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偶遇
作品:《小巷原来那么长》 [还没说够的“爱”,
还没说出口的“恨”,
还没看过深海将死的浮游生物扬起一阵“海雪”。
还有那么多的遗憾,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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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巷回到家,把余予笙的手袋和房间仔仔细细翻了一遍。
总结一些基本信息:首先,余大小姐刚从西班牙回国,行李箱还拴着国际航班的行李牌。其次,巧得很,余大小姐是名珠宝设计师,书架上摆着只水晶玻璃奖杯,是她回国前拿的欧洲设计大奖,获奖作品是一条蜥蜴造型的沙弗莱石项链,造型精巧而别致。
程巷上网查了下——嗬,了不得,26岁的华人设计师拿到这个奖。
再有,程巷翻了翻余予笙的手机通讯录,发现余大小姐绝对是个E人,微信都快加到人数上限了,随便一条朋友圈都点赞无数。
至于余大小姐先前的生活,喝喝酒,跳跳舞,看起来拿这大奖拿的毫不费力。
照片里余予笙的妆其实不浓,只是眼线描得明晰,显出一双琥珀色眼瞳上扬得更像猫。端一杯清浅酒液倚在沙发里,穿凸显腰身比的紧身裙,浑身软得像没骨头。
肩膀在镜头前似有剔透反光,应是抹了浅金的高光。
程巷在化妆镜前找到那盒身体高光,旋开来,气息极其好闻,甜香中混一丝木质调,嗅起来似橙花。
程巷蜷起一条腿坐在床畔,关于余予笙再多的信息,她就摸索不到了。
慢慢来吧。
现在掌握的这些,至少能让她不要太快露怯。
只是真正的余予笙又去了哪里?她怎会穿越到余予笙体内?
难不成和她一样……死了?
可反观余家人又不见任何异常。程巷甚至去查了她搭乘回国的航班,也未见失事或有乘客突发疾病的新闻。
她本以为自己脑中信息过载会睡不着,可也不知是不是刚穿越不适应这具身体,她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睁眼,怀里一颗毛绒绒的人头吓得她一哆嗦,腾地从床上坐起。
余予箩揉着惺忪睡眼:“你干嘛?”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程巷道:“你在我床上干嘛?”
“你今天不是回国后第一天上班吗?”余予箩挤出软甜甜的夹子音:“我可不可以要一份礼物?”
“什么礼物?”
“车鸣昨天送戚田田一束草莓做的花,就是每颗草莓都包成一朵花的形状,好漂亮的。”余予箩:“你可不可以,送一束到我学校去。我就当,是有小男生或小女生悄悄送我的咯。”
程巷震惊了:“你多大来着?”
“三年级。”余予箩白她一眼,以为她又是什么逃脱送礼的伎俩。
程巷只是在想,现在的小朋友未免太早熟。她整个小学都在玩泥巴,是直到高二陶天然忽然转到她们学校,她才像被点了魂一样。
“可以送你。”程巷说。
“真的?”余予箩反而有点不信。
“只要你告诉我,我去哪上班。”
余予箩用一种“你是不是在国外喝酒把脑子喝傻了”的眼神看她,最终放弃似的一挥手:“你管呢,反正公司会派人来接你的。”
嚯,这么高待遇。
程巷开始有点嫉妒余予笙了。
她哄走余予箩,起床洗漱。余大小姐的衣柜里并不花枝招展,最多便是职业套装,又或者说,余大小姐根本深谙审美真谛,知道相较于繁复裙饰,反而是职业套装最适合她。
她一张猫儿脸长得已够浓妩,再使劲打扮反而有媚俗之感。
倒不如职业套装,一丝丝正经,衬得她一身媚骨如苔原上的花,西瓜里的盐,或丝绒上被岁月蚀出的一小块铜钱斑。
足够醒目,因而愈见珍贵。
她收拾得当后下楼,果然有一名年轻女人等在门口。
“余老师,欢迎回来,公司的车在等你了。”客气替她掌住车门。
“别叫余老师啊,多生分。”程巷边上车边道:“咱就叫英文名,Shianne,好么?”
她本身又不姓余,叫她“余老师”她还得反应半秒。
“喔好的。”
公司的车配有司机,程巷坐后排,一路前排的司机和助理都很安静。
今日是晴好天气,只剩皑皑积雪堆于街边灌木丛。眼前高耸的全玻璃楼体如阳光下蛰伏的麒麟巨兽。
助理一边引程巷往里走,一边将工牌递她:“新办好的,Shianne。大堂换了新的闸机,记得这边刷一下。”
“嗯嗯。”
程巷刚进大堂就咂一下舌。
五米挑高的大堂有仿生瀑布,流水潺潺,四周溢散着类似于“自由之水”的焚香味道。身旁的都市丽人们个个穿职业套装,配极细高跟鞋,端着手冲咖啡过大堂闸机时,互相用英语say hi。
好洋气呀!程巷顿时想起自己生前,小破办公楼的层高十分逼仄,她们公司旁边一间租给仿生植物公司,走廊里总是堆满装货的纸箱。
每天早上拎着煎饼果子路过,都得艰难抬腿挤过去。楼道里一早就飘散着准备中午盒饭的青椒肉丝味。
她们也不用穿什么职业套装。夏天T恤裤衩,春秋卫衣牛仔裤,就算穿夹趾拖上班也没人管。
甚至程巷穿去上班的T恤下摆,还缀着吃过涮羊肉洗不去的油点子。
此时她走在光鲜亮丽的大堂里,有那么一点不自信的、抬手搓了搓自己衣服下摆。
触手料子滑腻腻的好到惊人,她定睛看,哪有什么T恤油点子,她分明已穿上精致的开司米衬衫了。
很奇怪的。
她明明觉得穿越成余予笙后花钱如流水应该很爽,可是在这一刻,她忽然有些想念过去的程巷。
助理引她到二十三楼:“Shianne,你还是坐以前的工位可以吗?”
“可以啊。”程巷从善如流。
她瞥一眼前台布景,水晶亚克力写明公司名叫“昆浦”。
程巷心里猛然一跳。
正当这时,陶天然端一杯咖啡从茶水间走出来,恰与正进公司的程巷及助理狭路相逢。
程巷终于想起,她为什么第一次见“余予笙”这名字便觉得眼熟了。
因为她听过。
那时她和陶天然还没分手。某日陶天然下班回到她们的出租屋,眉眼间霜雪化了两分。
“今天心情有点好噢?”程巷逗她:“怎么,升职加薪啦。”
陶天然摇头,扔下手袋,语气倒仍平淡:“没有,只是今天遇到一个有意思的人。”
“谁?”程巷警惕起来。
还有谁能比她有意思?
她能哈哈哈的有意思,嘿嘿嘿的有意思,呼呼哈嘿的有意思。
“只是公司里来的一个新人。”陶天然淡淡道:“她的作品,有点意思。”
“她叫什么啊?”程巷当时正做饭,装作不经意的由厨房里喊着问。
“余予笙。”
陶天然清寒的声音,淹没在一片人间烟火的油烟里。
此刻程巷望着陶天然发了一秒的呆。很久没见过清晨时分的陶天然了,她向来觉得陶天然清晨时分最为美丽,那层为职场礼仪所化的妆面还没紧紧贴于她面孔上。
于是妆面和皮肤之间,好像一缕她的灵魂露出来。
那是她与世界之间的缝隙,让你得以一秒钟窥见真实的她——傲气的,一点点不耐烦的,却又生动的,拎一拎眉尾,两粒墨色小痣跟着动一动。
她跟着转一转右手小指的尾戒,好似忍下了一个呵欠,有点可爱的。
再然后,妆面一点点贴合于她面孔,就只能看见一个完美无瑕的、冰霜雪冻的、没有情绪的陶天然了。
此时程巷仍会为清晨时分的陶天然有一秒的失魂,望着她眼尾眉梢的两粒小痣,忆起自己以前甚至卑微的想过,想当陶天然脸上的一粒小痣。
当她对世界的标点,诠释她对世界的注解。
此时陶天然只是端着咖啡冲她一点头,清冷的往自己专属办公室走去,带上门。
助理对程巷笑笑:“陶老师嘛,你懂的。”
她引程巷到办公公区:“你的工位。”
保洁已打扫过,桌面置一盆生动的绿箩。
“嗨Shianne,你回国啦。”同事们纷纷招呼。
程巷笑着点头应和,发现助理这种级别之外,大部分同事还是直呼英文名,这让她方便很多。
坐下,打开电脑重置密码,登陆钉钉。
一个小群弹出来:【啊啊啊啊你们有没有看到!】
【今早Shianne刚一进公司就和陶老师打招呼了!】
程巷心想:有吗?她有和陶天然打招呼吗?
【陶老师冲Shianne点头了!就像这样!】
有人甩出一个傲娇美女猫点头的表情包。
噗,程巷看着在心里憋笑。别说,还真挺像陶天然。
诶不对,为什么在有她的群里这么大肆讨论她啊?
难道她出国一年在这群里蒙尘,人人都忘了她还在群里。
【啊啊啊啊啊我死了!天笙一对CP又可以嗑起来了!】
【妈妈我过年了!从今天开始我又甘愿负薪上班了!】
程巷看着群,不知心里什么滋味。
【没办法呀,天笙一对太好嗑了嘛!】
【你们是没看到,虽然吧她们俩都穿衬衫西裤。】
【但你们知道的,陶老师嘛,黑长直,总穿那种挺阔衬衫,配熨出褶线的窄脚西裤。】
【Shianne衬衫总是软塌塌的,配高腰阔腿西裤,前凸后翘,腰线软得来!】
【那么问题来了,谁是攻?】
【当然陶老师啊!我注意看了,她高跟鞋比Shianne矮,可还比Shianne高半头,遇到时端着咖啡压一压下巴!】
【妈妈我死了!】
接着是排队狂刷捂心口柴犬表情包:【妈妈我死了!】
【妈妈我死了!】
【妈妈我死了!】
程巷:……
这时助理来提醒:“今早要开会,你还记得吧?”
“啊?”程巷最小化群聊:“嗯。”
同事们鱼贯往办公室走,程巷跟在最末,望着陶天然从自己办公室出来走在最前的背影。
这时一位同事手机响,用的是《王者荣耀》曹操语音来当信息提示音:“宁教我负天下人!”
“你玩丞相啊?”另一同事打趣:“快关掉啦,待会儿大老板听到。”
听到“丞相”二字时,程巷心里又是一跳,总觉得是在叫她。
她望向前方陶天然的背影,左肩好似很轻的拎了拎。
但这也许是她的错觉。因为陶天然脚步未顿的往前走去了。
马主任和程副主任对“程巷”的态度是伤痛到不愿提及。
秦子荞对“程巷”的态度是吃着冰淇淋忽而落泪。
那么陶天然呢?
这一年以来,她有想起过程巷么?
程巷抿抿唇,觉得双唇近乎发麻。她走入会议室,挑个角落位置坐下,与陶天然形成最远对角。
陶天然打开牛皮封面的笔记本,手执一支万宝龙钢笔,不知随手写画着什么。一缕黑长直发滑下来,垂落肩头,右手尾戒反射着会议室灯光熠熠。
今日会议由大老板亲自主持,欢迎程巷从西班牙学成归来,期盼她为公司多做贡献。
然后问程巷:“本季度设计主题,你有什么想法吗?”
一屋人望向程巷,包括陶天然。
程巷眼神落在陶天然垂落一缕长发的左肩,轻轻翕动唇瓣:“遗憾。”
“什么?”大老板没听清。
“遗憾。”程巷眼神一点点往上抬,路过陶天然尖尖的衬衫领、白皙修长的颈项、薄的唇,最终定格在陶天然那无波无澜的一双眼。
“遗憾……”大老板蜷起指节叩一叩桌面:“有意思。灵感从哪儿来?你自己有什么遗憾的事吗?”
毕竟余予笙以前的作品,多以造型取胜,她设计了不少蜥蜴造型的珠宝,算是昆浦的一大特色。
“我啊……”
程巷也不知自己与陶天然对视几秒,挪开眼神去,望向会议室背景墙所悬的巨幅挂画,一片蔚蓝的海,堆叠起宛若小美人鱼消逝时分的银白泡沫。
程巷拎起唇角笑了笑,斜靠住椅背,摆出两分独属于余予笙的慵妩:“我还没看过海雪。”
“海雪是什么?”许多同事没听过。
“海雪是,”程巷视线一点点垂落,落回陶天然左肩,似以眼神拂开她扫向颈间的发丝:“深海将死的有机生物聚拢在一起,堆堆叠叠形成大团白色泡沫,生命最后的绝唱,似雪。”
“呵,这么凄美?”同事们议论。
程巷视线始终垂落于陶天然左肩,余光瞥见陶天然见骨清瘦的右手,执起钢笔,却又什么都没写,只是笔尖顿滞于纸端。
程巷回想起她与陶天然没分手的日子。
陶天然端坐于书桌前画设计稿,她趴在只有一米五的床上,翻一本过期打折的纸质杂志,纤细的小腿翘起来交叠。
“喂陶天然。”她翻过一页铜版纸:“美国国家地理网说,随着近几十年海洋温度不断上升,将死的有机生物会形成大团大团的白色黏液。这么听起来有点恶对不对?”
她晃着小腿,絮絮叨叨说着:“可这现象还有另一个名字,叫海雪。好悲壮啊,谁会用自己将死的生命成就一份绝景?”
“以后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程巷放下杂志皱皱鼻子:“喂你听到没有啊陶天然?”
当时埋头画设计稿的陶天然到底听见了吗?
直到现在,小巷也不知道。
看见文案里闪亮亮大写加粗的【HE】了吗~
我只是忘写了而已,咦你们怎么慌了[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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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偶遇