卡片,烫金的打印字,没合上。


    何苗好奇地瞄了一眼,原地定了两秒,满脸激动地冲去苏夏身边,拽着她胳膊就往回跑,“呜呜呜呜夏夏有人给你的!你自己去看呀!”


    苏夏有点懵,被何苗按头蹲下,呜呜嘤嘤地夸张叹息。


    大朵大朵的鲜花包围了她,她顺直的黑发垂落在花瓣上,把卡片上的别针拿下,掀开看——


    【给苏夏:恭喜。】


    她有点茫然。


    家里有阿姨定时换桌花,她没问过价,但也大概知道,这种品相的绣球都可贵了。


    谁啊。


    送这么贵的东西都不留名字吗?


    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想践踏了对方的心意,小心翼翼地把花抱起来。


    “是哪家豪门的公子在喜欢我们女王呜呜。”


    何苗双手捧脸,“天,我突然想起来这种绣球花的名字了。”


    苏夏一怔,问,“叫什么?”


    “无尽夏。”


    何苗嗷呜一声,几乎叹了口气,“……他好会呀。”


    -


    两个女生在商圈吃完饭,苏立军先送何苗回了家。


    从挽留舅舅给她做专职司机之后,苏立军对苏夏的态度收敛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样明显地讨好。


    见她抱着花,只是稍微问了两句,也没多说什么。


    回家路上,雨丝飘飘洒洒落在车窗,轮胎压过马路。


    湿润的水声很催眠。


    苏夏倚在后座窝了会,眼皮一点点变沉。


    半梦半醒之间,竟想起了一件前世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