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

作品:《春烬时

    夜已深,将军府的书房却还亮着。


    裴瑕还未睡下。


    他披了身月白的常服,面对着案前如山的卷宗。


    卷宗的内容涵盖甚广,军务、民政,不一而足,时间却都指向了六年前、熙平四年。


    战胜归朝后,裴瑕便遣人,向刺史府要来了这些旧档。杨骐水本就上赶着讨好他,这点小事,自然无有不应。


    裴瑕沿着当年的记载,一字一句读过。


    熙平四年,北地起了旱蝗,正是这场蝗灾,导致北漠粮草短缺、牲畜无食。在战马饿死之前,北漠大举挥师,进攻鄞朝北境。


    鄞朝在北境设置三州,由三个藩王世袭据守,就是为了防备边患。


    几十年间,几乎年年都打,始终有胜有负,所以这场战争刚开始时,没有人料到,会是一个这样惨烈的结局——


    灵州近乎全军覆没,成、博二州亦元气大伤。北境大片土地落入敌手,百姓亦成了北漠治下的奴隶。


    战败的真实原因,如今众说纷纭,已不可考。


    有人认为,是因为灵州的桓王周涉轻敌冒进;有人说,是因为初时相邻的成、博两州袖手旁观,只以保全自己为上;


    还有人隐晦地看向了龙椅上的那位……毕竟,皇帝的削藩之心,从来也是有增无减。


    笃笃两声,书房的门被叩响了,裴瑕略一掀眼帘,见来人是他的亲卫韩术。


    军中的汉子大都五大三粗,走起路来都带风。韩术大跨步迈入房中,见礼后,随即用比脚步声更大的声音道:“禀裴帅——您命我查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微晃的火光中,裴瑕眉梢微动,问:“义士的下落,查到了?”


    向灵州刺史索要旧档的同时,他还吩咐了一件事情下去——


    找寻当年,那位冒死为周时妤收敛骸骨的义士。


    韩术低头道:“是,属下从城内留存的遗民口中,问清楚了那时的经过。”


    她的死讯,裴瑕这些年已经咀嚼过很多次了。


    他静静听着,面色如常,除却拳心有些发紧,仿佛再无旁的感受。


    韩术倒是个性情中人,说着说着,给自己说激动了。


    “……杀千刀的北漠人!毫无武德!杀人就算了,还要戮尸,那小周将军……”


    “她在灵州风评极好,没过两天,便有义士看不下去她的尸身受曝,漏夜去为她收尸。”


    韩术顿了顿,方才继续道:“其实是送死,唉,不过也许北漠那边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收尸倒是收成了,只是那义士后来……也被北漠人杀了。”


    “我带人查了几圈,确定了这义士的名姓。他姓明,叫继恩,是商户之子。”


    裴瑕眼瞳幽深,只问:“这个明家,如今还有人在?”


    韩术叹了口气,答道:“查过户牒了,他本就父母早逝,和一个叫雅君的妹妹相依为命,后来两个人大概是一起被北漠人俘虏为了奴隶,这个妹妹后来……也没了音讯。”


    “尽力去找。”裴瑕道:“既是忠骨,总得有些交代。”


    韩术抱了抱拳,严肃应下,随即又露出一点赧然的神情,道:“不过那位小周将军的埋骨处……属下办事不力,现在还未有线索。”


    这个答复裴瑕并不意外。


    北漠人那样的秉性,如果不把她的尸骨掩藏到找寻不到的角落,收尸也白收了。


    他垂着眼,复又拿起了刚搁下的卷宗,声音淡漠:“做得不错。继续查,需要什么,来与我张口。”


    一句“不错”,已经是很难得的嘉赏之意。韩术粗黑的眉毛上立即就挂了喜色,忙不迭应了好几句,才退出书房。


    不大的书房,渐渐安静了下来。


    唯有铜炉中燃烧的炭火,还不时发出一点细碎的声音。


    许是夜深了的缘故,桌上的这盏灯火忽然变得格外刺眼,刺得裴瑕眼底发紧。


    他自虐般继续盯着那星摇曳的烛火,眼前忽然浮现起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


    塞北猎猎的风沙里,她骑在两人高的大马上,一身胡服短褐却难掩笑靥明媚,从头到脚都是飞扬的,眼眸似火、丹唇如蔻,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灼伤。


    她原本只扫了他一眼,旋即却像发现了什么稀罕宝贝一样,扬起马鞭指向他。


    “快来快来!”她扭过头,抬手往后招呼,“璟和你快看,这人和你长得好像!”


    她的语气、动作,几乎可称冒犯,而他对旁人的态度向来敏感,本能地以为她是在戏弄自己——比如说,她身后其实跟了条狗,狗的名字叫璟和什么的……


    可裴瑕还是皱着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啊……不是狗。


    是人。


    他有一瞬错愕。


    阳光下,那个被她点名的青年走了过来,很自然地为她牵马。


    两人很默契,是那种即使不说话,只要站在一处,旁人也能一眼看出的熟悉。


    青年笑意温煦,先扶了一把她的马笼头,才转头看向裴瑕,目露惊讶。


    “嘶……你这么说,还真有些像。”


    马背上,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反复逡巡,啧啧称奇道:“对吧,你俩简直是像兄弟一般的像了!”


    那青年便笑:“只是巧合。我母亲寡居这么多年,去哪儿给我生个这么大的弟弟出来?”


    “喂——”她驱马走来,昂起下巴看着他,眼含探究之意,问:“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天边的日光似乎太过强烈,裴瑕垂下了眼帘。


    他听见他自己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回答:“我叫晋瑜,听闻灵州桓王募兵,特来投军。”


    ……


    书房的门没关,冷风吹来,跳动在裴瑕瞳中的火光猛地一曳。


    他回过神,重新把视线投回手中的案卷。


    可惜,这些横平竖直的墨字,今夜像在和他作对,变得七扭八扭、歪歪斜斜,叫他怎么也读不下去。


    心底,只剩下一个念头在叫嚣。


    裴瑕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他叫来了洪庆:“去将杨刺史送的那女人提来。”


    闻言,洪庆先是瞪了瞪眼,随即赶忙应道:“是,老奴这就去。”


    那女郎入府已经半月有余,一直未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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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见,他都以为,他们大公子只是一时兴起,早把人给忘了。


    未料想的,今夜会突然……


    不过很快,洪庆就没有揣摩主子想法的心思了。


    约莫一刻钟功夫,他便独自回来了。


    “大公子。”他垂着头,硬着头皮复命:“阿妤姑娘……她,不在房中。”


    裴瑕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卷宗,缓缓抬眸。


    “你是说……”他语露诧异:“人不见了?”


    洪庆膝盖一软,扑通跪了下去,苦着脸道:“是,人不见了,她那婢子还在,但也不知她去哪了,我问了几个门房,都说今晚无人出入。”


    说完,他就把头叩到了地上,冷汗直流。


    他们这位大公子向来冷心冷情,比起他那心狠手毒的爹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虽算熟悉的老仆,也只是沾了媳妇曾是他奶嬷嬷的光而已,称不上多被信任。


    洪庆自己清楚这一点,从不敢托大,没想到这三更半夜的,在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娘子身上翻了车了!


    府上内务一向是由他负责,如果随便一个女人都能在府里乱窜,岂不是说明,消息也透得跟个筛子一样?


    洪庆正犹豫着要不要为自己辩解两句,便听得裴瑕淡淡道:“掌灯,我亲自过去。”


    ——


    月落中天,万籁俱寂。


    阿妤熟练地避开巡街的武侯,轻快地翻上了屋顶。


    冷月裹在她单薄的肩上,像一张半透明的茧。


    呼啸的夜风正好吹散身上的血腥气,她藏在袖间的手指一直在抖,却不是冷的。


    男人死前的哀嚎犹在她的耳边:“当年、当年,我也是受人胁迫……周……小周将军,饶命啊!”


    阿妤勾起唇角,轻轻笑了一声:“她早已战死,你在给谁叫魂?”


    男人还有话要说,但鲜血渐渐堵住了他的喉咙,他睁大了眼睛,牛一般喘着不连贯的粗气,很快,就再没了声响。


    ……


    无人发现,隐现在夜色中的这道身影。


    不过阿妤没有得意,快到镇北将军府的时候,还是多提了几分小心。


    她原本并没有接近这位裴将军的打算——在一睹他的真容之前。


    她确为寻仇而来,但旧事过去太久,为免伤及无辜,又或者平白放过了该死的人,总得确认一下当年的情形。


    所以起初,她只想潜入刺史府,重新查一查熙平四年起的旧档。后来得知这些案卷,被那裴瑕调去了,她才打起了借杨骐水的手入府的算盘。


    毕竟,镇北将军府的管理并不像杨家这样松散,随随便便就能混进去。


    阿妤压下了这些纷乱的心绪,放轻脚步,依照之前的准备,有惊无险地绕开了将军府内外的岗哨。


    冷风中,她还来不及松一口气,眉梢倏而便凝住了。


    子时已过,她寓居的那方小院,却仍旧亮着灯。


    那位身形矜贵的公子,此刻正支着腮,闲坐院中。


    他仿佛听见了什么声音,偏过头,朝淤积的夜色投来一瞥。


    阿妤似有所感,脚步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