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突然顿住，后知后觉地闭紧了嘴，尴尬地“嘿嘿”两声。


    胥兰璀安静地喝完药，探出身子，在案几上寻了块蜜饯压下苦味。


    胥解忧给她把了把脉，又嘱咐她几句，这才离开。


    没有人再提静心宫里的事，但按玲珑过度的反应，所有人都知道了。


    她轻轻地叹息一声，师无愁眉头紧蹙，紧张地问:“怎么了，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要不要再请大夫看看？”


    胥兰璀无声地拒绝了。师无愁眼中的忧色不减反增:“阿云，你饿吗，想吃点什么东西？阿兄给你去买，吃不吃甜羹？”


    胥兰璀思考片刻，果断地说:“要吃甜羹。”陆莲舟不赞成地摇摇头:“不行，大晚上哪能吃这么甜的东西，吃点儿清淡的，下碗鸡丝面吧，再卧个鸡蛋。”


    玲珑大声嚷嚷道:“陆师兄你好无聊！鸡丝面有什么好吃的，小师姐你等着，我玲珑给你买甜羹去！”


    她腾地站起身，一溜烟就跑开了，她一走，屋里瞬间就清静了下来。胥兰璀揉揉额头，劫后余生地松了口气:“真是，太闹腾了些。”


    陆莲舟笑着说:“也就你脾气好，忍得了她。你看那几个授业的师叔，没几个受得了的，一提到她和姜彦就吹胡子瞪眼。”


    师无愁走上前，探探她的前额:“还好，没发烧，伤口也没发炎，吃点甜的也没事，鸡蛋反而是发物。”


    陆莲舟不满地白了他一眼:“行了，这茬能不能过了，玲珑都跑出二里地了你还在这甜羹甜羹甜羹，保不准是你想吃，阿云是凑数的。”


    师无愁呵了一声，淡声道:“懒得理你。”师无愁难得和人拌嘴，胥兰璀觉得新鲜极了，她笑了起来，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了黑暗中。


    燕彻还没走，依旧站在黑夜里，安静地望向她，好似在凝望她的双眼。她昏沉地晃晃脑袋，下一秒，这种感觉又消失了。


    她说了这样的话，燕彻应该很讨厌她吧？他本来也不见得有多喜欢她，顶多是一些错位的仰慕。


    只是一个后来的强者，不自觉地钦羡前人，错把这种欣赏变成了喜欢。也是了，她本来也没有担心他的必要，他可是未来的云中君啊，仙门说一不二的霸主。


    他怎么没有本事，他太有本事了，她一点也不喜欢他，更不会担心他，他受伤就受伤，死就死了，和她没有半分干系，一点都没有。


    胥兰璀沉默了下来，师无愁看着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何苦呢？等玲珑回来了，吃了东西就睡下吧，过两日要耗的精神可不少呢。”


    陆莲舟回头看了一眼，有点儿意外:“师弟，你还没走啊？天色不早了，怎么不去休息？你师姐这儿有我们，你别担心了。”


    师无愁没有理会后头的动静，他的脸色有些差，胥兰璀猜他应该是想打人，师兰将大名鼎鼎的修谨也不是吃素的。


    她想将燕彻支走，便出言道:“很晚了，师弟，你回去吧。”燕彻终于从暗处走了出来，他的眉目冰冷，唇色苍白，胥兰璀移开了眼:“去吧。”


    燕彻怔怔地看了她一刹，转身离开，利落地像是平日里出剑，挥剑，收剑，十分之干脆，脚步也没有片刻停滞。


    直到走出了房门，他的脊背突然软了下来。他撑在长廊的栏杆上，攥紧了手指，几滴鲜血滴答、滴答地落了下来，砸在木地板上。


    燕彻无声抽泣着，突然觉得害怕，她不会再喜欢他了————不，她本来也不喜欢他。


    是她不会再在意他了，连那些因为他的外表而落下的目光也不会再有了。


    玲珑风风火火地从外头飞奔上来，长廊已经空无一人，她的眼睛随意一扫，突然定住了:“这儿怎么有血啊？”


    但不过一会儿，她又将这件小事抛在脑后，她啪地推开门，像屋里人展示食盒里满当当的甜羹:


    “当当当！师姐，你说玲珑是不是很好啊？哪像姜彦那家伙，没良心，都没来瞧你，真是太坏了。


    他估计在哪个地方呼呼大睡呢，没办法，他就是这样的，修为不多，头脑不多，就睡得多，吃得多。”


    陆莲舟头痛地揉揉脖子，找个借口离开了，不久，师无愁因故也回了屋。


    屋里只剩下玲珑，胥兰璀喝完甜羹，招呼她到床边坐下，心疼地用丝绢将她额上的汗擦了:“跑这么急，累不累？”


    玲珑摸摸腰上的鞭子:“哪里累了，还没有我平时晨练累呢。连周师叔都说我进步了，师姐，你看……”


    她语锋一转，讨好地拉着她的手撒娇:“过两日我想去修补法阵，师姐可以带我去吗？”


    胥兰璀眉心微颦，轻轻弹了弹她的脑袋:“你不是已经要去了吗？”


    玲珑不依:“那哪能一样，江琅他都能进法阵，为什么我进不了？我也想多做点贡献嘛。”


    胥兰璀的语气严肃了起来:“你负责在外头防守，也是做贡献，不比任何人小，江琅他修为比你高，都尚且勉强，你进去只有受伤的份。”


    玲珑闻言，勉为其难地歇下了心思:“好吧好吧，我只能和姜彦他们呆在一块了，要是顾师姐也能来就好了，可惜她没被挑上。”


    胥兰璀扶正她的肩膀，认真地嘱咐道:“到时候会很危险，一切小心为上，保护好自己最重要，无论如何，不要逞能，听到了吗？”


    玲珑猛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保护好自己的。而且外头还有隔壁庄师兄他们，他们也是很厉害的。”


    胥兰璀微微一笑，眼底却是化不开的担忧:“一切小心为上，保护好自己。”她又重复了一遍，直到玲珑真的听进去了，她才放心让她离开。


    更深露重，她起身将敞开的窗子合上，清润的月光洒进屋中，像是镀了一层薄薄的银光，一阵大风刮过，将近处的一盏灯吹灭了。


    胥兰璀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到了，心脏突地一跳，一股寒凉的气息从脚踝一路攀上头底，像是某种野兽深深的注视，没有恶意，却让她心生别扭。


    她似有所感地回头，那种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他似乎是刚洗完澡，发丝还带着微凉的水汽，身上披着一件薄薄的披风，里面只穿了里衣，领口松松系上上，露出流畅的锁骨。


    他的目光很痛苦，胥兰璀抿了抿唇，将搭在窗台上的手收了回来。


    她没有说话，燕彻也没有开口，只是沉默而伤心地望着她。


    胥兰璀苍白冰冷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忍，她偏过头，尽量忽视他。燕彻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师姐，对不起……”


    胥兰璀平静地说:“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这是你自己的决定，与我没有干系。何况我父亲也同意了，他是你的师尊，你只用听从他的意见就好。”


    她自认已经足够善解人意，燕彻的表情却更破碎了，他的身子好像摇晃了一下，胥兰璀定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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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看，觉得是错觉。


    燕彻艰难地问:“真的，没有干系吗？”他几乎认不出自己的声音，生涩沙哑得难听，话音才落，他就后悔地紧闭上嘴。


    胥兰璀不解:“怎么会有干系呢？”她歪了歪头，好像真的很困惑，燕彻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没有干系？那我们那些日子算什么？你和我拥抱，接吻，都是为了好玩吗？”


    胥兰璀怔愣:“那不算，我只是亲了你的嘴角，而且是你先亲我的，我们扯平了。”


    燕彻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小孩子过家家式冷漠的师姐，把一切分得这么开，公私分明得像判官。


    胥兰璀没发现他愈发阴郁的脸色，自顾自地道:“我今天说了这么难听的话，真是不好意思，你要是生气也是应该的。至于以前那些……”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很轻:“你要是实在不喜欢，就让它过去吧。别当一回事了，往后我会补偿你。”


    燕彻的声音在颤抖，他难以置信地说:“过去？别当一回事？”胥兰璀认真思考，诚恳地说:“我那里有一柄好剑，是新得的，本来要给升之，你要是不——”


    “够了。”燕彻不想听了，出言打断了她:“够了，我不需要剑，我什么都不要。”他的泪水无声地落了下来，胥兰璀手足无措地看着他，难得有些慌乱。


    燕彻定定地站着，就当她以为他要转身就走的时候，他突然俯下身，一阵天旋地转，失重的惊惶突如其来，胥兰璀短促地一呼，只觉得他勒得她生疼。


    燕彻牢牢地抱起她，长腿一迈，几步将她放回床上，扯过被子将她裹紧:“天冷，不要吹风。”


    他抚了抚她的眼皮，分明还在流泪，动作却十分温柔，细腻得像一片羽毛。


    胥兰璀吃惊地坐在床上，一时搞不懂他在干什么。她真心实意地问:“你在哭什么？”


    他好像没有哭的理由吧。


    燕彻抬手将泪抹去，言简意赅:“没哭。”她已经很久没见他这么少话了，不免有些不习惯，也说不准为什么不习惯。


    胥兰璀手指一蜷，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手，生疏地抹去他的眼泪:“不哭，不哭，眼泪是珍珠。”


    这是家里人在小时候哄她的话，哄无理取闹的师弟好像也挺合适的。


    燕彻扯扯唇角，像以往一样笑了，他凑近她，宽阔的胸膛压了下来，遮住了烛火。


    他将她的头按进怀里，顺了顺她的背，胥兰璀正欲开口，却被他发闷的嗓音打断了:“不要再说了。师尊师娘捡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你不许把我推开。”


    胥兰璀欲言又止，燕彻抢先一步开口:“今天的事情是我不好，我只是想和你站在一起而已。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不是小孩子，我也可以保护别人……保护你。”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几乎在哽咽:“不要丢下我，我只有你了，我没有亲人，只有你。”


    胥兰璀愧疚地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血味，她才松开，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清秋宫的人今天也在，他的生身父亲就在会上，她却因为害怕，因为自己的私心，根本就不敢告诉他。


    她自私地因为肩上的责任伤害了他，欺瞒了他，他偏偏还不知道。她在心里默默想着，等报仇雪恨，绝了后患，就将他送回去，送到他该去的地方，过他该过的日子。


    到时她会尽自己所能补偿他，要是他还不满，想砍她两剑，她也绝不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